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廠長說:“行,大後天我來接你好了。京五,莊先生這麼看得起我,我太高興了,咱們出去吃飯吧,你說上哪個飯莊?”趙京五說:“今日我做東,我們商量了去吃葫蘆頭的。”黃廠長說:“吃葫蘆頭太那個了吧!”莊之蝶說:“吃葫蘆頭方便,這兒離‘春生發’又近的。”黃廠長說那就依你,掏了包兒裡一瓶西鳳酒、三瓶咖啡、兩包蓼花麻糖、一條“三五”牌香煙,讓趙京五收下。趙京五不好意思,說:“見一麵分一半,莊老師你把香煙拿了吧。”莊之蝶拒不要,說洋煙太爆抽不慣的。黃廠長就說了:“京五你不讓了,莊先生愛抽國產煙,改日我買三條五條‘紅塔山’送去。這點小禮品再推讓,我臉上就擱不住了。”
趙京五收了禮品,卻仰麵對莊之蝶笑,笑了說:“肚子是饑了,可你難得來我這兒一趟,能不留個筆墨嗎?隻寫一幅,耽擱不了些許時間的。”莊之蝶就說:“你是個笑麵虎,你一笑,我就知道又要有事了!可你什麼沒有,倒要我的字?”趙京五說:“名人字畫嘛,我也要保存幾張的。”
立時桌子安好,展了宣紙,莊之蝶提了筆卻沒詞兒,歪著腦袋問:“寫些什麼?”趙京五說:“隨你的便吧,把你近期感悟的事寫上最好,日後真成了驚天動地的人物,研究你,我就有第一手材料了!”莊之蝶略有沉吟,揮毫寫了:蝶來風有致,人去月無聊。趙京五看了,說:“這是什麼意思?上句有個‘蝶’字,這是暗指了你;下句有個‘月’字,莫非又暗示了牛月清嫂子?‘有致’、‘無聊’能想出,‘來’與‘去’我就弄不明白了!”莊之蝶也不搭理,又提筆在旁寫下一行小字:“趙京五索字,遂錄古人詩句。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吾一字雖不值千金,但三百年後也必是文物,一字可賣八百元吧!如此算來,趙京五若有後代,已得我上萬元了!不寫了,不寫了,莊之蝶就此擲筆。”趙京五一字字念完,樂得撫掌大笑:“這最好,這最好,真的值上萬元的!”
黃廠長在一旁看得眼饞起來,說:“莊先生也賞我一幅吧,我會裱得好好的掛在中堂的!”不待莊之蝶應允,就過來添墨汁,沒想用力過大,墨倒了一手,就跑到院中水池裡去洗。莊之蝶悄聲說:“他這一洗,將我的‘榮耀’洗沒了!”兩人就哧哧笑。趙京五說:“給他寫一幅吧,有錢的暴發戶喜歡個風雅的。”莊之蝶說:“噢,現在是隻要一當了官,什麼都是內行了。咱們的市長原是學土壤學的大學生,當了市長,工業會上他講工業,商業會上他講商業,文聯會上他又講文學藝術創作,你還得一字一字去記!這些暴發戶一有了錢,也是什麼都有了!”趙京五說:“他就是再有錢,還不是要附你的風雅嗎?”莊之蝶即寫了:“百鬼猙獰上帝無言;星有芒角見月暗淡。”趙京五正要說“妙”,竹簾一挑,一個聲音先進來:“哪個是作家莊之蝶?”莊之蝶看時,門裡跳進來的是對門的小保姆。
原來黃廠長在水池裡洗手,小保姆問乾什麼呀,弄得一手的墨?黃廠長說請作家莊之蝶寫字的,小保姆看的正是莊之蝶的書,在嬰兒口中塞了奶嘴兒就跑過來了。莊之蝶從沒遇到過誰這麼當麵直喊,連個老師也不稱呼,但不知怎麼卻喜歡了她的率真,便看著那一張俏臉兒說:“我是莊之蝶。”小保姆瞧了瞧,卻說:“你騙我,你哪裡會是莊之蝶?”黃廠長倒吃了一驚,拿眼看趙京五。趙京五問:“你說莊之蝶是什麼樣子?”小保姆說:“他起碼比你要高,這麼高的!”用手比畫著。莊之蝶說:“哎呀,這物價天天漲,個頭就是不長,要當莊之蝶也當不成了!”小保姆才認真起來,又仔仔細細打量一番,臉就通紅,但立即說:“實在對不起,冒犯你了!”莊之蝶說:“你在對門那家當保姆?”小保姆說:“是個小保姆,您該笑話我了!”莊之蝶說:“哪裡敢笑話?剛才我還對京五說:這姑娘一邊看孩子還一邊讀書,在保姆中不多見的!”小保姆說:“您不賤看我,那您就該贈我一幅字了!”莊之蝶說:“憑你這種口氣,我敢不嗎?叫什麼名字?”小保姆說:“柳月。”莊之蝶愣了愣,喃喃起來:“又是一個月?”遂寫了一聯古詩:“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趙京五在旁說:“柳月,你好福氣的,我攤的筆墨紙硯,倒讓你撿了便宜!莊老師給你寫了字,你得介紹一個你村裡的姑娘來給莊老師家當保姆。”柳月說:“莊老師是什麼人家,我們那兒的人粗腳笨手的,可沒有能入得眼的!”莊之蝶說:“看一個就知道一群,你一定會找一個好的。”柳月想了想,說:“那就隻有我了!”趙京五怎麼也沒有想到她說出這般話來,忙給柳月使眼兒。莊之蝶卻合掌叫道:“我就等著你說這話的!”得意得柳月哇的一聲,嘲笑了趙京五:“你還給我丟眼色的,怎麼著,我一證實他是莊老師,我就感覺我要當他家保姆了!”趙京五說:“這不行的,你和對門那家訂的有合同,你走了,他們知道是我介紹了去彆的人家,不知該怎麼罵我了?!”柳月說:“我當他家童養媳?”莊之蝶卻平靜了臉,說:“這樣吧,等你同那家合同期滿,你就讓京五找我吧。”
三人吃飯來到街上,莊之蝶說柳月壓根兒不像是鄉裡來人,可乖呢。趙京五說:“誰能想到她出落得這般快的。初來時,穿一身粗布衣裳,見人就低了眉眼,不肯說話。有一天,那家人上了班,她開了櫃子,把女主人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了在大立鏡前照,正好被隔壁的人看見,說了句‘你像陳衝’,她說是嗎?卻嗚嗚地哭。誰也不曉得她為什麼哭!頭一個月發了保姆費,主人說,你給你爹寄些吧,黃土屹嶗上的日子苦焦;她沒有,全買了衣服。人是衣裳馬是鞍,她一下子光彩了,滿院子的人都說像陳衝,自此一日比一日活泛,整個兒性格都變了。”莊之蝶提說柳月,是覺得這姑娘性格可愛。
無意間露嘴兒一句,卻引得趙京五說了一堆,見趙京五又說出:“你真的要她去你家嗎?可彆雇了個保姆卻請了個小姐!”就不願多搭理,自個兒往前走了。走過一條小巷,看見近旁誰家的院子,枝枝杈杈繁密了一棵柿樹,一片泛黃的葉子被風忽地吹來,不偏不倚貼在他的右眼窩上,便突然說:“京五,從這條巷拐過去是不是清虛庵?”趙京五說:“是的。”莊之蝶說:“我新識了一個朋友就在那附近,何不喊了也一塊去吃葫蘆頭熱鬨!”趙京五說:“你是說尼姑慧明吧?”莊之蝶說:“人家是佛門人,去吃豬大腸?!”趙京五說:“得罪了。既然是你的朋友,叫來我也認識認識。”莊之蝶說:“我速去速來。”發動了“木蘭”,嗖的一聲騎著去了。
車一在門前響,低矮的院牆上就冒出一個油光水亮的頭來,喊:“莊老師!”莊之蝶看時,正是唐宛兒,吟吟對他笑哩。牆頭上罩滿了爬壁藤,莊之蝶尋思這女人怎麼這樣巧地就發現了他,油頭粉臉卻在一片綠中不見了,遂聽牆內一連三聲:“你稍等一下,我來開院門!”
原來婦人正上廁所,蹲在那裡看牆根被水浸蝕斑駁的痕跡,看出裡邊許許多多人的形狀來,不知怎麼就想起莊之蝶,兀自將臉也羞紅了。偏這時聽見摩托車聲,慌亂中站起來一看,恰恰就是莊之蝶,急拉起了溜脫在腳脖處的米黃色褲裙,顫和和跑出來。
莊之蝶從門縫往裡瞧,婦人一邊跑一邊係褲帶,卻並沒有跑來開院門,倒進堂屋,正看著了豐滿的微微後翹的臀部的扭動,心裡就嗖地一陣麻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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