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的太平公主忽然爆發出一陣狂笑。
“你們這些亂臣賊子,你!你們!還有你們!”她歇斯底裡地嘯叫著,伸手指向了身邊所有的人,“給我抓起來,統統給我抓起來!”
她變成了一個瘋狂的女人。
再沒有人回應她,甚至連蕭至忠都黯然垂下了頭去。隻有李旦木然望著這個妹子,痛苦地搖著頭。
太平轉向身後的慧範,厲聲大叫起來:“你還愣著乾什麼,快出手?哇!”
慧範默然肅立,深邃的雙眸閃著鬼火般的詭異光芒。那雙老眼內仿佛蘊含著無儘的毒辣,又似藏著無數的噬人妖鬼,隨時會噴薄而出。
丹雲子登覺不妙,橫身擋在了太上皇身前。王琚見狀忙護住了李隆基。宣機則握緊了胡琴,緊盯著慧範,若有所思。
“你啞了嗎?死了嗎?”太平號叫著,猛地揪住了慧範的脖領拚力搖晃,“你的天邪策呢?你的天書奇謀呢?”
嘩啦啦一下,慧範竟被她“搖散了架”,整個人忽然炸裂開來,如一塊朽木般崩碎成無數碎塊。
“慧範”那碎裂的身軀四下裡疾射,十餘根高燒的紅燭被撲滅了大半,殿內霎時幽暗了許多。眾人驚呼嘶號聲中,卻見一股黑氣從那殘碎的軀體中散出,帶著嗡嗡的嘶鳴,四下裡飛撞開來。
“小心,是毒蜂!”丹雲子大喝,“快,護住太上皇和萬歲!”他大袖狂舞,卷起陣陣罡風,將襲近的毒蜂震死。
慧範這招“毒蜂脫殼”之計太過狠辣,飛出的毒蜂太多,毒性又頗猛厲,霎時間便叮得殿內一片鬼哭狼嚎。更可怕的是,殿內的蠟燭一根接著一根地熄滅,大殿逐漸變暗。
一片混亂中,在地上抽搐的冷驚塵忽覺腰間一暖,一股罡氣透骨而入,耳中更傳入一道尖細而堅定的聲音:“抓住李隆基,就能逃出去。”
冷驚塵雙眸一燦,驟然躍起,搶到了太平公主身邊,雙袖疾揮,兩道捆仙索從袖內飛出,將太平公主捆得嚴嚴實實,縛在了背上,轉身向外急衝。
冷驚塵要的絕不僅僅是逃出去,他還要榮華富貴,一切都要著落在這個女人身上,而且正如太平公主所說,外麵還有她的五百死士,那可是慧範用邪術艱苦特訓的一支勁旅。
現在還勝負未分。
太平公主又驚又喜,低叫道:“好,驚塵,好樣的,衝出去,最好能殺死李隆基!”
冷驚塵精神一振,乘黑揮出青焰槍,勁風烈烈,疾向太上皇掃去。陳玄禮大驚,騰身斜躍,要待揮劍阻隔。哪知冷驚塵的身子卻忽然一折,雖然背著個人,兀自剽急如電,青焰槍耀出淒厲的槍芒,當頭罩向李隆基。
陳玄禮剛被冷驚塵引到李旦身邊,好在李隆基身邊還有王琚。這位內宰相才不在乎太上皇是死是活,他要護的人隻有李隆基。此時他雙眸灼灼地盯住長槍,掌中長劍橫飛,全力相抗。
但這一槍“七星落”是冷驚塵畢生功力之所聚,來勢雖疾,落下時卻如繁星錯落,恍惚間殿內仿佛有星光離合,罡移鬥轉,隱隱然有天象之威。
王琚隻覺雙眸被紛繁閃落的星光映得頭暈目眩,一片恍惚間,肩頭已被槍杆重重抽中,那把長槍竟是瞬息未停,直取李隆基的小腹。
陡然間一道人影閃來,長劍當頭迎上,正是袁昇已不知何時悄然趕到。
槍劍頃刻間交擊數次,罡風呼嘯,震得四周蜂屍橫飛。袁昇傷處牽動,隻覺渾身氣血翻湧。冷驚塵雙眸如欲噴火,長槍再吐,青焰槍上耀出紫青色的寒芒,竟是最決絕的“紫微槍”,滿空星鬥般的槍影忽然凝而為一,仿佛從北鬥七星化為紫微帝星,氣勢君臨天下。
槍劍再交,發出沉悶如雷的一響。就在袁昇難受得幾乎要吐血之際,對麵的冷驚塵忽然僵住了。他身後的兩道捆仙索也同時崩斷,太平公主哀號著滾了下?來。
袁昇護住李隆基退後了一步,卻見冷驚塵慢慢跪倒。在他的胸口上現出一道血痕,血痕慢慢增大,他的肩上、腹上、背上先後爆出了血花。
一道烏沉沉的劍芒才攸忽閃沒,正是丹雲子施出了劍仙門中最高明的氣劍之?術。
黑影一閃,宣機忽然搶上,一把揪住冷驚塵的脖領,大喝道:“快說,快說!我是誰?”
“師尊,對不住!”冷驚塵忽然笑了,這一刻,他才覺得先前苦苦追求的一切都是如此微不足道,大叫道,“對不住,宣機師尊……”
所有的一切都要煙消雲散了,但這一刻望見師尊宣機的醜臉,竟讓冷驚塵覺得有些欣慰。
隨著冷驚塵拚儘最後氣力的這聲大喊,宣機全身劇震,仿佛被一道巨雷劈中,無數記憶的殘碎影像如星光如閃電般洶湧而又紛亂地襲入心間。
他愕然僵在當場,喃喃道:“宣機……師尊?難道我是宣機,宣機又是?誰?”
“不好,範平逃了!”袁昇大喝起來,“快,大家莫要慌亂,快點起蠟?燭!”
殿內這時早已亂成了一鍋沸騰的熱粥,許多宮娥女眷在哭號,聽得袁昇的怒喝,才有幾個小內侍跑去點燃蠟燭。
明燭再次點燃,卻見殿內已是狼藉一片,好在此時殿內門窗大開,毒蜂四處亂撞,已大多穿窗飛走。
“慧範用易身術遁走,還帶走了範平!”袁昇四顧之後,大驚喝道,“大家小心,殿外還伏著公主府的一支死士親兵。”
李隆基大喝道:“李易德何在,你這蠢材,快集結兵士,給朕護住延嘉?殿。”
李易德知道這是自己最後戴罪立功的機會,大喊了聲“臣遵旨”,便疾步衝出。他遵照範平的旨意,本就安排了一列親兵持勁弩在附近隨時恭候,此時倒正好派上用場。隨著他的連聲呼喝,數隊侍衛如風般掠出,張弓持弩,齊刷刷地護住了延嘉殿。
大殿外原本也是彩燈高懸照得亮如白晝,此刻不知為何,卻是烏沉沉一?片。
袁昇凝目瞧去,卻見高高丹墀下空曠廣場的遠處,竟起了一團霧氣。霧氣在悄然擴大,霧中影影綽綽地,密密匝匝不知有多少人正無聲地逼近。
“大家留意,”他心內驟緊,忍不住大喝道,“有人在施法!”
青瑛正陪著陸衝守在丹墀下,見狀心驚肉跳,忙抱起陸衝,飛步逃回了殿內。丹雲子趕過去細察,度入一股精純罡氣,陸衝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血色。
“少時會有一場大戰,隻怕險惡無比!”丹雲子臉色沉重,對青瑛道,“你一定要看護好他。”
“師尊,你也要保重!”陸衝虛軟地一笑。
青瑛卻心頭一緊,在她心底,這位丹雲子是個遊戲風塵的寬心老頭,陸衝則更是個沒心沒肺的家夥,沒想到這時這對師徒竟會說出這樣凝重的話來。
她有些疑惑,這邊有丹雲子坐鎮,宣機雖然糊塗,卻也是大術師的身手,更何況還有袁昇和數千禁軍侍衛。而對方不過是一個老胡僧慧範和五百死士而已。
難道他們已看出了什麼,難道還有什麼更大的凶險?
李隆基也趕過來探望陸衝,聞言同樣一凜,大喝道:“李易德,還愣著做什麼,放箭!”
李易德忙搶出幾步,正待揚手施令,遙遙的霧氣中卻有人振聲大喝:“我乃當朝天子,誰敢大逆不道,向天子放箭?”
白霧中衝出一騎駿馬,馬上那人一身醒目的明黃色皇袍,正是範平,隻不過此時他已完全恢複了天子李隆基的容貌,頭上的鳳翅翼善冠在火光映襯下閃著耀眼的金色,更具天子風範。
延嘉殿前的侍衛們多是見過皇帝的,登時卻愣住了,亂糟糟放下了手中的機?弩。
“眾卿聽真,假皇帝便在殿內,此時正要謀逆太上皇。此大逆之賊,必亂箭誅之。誰能先誅此獠,賞黃金萬兩!”範平手指殿內,一番話說得字正腔圓。這十足的李隆基音容笑貌,更讓眾禁軍犯了嘀咕。
李易德見手下兵卒不聽使喚,氣得連聲喝罵催逼,最後乾脆搶過一支勁弩,向昂頭大笑的範平迎麵射去。有主將身體力行,便有膽大的親信追隨,於是更多的侍衛舉起弩機攢射。
羽箭先是很零星,隨後便如密雨般攢射過去。
眼見李易德的勁弩射到,範平卻傲然不動。他身後的白霧中忽然升起一麵白幡。白幡在夜色裡輕輕旋轉,那一片箭竟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吸入了白幡內。
白幡是公主府的人折疊後設法帶入宮內,再臨時組裝而成的,並不太大,看上去就是皇帝的黃羅傘蓋那般大小,隻是四周飄出九根長長的幡帶。白幡以一種奇異的韻律旋轉著,長帶便如九根巨大的手臂般舒展開來,有股鋪天蓋地的強悍氣勢。
隨著巨幡不緊不慢的飛旋,所有的羽箭都被白幡吸入,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嘴吞噬了。
“看到了吧,”範平笑得愈發張狂,“朕是天命之所歸,眾卿還不倒戈擒賊,更待何時?”
“不可能!”袁昇不可置信地望著那怪物般的巨幡,“術法難掩大道……可這是什麼術法,居然能破弩箭?”
便如當日破解弓甲案時他對陸衝所說的,這個世界有這個世界的規則,道術乃至妖法都極少能應用於戰陣,更難以改變大勢。這也是以袁昇、冷驚塵之能,仍畏懼勁弩的原因。
但現在,這把高高擎起的巨幡,仿佛是一個突然降世的白色老妖,幾乎完全無視於這個天地的法則。
“小小妖術,有何懼哉,兄弟們,給老子殺!萬歲和太上皇就在大家身後看著呢,現在是大家報效朝廷的時候!”李易德生就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勁,嘶聲大吼,左手腰刀,右手流星錘,當先衝去。數十名親信侍衛也振聲怒吼,隨著自己的長官衝去。
兩撥人馬很快便在丹墀數十丈外短兵相接。
李易德和千牛衛眾侍衛呼喊著衝殺前去。禁軍們對自己的身手極為自信,況且其兵刃、鎧甲都遠超對手,果然這一路衝去,就如虎入狼群,迅疾地插入了對方的陣勢。
但很快,李易德等人便震驚無比,無數刀劍狠狠斬殺在公主府的死士們身上,竟冒出一串串的火花,仿佛砍在金石上一般。
那些死士根本沒有反擊,隻是邁著沉穩甚至有些木然的步子向前逼近。千牛衛們被他們撞得東倒西歪,先前的勇武氣焰登時變成了震驚、駭然乃至驚慌失?措。
頭上的巨大白幡依舊在旋轉,自下仰望,更有種遮天蔽日的氣象。離得近了,李易德才看真切,那九條長帶上竟綴滿了骷髏飾物,瞧來分外詭異。隨著白幡的旋轉,數十名禁軍先後倒下,甚至沒有發出什麼哀號呼喊。
“孽障!妖法!”李易德狂嘯著抖開了流星錘,雙錘猶似流星趕月般擊向丈外的白幡。他已看出這巨幡正是這些邪法的源頭。
白幡內耀出一道淡淡的星芒,流星錘的鏈子忽然寸寸斷裂。一隻巨錘倒飛回來,打得李易德胸骨斷裂。他口中鮮血狂噴,居然同樣沒有哼叫一聲,便栽倒在?地。
“他們……已不是活人了!”遠觀戰局的袁昇不由低歎。
“那是什麼?”王琚驚問。
“他們的軀體接納了奇怪煞氣,這才堅逾鐵石,而正常人絕對無法忍受這種煞氣入身的痛苦。他們應該已被一種慘烈符法煉製過,此刻,他們的神魂幾乎已不屬於自己。他們應該是……活死人!”
一道犀利的紫電光芒忽然橫空劃出,跟著又有一道更加粗重的青色光焰淩空疾飛,一紫一青兩道光焰,同時襲向白幡。
出手的竟是丹雲子和宣機。
兩人都是大宗師手眼,連出手的方式都完全一致,丹雲子飛出的是陸衝的紫火烈劍,宣機則拾起地上的青焰槍拋出。這兩人都可以草木成劍,可以禦氣成劍,此刻卻不約而同地祭出了本門的精銳法器。
巨大風幡上忽然耀出大片星芒,跟著便有一道金鞭般的粗大影像從幡內探出,淩空下擊,狠狠斬在一槍一劍上。青焰槍和紫火烈劍的光芒儘斂,在夜空中虛化成了一長一短的兩條淡影,隨即被巨幡吞噬。
丹雲子和宣機幾乎同時發出一聲悶哼,丹雲子連退了數步,宣機則僵硬地吐出了一口血水。
“怎會如此?”丹雲子大驚失色,嘶喊道,“速請太上皇、萬歲暫避,走角?門。”
袁昇忙喝道:“千萬不要貿然出殿,他們慢慢逼近,其實就是要將我們都逼出殿去。那巨幡的陣勢還沒有完全展開,容我們先探看虛實,再做定奪。”
丹雲子一凜,登覺有理,隻得守護在李旦和李隆基身邊。陳玄禮疾步衝向丹墀,呼喝著殿外驚慌的侍衛們:“快,結成陣,軟盾列陣,勁弩射擊,就是拿人撐,也要給老子撐住。”
眼見太上皇和天子父子二人並肩而立,臉上神色倒還鎮定,殿內亂作一團的臣僚貴胄也都安靜下來。
“好,好樣的慧範,好樣的範平,”太平公主狂笑起來,“快殺進來,拿了這些亂臣賊子……”
“幺妹,你錯了,”李旦歎息道,“你覺得你還有利用價值?他們會將你、將我、將殿內的所有人都殺死。明日朝會,那個假隆基一定會在殿上宣示說明,是逆賊太平公主襲殺了太上皇,而他這個皇帝蕩平了叛逆而已。”
太平狂笑頓止,臉色變得灰白一片。她是何等機靈的人物,隻是當局者迷,此時被皇兄點破,才覺出無儘的沮喪和寒意。
“今晚的月色好亮,難道是……淩煙閣法陣?”袁昇凝望著那道未及散儘的淡淡鞭影,忽然想道,“原來慧範的意圖,本就是要做鷸蚌相爭得利的漁翁!”
丹雲子忍不住問:“月色明亮,那又有何異常?”
“淩煙閣上的法陣之力與月色明晦關係緊密,而慧範一定是從秦太醫或是秘門那裡,得到了盜取法陣地煞之力的秘法。丹雲子國師,時不我待,這裡守護萬歲和太上皇的重任便交給你了。”袁昇向丹雲子點點頭,隨即望向宣機,“先生可願與我同去破陣?”
宣機默然望著他,眼神如枯井無波,無動於衷。
青瑛忽向宣機道:“老齊,你隨袁將軍同去破陣,你欠我的,咱們一筆勾?銷。”
宣機眼神一亮,終於點了點頭。袁昇道:“那裡有先生一個死對頭,或許能讓您想起什麼。如果能破了此陣,某一定會力助先生憶起過去。”
那兩道目光慢慢灼熱起來,宣機沉聲道:“好,同去。”
“還有我,帶我同去!”黛綺橫身擋在袁昇身前。
袁昇這次沒有猶豫,點了點頭,當先轉身奔向殿後角門。
果然如袁昇和丹雲子先前預料的,大殿四周都已經被那些無聲無息的死士圍住,那團霧氣也越來越濃。看來這座延嘉殿已是李隆基一方最後的遮掩物。
“那霧氣中有毒,禁軍們都是被這霧氣所傷。那些活死人身上有一種極強的煞氣護身,而那白幡的煞氣最濃,所有煞氣的來源,便在淩煙閣上。”袁昇說著凝目遠眺,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淩煙閣上那抹迥異於往昔的明亮輝光。
“知道我為何要答應你,活死人們的這些煞氣,讓我有種很熟悉的感覺。”一瞬間宣機仿佛想到了那次在地穴深處的可怕經曆,他眯起老眼,沉聲道,“延嘉殿四周,後門蘊藏的殺氣最濃,而以西北方的殺氣最弱。”
“不錯,世間也許隻有你,能衝出這個陣。”袁昇望著他,目光複雜。
“我試試。”宣機緩緩吐出這三字,隨即騰身躍出。
袁昇忙扯了下黛綺,緊追了過去。
三人悄沒聲息地穿窗而出,屏息衝向最薄弱的西北方。
天上的那輪月果然很亮,陰雲和霧氣卻陰鬱得可怕,仿佛那輪月亮是假的,是被人用金紙剪下來貼在天上的。整個天象都顯得詭譎而可怕。
“閉六識,除了雙眼,鎖七竅。”宣機傳音過來。他的身法很古怪,身周也耀出一抹淡淡的霧氣,仿佛要和周遭的濃霧融為一體。看來宣機到底在紫電門偷偷鑽研多年,其後又從長安地府中死裡逃生,這股天魔煞的力量,竟已被他摸到了一些門徑。
宣機散出的那抹淡霧慢慢擴大,將袁昇、黛綺也包裹其中。黛綺忍不住望向袁昇,袁昇的臉在霧氣中看不真切,他的眼神卻無比堅定地刺向遠方濃霧的最深?處。
我們不會分開。她在心底默默念叨了一句。仿佛有感應般,袁昇手上傳來的熱力越來越濃,一股強大的勁力帶著她如飛般向前疾奔。
黛綺很快就察覺到身周都是公主府那些活死人的身影,這些人都不說話,甚至不帶著生人的氣息,仿佛鬼影綽綽。好在三人各懷異術,在宣機奇異術法的指示下,儘數斂住聲息,隱身霧中,猶如一把看不見的錐子,急速紮向了濃霧深?處。
淩煙閣前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喊殺聲,甚至看不見一個人影,刹那間黛綺以為袁昇判斷失誤。
最奇怪的是,如此重要的淩煙閣,居然無人值守。甚至連淩煙五嶽那五個兢兢業業的老道姑都不見蹤影,看來範平昨晚當上皇帝後,定然下達了一項禁止旁人涉足淩煙閣的密令,至少已將數十年間奉命看守此處禁地的淩煙五嶽都調離?了。
她猛一抬頭,發現月光直直地打在淩煙閣上,讓整座樓發出淡淡的青芒,看上去仿佛是空中樓閣,神秘而妖異。
隻不過,這裡也矗立著一麵巨大的白幡。這白幡較之先前戰陣中的那麵還要巨大,而且詭異地懸在半空中,與淩煙閣的第三層樓平齊,在那抹銀子般明亮的月輝下幽幽轉動,顯得說不出地陰森。
“這感覺當真恐怖,這個慧範,到底掌握了多少秘密?”黛綺仰望著巨幡,不禁喃喃低語。
袁昇也仰頭望著那巨幡,隻覺一股宏大甚至恐怖的力量從天至地,源源不絕地被淩煙閣吸引過來,再通過那道巨幡送入戰陣中的另一麵白幡上。
“我上去,你留在這裡,替我守住退路。”袁昇依舊如往常那樣對黛綺下達命令,“隻要登樓破陣,那些活死人和這陰陽雙幡,便不足為懼。”
猛一回頭,夜色中已不見了宣機的身影,他心頭微沉,不知這人到底恢複了多少記憶,隻是他的行為愈發古怪,難以捉摸了。
“好,我等你。”這次女郎倒沒有爭著跟他一同上去,而是乖巧地一笑,“還記得你給我講過的那個尾生的故事嗎?”
袁昇怔了下。尾生抱柱是《莊子》和《史記》中都有記載的故事,黛綺沒聽過,所以袁昇第一次說給她聽時,她覺得很新鮮。這故事是說一個重情重信的男人尾生,與心儀的女子相約在橋下,但那女子沒有來,忽然天降暴雨,河水慢慢高漲,而尾生始終抱著橋柱苦候他的意中人,最終被淹死。
當時黛綺覺得新鮮之餘,卻很鬱悶,覺得這個尾生太癡,又覺得這女子太無情,甚至很天真地讓袁昇將這故事改成大圓滿的結局。袁昇卻說,這故事流傳了千年,早已天下皆知,所以結局無法更改。
“當然記得……”聽她忽然提起這淒惻故事,他的心不由緊了緊。
“我現在就是尾生,我會在這裡等你,你一定要回來。” 女郎在夜色裡望著他,明眸中有些濕潤的東西在閃。
袁昇想說什麼,終究沒有說出口。兩個人都意識到了眼前的凶險,顯然已超過了以往的任何一次。
他再次仰起頭,高高的淩煙閣就這樣巍峨地矗立在月光中。
這件事想想就頗為荒唐。他袁昇執掌辟邪司,但多年來全力辟邪到了最後,居然最大的邪佞,反而是這座象征著大唐最高榮耀和權勢的淩煙閣。
這裡是大唐的榮耀象征,秘藏著大唐的權力圖騰,現在,這裡卻成為碾壓大唐的一台巨大機關。
“等我回來!”
袁昇最後低喝一聲,隨即振衣登樓。
樓內燈火通明,猛一進樓,袁昇甚至覺得那些燈輝有些刺目。凝目細瞧,他不禁有些愕然。
淩煙閣是個三層高的巍峨閣樓,第一層其實僅有尋常擺設,第二層才陳設著閻立本嘔心瀝血所作的二十四幅大唐文武功臣的巨像,這兩層閣樓內都點著明晃晃的燈燭,燭火以琉璃罩仔細地罩著,映得兩層樓閣內流光溢彩。
而在最高的第三層樓,那上麵沒點一盞燈,卻最為明亮。那都是月光,仿佛天地間所有的月輝都被吸引到了那裡。
那些耀眼的月輝經過窗欞木格的分隔,形成了北鬥七星的奇妙形象,打在二層閣樓中最醒目的那幅尉遲敬德像上。閣樓內還隱隱地有些奇異樂聲,如仙泉叮咚,如天風縷縷,宛然便是傳說中的仙樂。
袁昇知道,那都是陣眼啟動後,與天元地煞相溝通交流後所生出的妙韻,這才真正是莊子所說的“天籟”。
顯然,當年秦清流殫思極慮想盜取的陣心法流,此刻正源源不絕地被那巨幅畫像所吸取、淬煉、轉化……
“這裡是袁天罡設置的七星巨陣的陣眼所在。袁天罡苦心孤詣布下七星巨陣,本是要克製天魔煞,但在天魔煞被我等破去後,這裡其實已成為一股可以獨自調動整個長安地煞的奇異機樞。”袁昇緩步登樓,聲音從容不迫,“從秦清流到宗楚客的秘門,都曾對此做過鑽研,現在,這些秘密終於都落入了你慧範的手?中。”
閣樓上傳來慧範的一聲輕歎:“說得有道理,不過在天魔消失後,七星巨陣的力量出現了巨大的不平衡,而宇宙的一大原則就是平衡,故而這股力量取之有道,正所謂‘天與不取,反受其咎’!”
剛剛踏上了第二層閣樓,袁昇的步子忽然頓住。他早看到了在尉遲恭像前,有道人影在閃,從那熟悉的氣息來判斷,他知道那一定是慧範這個老狐狸。但當那人悠然轉過身來,袁昇不由渾身僵硬了。
那人確實是慧範,但此時,他的形貌衣飾打扮卻是鴻罡真人。
“徒兒,無論如何,有你這樣的弟子,為師都頗為欣慰。”鴻罡微笑著。他披一身杏黃色的高功鶴氅,在耀目的燈輝下映出一派氤氳霞彩,顯得仙氣十足。
袁昇認得這身裝束是師尊當年遇有朝政大事時才穿的,而此刻那慈和溫煦的目光,寶光流動的麵容,都讓袁昇生出一陣陣猶若隔世般的恍惚。
“師尊,”他抑住心底的萬千波濤,甚至強壓下自己給他叩拜行禮的衝動,隻淡淡道,“徒兒給師尊請安。”
鴻罡緩緩道:“你還沒有改變自己的主張?”
“既然無錯,又何必變?”
“哪怕前行是懸崖,哪怕會跌得粉身碎骨?”
袁昇雙唇緊抿,沒有言語,隻是目光複雜地望著鴻罡,良久,才緩緩歎道:“師尊布的這個局當真是超然之局,作惡多端的市儈慧範已經死了,而忠於大唐的鴻罡國師卻如仙人般複活了,無論太平公主這次政變是勝是敗,師尊都已穩操勝券。”
“你還真以為師尊會甘居太平之下?”鴻罡依舊溫和地笑著,“現在太平唯一的價值,就是充當今晚叛逆的主謀,今夜過後,天下就是李隆基的,當然,那是我的李隆基!”他輕拍著尉遲恭的畫像,讚道,“不愧是閻立本的真跡,利用七星與月華之天象,調動強大的長安地煞,生出如斯無窮妙用。隻怕當年的畫者閻立本和布陣者袁天罡,都沒有想到會有今日吧?”
“這才是最終的天邪策!難道你早就算出李隆基會登基,要用範平冒充李隆基?”袁昇猶豫著,忽地恍然道,“是了,千絲蠱可千變萬化,這才是你成功的關鍵。自然,你搜羅來的這個範平,也實在是奇才。”
“千絲蠱本就是雪無雙的絕學之一,當年她傳給我時,隻是我們之間的玩笑。”說到雪無雙時,鴻罡的眼神難得悠遠起來,“當日的我們,誰也不會想到,這個遊戲後來可變幻出如此驚天動地的大局!而李隆基曾被下過傀儡蠱,同樣也與無雙有關,因此竟能暗克千絲蠱,這也是天意了……咄!”
鴻罡的歎息聲忽然化為一聲大喝。原來袁昇乘他揚揚自得之際,大袖輕揮,袖內旋出兩柄流星錘,疾向那幅尉遲恭像撞去。這是他自陸衝那裡學來的玄兵術,此刻雙錘突發,勢道勁急猛惡。
“雕蟲小技。”鴻罡冷哼,也將大袖揮出。這一揮則運上了“袖裡乾坤”的秘術,袖內生出強大吸力,袁昇最先化出的流星錘和隨後施出的鏈子槍、飛抓等諸多玄兵都被那大袖席卷一空。
“明白嗎?無論如何,最終的天意在我這裡!”鴻罡笑得好整以暇。
猛聽哢哢聲響,袁昇隻覺渾身罡氣一空,右手悄悄拔出的掩日劍竟墜落在地。同一刻,鴻罡剛剛奪下的流星錘、鏈子槍等玄兵也從他袖內落下,砸到樓板?上。
“七星法陣的巨力已經真正運轉開來了,所有的術法都將失效。”鴻罡朗聲大笑間,一隻手還牢牢地吸住袁昇的左掌。此時法陣之力彰顯,諸般術法都已失靈,但鴻罡施展的卻是自身深厚的罡氣,仗著雄渾掌力,將袁昇死死拖住。
閣內的天籟之聲愈發急促,仿佛有無數飛仙在閣內環繞飛舞,一起奏響仙?樂。
“現如今法陣之力已不可逆轉,袁昇,你這逆徒,”鴻罡振聲長笑,“我要讓你親眼看著大唐儘歸我手!”
他的笑聲忽然凝滯,一道比電還快的身影斜刺裡撲來,寒芒一閃,一劍刺入了他的小腹。
鴻罡悶哼一聲,揮掌拍向那人腦頂。那人正是化身為醜琴師的宣機。不知為何,他隻覺眼前這個老道士讓他萬分厭惡,難道果如袁昇所說,這人就是自己的死對頭?
他當年在水官祠下遭遇淺月和東瀛劍客的亡命搏殺,當時三大高手的激戰引發了地煞震蕩,宣機最終雖然力斃兩大對頭,但因遭了地煞和強敵的雙重攻擊,九死一生逃出後,已神誌不清,卻又無巧不巧地被青瑛所救。他這些年一直視青瑛為恩人,此次趕來破陣又有青瑛的囑托,眼見袁昇勢危,便毫不猶豫地撲過去相救。
宣機身手奇快,眼見掌到,也橫掌撐住。兩個一生之敵對望著,眸中都有波濤洶湧。
“小十九,你還要躲到何時?”鴻罡奮力大喝。
一道人影如疾風般閃出,劍芒璀璨,正是高劍風斜刺裡衝出,自後疾刺宣機的背心。宣機聽得劍風,拚力閃避,那把劍仍是從肩胛透入。
袁昇見高劍風目光有些僵直,心中一震,看來小十九果然是遇到了慧範,再被這老胡僧用鴻罡的旗號攝住了心魂,又被帶入了宮內。
高劍風使的是純粹的劍法,不受法陣之力的羈絆,劍勢犀利無比。宣機一身術法難以施展,心思一驚之際,再也阻不住鴻罡倒逼過來的洶湧掌力,身子向後跌出,口中鮮血狂噴。
高劍風的長劍已如影隨形般向宣機斬落。袁昇喝了聲“住手”,拾起地上的掩日劍撲去,橫劍擋住。
雙劍相交,袁昇重傷未愈,長劍又再脫手飛出。
“小十九,高劍風!”袁昇盯著高劍風直愣愣的雙眸,忍不住喝道,“難道你還不明白?”
“十七兄!為什麼……你為什麼要背叛師尊?”高劍風的目光中有些猶豫,有些迷茫,更有許多痛苦。驀地,他長劍疾轉,斬向袁昇的肩頭。袁昇倉促之間隻得伸手,一把扣住了長劍。
“這不是背叛,”袁昇五指滴血,卻一字字道,“這世間沒有永恒正確的人,包括將你養大的師尊。”
高劍風望向鴻罡,眸中的苦痛和猶豫之色更增,顫聲道:“我都聽到了,師尊,為什麼是這樣?為什麼你是慧範,為什麼要詐死?”
鴻罡捂著小腹傷處,眼神也有些酸澀陰鬱,沉聲道:“先前我命你在樓下守護,但你還是放了袁昇登樓,而且還暗中偷聽……便是因為你對師尊,一直心存疑惑?”
“想想你那個二師兄!”袁昇大叫道,“小十九,永遠不要讓彆人代你思考,永遠要自己親自觀之思之!”
高劍風痛苦地搖了搖頭,驀地拋了長劍,抱頭哭道:“師尊,我不能,我們不該這樣……”話音未落,他的身子忽然高高飛起,人在半空,口中熱血狂噴。
鴻罡一掌將愛徒擊飛,眼神瞬間變得銳利陰森,身子一晃,鶴氅飄飛,已奔到閣樓當中那幅碩大的尉遲恭像前,從懷中掏出一麵圓鏡高高擎起。那麵圓鏡紋飾華美精細,上麵鎦金嵌玉,顯是一件法器寶物。
“時辰已到!”鴻罡獰笑聲中,將寶鏡鄭重掛在胸前。
隨著他將雙手在胸前虛抱,鏡上立時閃出熠熠光芒,霎時間整座樓閣都有光彩流動,二十餘幅巨像同時耀起燦然光華,數十道光華在空中交彙融合,聚成一道宏大的光束,齊向尉遲恭像射去。
“鏡法!”袁昇不由驚呼出聲。
鏡法也叫鏡道,術法界認為,銅鏡“清明周正,影似非虛”,可用寶鏡煉心,也可用其鑒物照形的功能,吸納大陣法效,當年秦清流所用的翻天印,其實就是一種精簡的鏡法而已。而此刻鴻罡掛在胸前的寶鏡,則是靈虛門真正的鏡法寶器。
霎時間,尉遲恭像變得璀璨耀眼,再將那道宏大光束射向寶鏡。鴻罡真人挺立像前,整個人都泛出一抹奪目的恢宏氣象,宏大光束被他胸前寶鏡儘數吸收,再反射向空中,打到高懸夜空中的那麵巨大白幡上。
白幡上生出無數奇異的光影圖像,如星月,如山巒,如林泉,變幻的光影如流水般射向星空。從這裡就可以遙遙地看到,延嘉殿前戰陣中的那麵白幡也有光芒耀出,似在遙相呼應。
袁昇長吸了一口氣,奮力向鴻罡奔去。此刻高劍風和宣機都已身受重傷,隻有他還有一戰之力。
“袁昇,你阻擋得了嗎?”鴻罡好整以暇地笑著,將寶鏡的銅鏈掛在了頸上,再自懷中掏出一幅畫,展了開來。
又是那熟悉的紅琉璃軸,那有些老舊的畫卷,卻隻剩下最後一幅畫了。
“你的天書?”袁昇聲音發顫,心底忽有一種難言的不祥之感。
“你是天書選定之人,這最後一幅了,不想看看是什麼嗎?”鴻罡胸前的寶鏡兀自熠熠生輝,他的雙手卻將半截殘卷倏地展開。
那是一座樓閣——淩煙閣。
整幅畫卷都是黝黑的色調,而畫卷當中的淩煙閣卻是流光溢彩,仿佛深夜中突然出現的神仙樓閣。
袁昇一凜之際,鴻罡屈指一彈,那幅畫已飛入一個燈架內,被琉璃罩中的油脂和火花一舔,迅疾燃燒了起來。
望著那幅畫在火光中迅速地扭曲變形,袁昇竟有些呆愣,一時間無數的畫麵和線條,隨著那跳躍的火焰向他腦海中洶湧衝來。袁昇無力地跪倒在地。
“所有的一切,都早已被天書注定,無法逆轉。”鴻罡一雙老眼放著灼灼的幽光,“包括你袁昇的命運。”
袁昇心內一片冰冷。他知道淩煙閣內尋常術法都無法使用,但無所不通的鴻罡還是動用了唯一不受禁製的元神攻擊。可此時他明明察覺,卻無法抵禦。在鴻罡那綿軟幽寒的語調中,他隻覺額頭突突發顫,全身氣血上湧,元神幾乎要破體飛出。
“大勢在我,勢不可擋!”鴻罡的聲音愈發深邃,“來吧,孩子,你喜歡書畫,不如讓師尊將你化作一名畫中人,自此在畫中逍遙自在,再沒有生老病死,再沒有煩惱憂愁。”
“不會!”
閣內忽然響起一道清脆的叱喝,黛綺飛步趕來,伸掌按在了袁昇的後背。
“沒有用的,一切都已注定,包括你的命運。”鴻罡的手慢悠悠地按向袁昇的頭頂,悠然笑道,“你瞧,火光中那最後一幅天書即將化為灰燼了,你這天書見證者的使命已經完成,那便跟它一起,回歸天界吧。”
袁昇心神巨震,這時才隱約明白為何慧範要將自己選為“天書見證者”。因為在這世間,隻有自己一個人知道慧範的底細。而他一次次地當著自己的麵焚燒那些“天書畫卷”,其實就是一次次的心神攻擊。
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將那些天書圖譜固化在腦中,同時固化在腦中的還有這樣一份信息——一切都已被天書算定,一切都已不可逆轉。
袁昇跪倒在地,眼見那隻枯瘦老掌慢慢壓向頭頂,無力感充斥全身。
鴻罡的算度既深且遠,那六張“天書圖譜”,由丹爐起,由淩煙閣終,仿佛一個神秘的圓環,將一切變數都鎖在了其中。袁昇有時候會想,這些畫當是慧範事後補畫的,但此刻心力交瘁之下卻愈發固執地認為,這些圖也許是慧範早就畫好的,天書,本就應很早便存在於天地間。
正自無可奈何之際,一股清純的氣息猛從後頸投入。女郎雖然沒有說話,但他分明聽到她的聲音,仿佛在不屈不撓地呐喊:“挺住,不要屈服!”
在鴻罡刺耳的大笑聲中,女郎的這道靈力就似是刺破無儘黑暗的一線天光。袁昇盯著那幅還在熊熊燃燒的畫卷,隻覺那刺目的火焰仿佛是跳躍的鬼怪,正吞吐著紅色的舌頭告訴他,一切不可逆轉。
但下一刻,心內那一線天光忽然放大,與眼前的火光融為一體。
袁昇忽然大喝一聲,一腿掃出。燈架突然倒落翻轉,火花四濺。這燈架是個精致華美的雙龍造型,如二龍戲珠般拱護著上方的燈盆,盆裡麵蓄著油脂,上麵罩著琉璃盞。那最後一張天書便在琉璃盞內燃燒著。此刻袁昇連環兩腿踢出,油脂和火花登時四處迸飛。
“孽障!”鴻罡大喝,大袖飛卷而出,卻忘了此時已無法施展“袖裡乾坤”的術法。燈架傾倒時,內裡的油脂流出,觸到了天書之火,立時燃了起來。
黛綺雙眸一亮,騰身躥向第二個燈架……一時間燈架先後傾倒,油脂四射,轉眼間便燃到了長長的明黃重幔,閣內常年務求乾燥,這些重幔都是見火就著,迅速便燃成了火龍。
“住手,你們這些孽障!”鴻罡嘶號著,拚力撲打,但他術法難施,又怎及得上黛綺四下裡扯倒燈架的速度。忽然間秦叔寶像和魏徵像先後燃了起來,跟著大火終於熊熊而起,尉遲恭的畫像也被烈火裹住,一道道耀目的光芒登時被火光吞噬。
“你這孽徒!妖女!”鴻罡目眥儘裂,奮力向黛綺撲來,但重傷之下,渾身無力,腳下一個踉蹌,栽倒在地。
“師尊,起火了,快逃吧。”高劍風這時候剛緩過一口氣來,強撐著衝來,攔腰抱住了鴻罡。忽然間被小徒弟抱住,一身術法再難施展的鴻罡才覺得自己是一個老人,一個衰朽無力的老人。
“師尊,一切都結束了!”袁昇單掌擎起一個燈架,奮力向閣外擲出。
一道火光劃空飛過,淩煙閣外的碩大白幡忽然發出恐怖的嘶嘯,烈焰升騰,跟著猛地爆裂開來,成了一個烈焰熊熊的恐怖火球。
“不要……”
鴻罡聲嘶力竭地狂叫著,卻已無能為力。高劍風眼見此刻閣內濃煙四起,忙抱著師尊搶到了窗口,轉身向袁昇大叫道:“十七兄,快走吧,閣內火勢太大?了……”
袁昇卻已精疲力竭,身周火蛇亂舞,煙氣四拱,他的視線漸漸模糊,心內更是一時歡喜,一時悲慟,這些傾城傾國的傳世名畫,居然被自己這樣一個嗜畫成癡的人付之一炬了……
驀然間一口鮮血吐出,袁昇隻覺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黛綺忙趕過去一把將他抱起,飛步衝向了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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