陳偉霖呆了呆,感覺到一股溫暖柔和的神奇能量從母親的手中向自己度過來。他全身如同沐浴在春風中,所有劇痛傷勢,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著,舒泰的難以言明。他猛一震,驚道:“靈魂之光,不,媽媽……”
然而靈魂之光一旦開啟,就沒有停下的可能。洛晴的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溫柔微笑,目光純淨坦然,仿佛完成了自己最後的心願:“乖孩兒,不要怕,媽媽……永遠跟你在一起!”
朦朧的清光將她的臉照的模糊起來,卻更加聖潔自然。
她轉頭看向倒在血泊中的丈夫,冥冥中似乎能看到丈夫嘴角的那一絲完美的弧度,她目光迷離,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年前的那棵凝花樹下。
粉紅色的凝花在風中輕吟,那是她人生的新開始,也是今日毀滅的源頭。但是相對於那個人,她安逸幸福生活了十六年,真的無怨無悔了。
想起丈夫臨死之際說要來生再做夫妻,然而來生,還有來生麼?
她喃喃自語:“方外俠膽乾坤手,洛水晴川天音柔;卿卿如玉爵靈王,裂魂鬼相山外樓……”緩緩的閉上眼睛,流下兩行清淚,嘴角露出一絲美麗的微笑,身體如同被風化的石頭,在滾滾的濃煙中消散。溫暖的清光將陳偉霖包裹起來,陳偉霖的身體竟緩緩的漂浮起來,衝破包圍過來的熊熊大火,向著外麵飛去。
“媽媽……”陳偉霖跪在清光中,對著天際撕心裂肺的大聲哭叫。
木月冰冷,冷的人心都碎了。
長風嘶嚎,天地間萬木濤濤颯聲,陳偉霖的哭喊聲在淒冷的夜空中激蕩不絕,演出一曲悲情哀悼的離彆之歌。城市的另一端燈火琉璃,在絲竹鼓樂的歡慶聲中,又像是婚禮上的喪歌。母親溫情的叮嚀仿佛尤在耳畔,朦朧中,那慈祥的音容笑貌在眼前縈繞不絕,暖暖的擁抱著他的身體,他的靈魂,他的一切。
在白石城生根發芽了百多年的楊家,終於在一場熊熊大火中結束。白石城此刻正在歡慶開光典禮,載歌載舞,忽的見到衝天的火光,紛紛向那邊趕過去。
眾人發現這火光竟是整個楊家莊,楊家卻無一個人跑出來,心中大為驚疑。不過仍有不少好心人過來撲火,但大火已燃成了勢,再難回天,大家圍坐一團,眼睜睜的看著大火將整個楊家吞沒,討論猜測不休。
正在這時,火光中突然有一縷清光閃過,一顆圓球竟從火中突破了出來,直直的降落在楊家莊不遠的地方。
眾人仔細看去,發現那團清光中一個披頭散發,雙目赤紅的少年正在大聲痛哭。哭聲之哀痛,之絕望,足令聞者落淚,見者傷心。人人都不自覺被這傷痛感染,如鯁在喉,胸中似有一股淤積之氣不吐不快。
陳偉霖安然的落在地上,那清光漸漸變淡,他呆滯而木訥的伸手要去擁抱那團清光,清光在火光映襯的橘黃之中輕輕的繞著他舞動繚繞,像曾經的溫暖越繞越遠。
陳偉霖無力的跪倒在火光前,他已看不到天空,看不到月亮,看不到星星,更看不到人,他的瞳孔被熊熊大火占據,可是眼前卻一片黑暗,已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了。
正在這時,一陣狂笑聲傳來:“姓楊的終於遭報應啦,不知是誰放的這把火,簡直大快人心呐!”隨後一連串的哄笑聲響起,滿是幸災樂禍。
眾人轉頭望過去,隻見肖先虎引著一大批人走了過來。他的臉色還有些蒼白,顯然是今天傍晚時被洛晴用天音派的音波震傷沒恢複。
肖先虎來到陳偉霖跟前,陰陽怪氣道:“楊大少爺,你怎麼啦?昨天你不是還威風八麵,春風得意嗎?怎麼今天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啦?你媽呢?你怎麼不再大哭叫媽媽啦?哈哈哈!”他故意捏著鼻子學陳偉霖叫‘媽媽’,惹得身後的一大批紈絝子弟縱聲大笑。
陳偉霖猛然抬起頭,那赤紅的雙目仿佛蘊含著可怕的戾氣,嚇的肖先虎臉色一白,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幾步。
“滾,立即從我眼前消失!”陳偉霖冷酷的從齒縫間擠出了幾個字。
肖先虎知自己不是陳偉霖對手,陳偉霖若這時來跟他拚命,那可大不妙。為陳偉霖氣勢懾住,肖先虎呆了半天,
他突然想起楊家已化成了一堆煙灰,這小子也不過是個廢脈人,還怕他什麼?當下膽氣一壯,抬起一腳將陳偉霖踢飛了出去:“媽的,一個廢脈人還敢這麼囂張,小爺玩死你,還真當自己是楊家大少爺呐?”
陳偉霖魂不守舍,根本無心抵禦,這一下被踢的翻倒在地,更顯狼狽。
肖先虎正想衝上去再踢陳偉霖幾腳解氣,一道嬌喝聲傳來:“肖先虎,你乾什麼?”
肖先虎腦袋一縮,連忙換上一副討好的笑容:“原來是唐大小姐,我在這兒隨便玩玩呢!”
許笑笑如今覺醒了十級靈脈,非同小可,整個白石城都要來討好於她。肖先虎雖然以前跟陳偉霖有過節,但也知道許笑笑惹不得,便轉而一副奴顏婢膝的模樣。
許笑笑不理會他,望著倒在一邊的陳偉霖,輕聲道:“陳大哥……”
陳偉霖半坐起來,無神的望著火光,淚水與灰煙將他的臉沾染的肮臟狼狽,耳邊眼前全是母親的聲音影子,根本沒意識到剛才被人踢了一腳,更沒意識到許笑笑在叫自己。
許笑笑見陳偉霖這個樣子,心中一酸,險些掉下眼淚。她歎道:“這是誰下的毒手?”
陳偉霖仍是不理她,或者說他內心枯寂,連自己也不想理了。肖先虎目露凶光道:“姓楊的,唐小姐問你話呢,裝聾作啞?”
陳偉霖還是不說話,許笑笑皺眉不悅的瞪了肖先虎一眼,肖先虎登時不敢再多說。
肖香從人群中擠出來,看到這非人的慘劇,吃了一驚,剛想跑過去,卻發現站在陳偉霖身後的許笑笑。她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收回來邁出去的腳步,遠遠的看著陳偉霖,滿是擔憂黯然之色。
大火直燒了整整一個時辰,整個楊家莊完全化成了灰燼。陳偉霖一直就這樣呆呆的坐著,等火光隱隱約約時,便有些吃力的站起來,踉踉蹌蹌的向著灰燼中走去。
一陣風吹過,熱浪卷動著散開,還有些殘梁斷木隻被燒掉了一半,星星微火在繼續著最後的蠶食。楊家子弟大多都已被燒成了灰燼,但火焰並不集中,還有許多隻被燒的麵目全非。陳偉霖找到了被人斬為兩段的二長老和大長老,父親,大伯等六個人,還有一些森森白骨。
圍觀的眾人開始見火光那麼盛,楊家的人卻沒一個逃出來就在猜測,如今看到這些屍體,雖意料之中,卻也讓很多人大吃一驚。
楊家的大長老,二長老可都是秘境高手,竟然被人攔腰斬斷,是什麼人下的手?照這個情況來看,楊家應該是被人滿門誅滅,然後才放了一把火燒儘。大家同在白石城,楊家這樣一個望族竟然就這樣被人不聲不響的滅的乾乾淨淨,所有人心頭一陣寒意,四下亂顧,仿佛冰冷的夜空中,正有一雙可怖的眼睛在偷窺。
陳偉霖卻渾不在意眾人的眼光,默默的把所有的屍體白骨集中起來。雖然這些族人得知自己廢脈人之後,要把自己驅逐出去,但畢竟生活了十四年的家族,還是有很深的感情。大家都已死去,母親更是落得魂飛魄散,連轉世投胎的機會都沒有,陳偉霖深感悲痛。
不知不覺,太水星亮了起來,冥冥熹微中,天也亮了。
灰煙堆裡有不少未被燒化的兵刃,陳偉霖卻將它們整齊的放在白骨之中,靠著手在地上不斷的扒著坑。很多人見他可憐,動了惻隱之心,給他兵刃,他不聞不見,行屍走肉的用手趴著。泥石將他手上的皮膚磨破,鮮血流出來,似乎正在用這種**殘破的辦法來折磨自己方才使得內心好受些。
漸漸的,人們搖頭歎息離去。有許笑笑和肖香在這裡,肖先虎有心想去欺辱陳偉霖也不敢,隻得在一邊狠狠的乾瞪著他。
陳偉霖直挖了很久,才挖好一個可以容納所有人的墓穴。他將屍體白骨,兵刃,衣物等楊家所有的遺物整齊的放在坑中,然後又一把泥一把土的把坑填上。最後他又找了一塊木板,用石頭在木板上把楊家所有人的名字都一字一句的刻在上麵。做完這一切,竟也花費了他整整兩天的時間。
他在楊家塚前恭敬的磕了三個響頭,兩天兩夜滴水未進,肚中饑餓的厲害。好在剛才收屍的時候,撿到了一些未被燒化的墨幣。他拿著錢,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苦澀木訥,蹣跚的站起來向著街市走去。
許笑笑歎道:“陳大哥,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陳偉霖走了幾步,停了下來,喃喃道:“酒已喝過,你又何必多事?”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前走。
許笑笑見他淒慘,本想幫助他一些,聽了這句話,登時停下腳步,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陳偉霖來到一家包子店,掏出三個墨幣出來要買包子。那包子店的老板卻滿是厭惡的把整籠包子抱開,揮手道:“走開走開,晦氣東西!”
陳偉霖一呆,低下頭默默的走開。來到一家烤燒餅的店,店老板見他便如見到什麼汙穢的東西,彆說賣給他,陳偉霖隻站在店門口他都嫌棄,說陳偉霖敗壞了他風水。
陳偉霖一連找了幾家,儘皆如此,走在大街上,人人也都遠遠的避開他。那些人,很多都是以前看到陳偉霖,遠遠的就要跑過來打招呼,甚至不少都受到過陳偉霖的好處,此刻卻唯恐避之不及。也許在他們看來,陳偉霖一個廢脈人,此刻來求助自己,為著往日的情麵很尷尬,便直接避開得了。
陳偉霖心中慘淡,絕望灰暗的情緒再次包裹了他,真想就此一死了之,心想:“白石城已無陳偉霖容身之處,我又何必在這裡討人嫌?”當即轉身向城門走去。
陳偉霖從人少的小路走,到城門前時,卻發現白家護衛隊整齊的排列在那裡。唐家的人也整齊裝束,其中白家家主和長老,唐家家主和長老們竟都已站在城門前。瞧他們嚴肅焦急的模樣,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大人物的到來。
陳偉霖心頭詫異,不知道白石城要來什麼大人物,竟讓唐家和白家的人舉族同迎。他知道自己現在過去,勢必引人煩,遭人冷眼,便決定等他們迎接過貴人之後再出城離開。當即抱膝坐在一個無人的角落,忍著饑餓困頓,遠遠的看著錦衣華冠的唐白兩家談笑風生,春風得意。透過人群,還看到白淩和許笑笑都在其中。
一陣香風飄來,陳偉霖感覺自己前麵多了一道人影。抬頭看去,卻是肖香。
陳偉霖心想:“我跟你沒什麼仇怨,難道你也要來羞辱我一番?”
肖香一句話也不說,半坐在他麵前,從包裹中拿出幾個熱騰騰的肉包子,放到陳偉霖麵前。陳偉霖怔怔的望著她,肖香歎道:“楊公子,你很餓了吧?跟我不必客氣了,吃吧!”
陳偉霖低下頭望著包子出了會神,忽然自嘲一笑:“世上還有什麼楊公子?”抓起包子就朝嘴裡大口吞吃。他整整餓了兩天,又經過生死慘變,不論精力體力都已耗費到了極點,這幾個包子看似平淡,實則真如救命。
肖香望著落寞的少年,不禁想起那個曾經英華飛逸,令人心折神往的少年英雄,心中充滿著惋惜與難過之情。廢脈人幾乎不可能有僥幸的結局,那個自己一向欽佩的英雄少年,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她明白自己現在無論給他什麼幫助,都是施舍,她更加明白這個少年寧願死,也絕不會接受她的施舍。
她心裡黯然的歎了口氣,喉嚨裡像是被東西卡住,淤積的不知是什麼感覺。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話到嘴邊,終於還是變成了另一句:“楊公子,你想離開白石城,是嗎?要是你不介意,就來我家吧!你可以任一個閒職,每天無憂無慮的生活。”
陳偉霖將所有的包子儘數吃下,精力恢複了許多,搖頭道:“我不想再待在白石城,是生是死,悉聽天命,你去吧!多謝你的包子,陳偉霖無以為報,隻能來生再說了。”
肖香猶豫了一下,又從懷中拿出一張金卡:“我這裡有一些錢,你留著……”
陳偉霖打斷她道:“謝謝你,我不需要錢,你去吧!”
肖香凝望著他的臉龐,似乎要將他的輪廓深深的印在自己的記憶深處。她傷感的歎道:“好吧,楊公子,今後如有什麼需要,儘管來找我,或是,捎個信也行,肖香絕不推辭。你保重!”說完,向他盈盈行了一禮,看了他一眼,終於轉身離去。
城門前的人越聚越多,大家似乎都知道要來了什麼了不得的人物,紛紛都過來圍觀。人一多,說話聲音就大了起來,隱約中,陳偉霖聽到一些隻言片語,那些隻言片語聯係起來,大致得出一個信息:“帝國十大龍城之一的龍香城城主爵靈王要駕臨白石城。”
“爵靈王……”陳偉霖全身一震,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在門外聽到殺手對母親說的那句話:“要怪,就去怪爵靈王吧!”
陳偉霖陡然雙目赤紅,胸口悶塞激蕩,心想:“原來是那個畜生派人滅了我楊家,陳偉霖一條命早已不在乎,此仇不報,當枉為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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