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作用是來貢獻美的,貢獻出來,也便使你更有強烈的力量去發展你的天才……我這麼想的時候,我就很激動,很激動,但激動了卻又想,這可能嗎?要是不遇著你,我也不覺得我有這個自信,是你給了我一點太陽我才燦爛的,是不是想入非非,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我也提醒我自己,你是有家有室的人,老婆又漂亮賢惠,更要命的是你名聲大,你已不是你個人的莊之蝶,你是社會的莊之蝶,稍有風吹草動就滿城風雨,你是敢冒這個險嗎?能受得了折騰嗎?如果真把一切都折騰壞了,我既是愛你卻不把你害了?!所以,我你那一場事後,我心裡說,風流一次就風流一次算了,以後見麵隻說話兒,再也不敢往深處陷了,但我無法控製我……莊哥,我說這些,你不要恥笑,你讓我說出來,事情能不能成,你肯不肯要我嫁你,這我不管,我隻要當著你的麵說出來,說出來我心裡就好受多了!”婦人說完,就趴在那裡不動了。莊之蝶不防顧她說了這席話來,更覺這婦人可愛,一下子把她抱在懷裡,臉對臉地看著,倒自己心裡難受,一顆淚先禁不住地滾下來。他說:“宛兒,我怎麼敢恥笑你?謝你也謝不及的。
你有這麼個心思,我這幾天也惶惶不可終日呢!十多年前,我初到這個城裡,一看到那座金碧輝煌的鐘樓,我就發了誓要在這裡活出個名堂來。苦苦巴巴奮鬥得出人頭地了,誰知道現在卻活得這麼不輕鬆!我常常想,這麼大個西京城,於我又有什麼關係呢?這裡的什麼真正是屬於我的?隻有莊之蝶這三個字吧。可名字是我的,用的最多的卻是彆人!出門在外,是有人在崇拜我,在恭維我,我真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些什麼讓人這樣?是不是人們弄錯了?難道就是因為我寫的那些文章嗎?那算是些什麼玩意兒?!我清楚我是成了名並沒有成功的,我要寫我滿意的文章,但我一時又寫不出來,所以我感到羞愧,羞愧了彆人還以為我在謙虛。我謙虛什麼呀?這種痛苦在折磨著我,可這種痛苦又能去對誰說,說了又有誰能理解呢?孟雲房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我和他在這些地方說不攏,他總罵我是瘦豬吭吭,肥豬也吭吭。牛月清是我的老婆,她確實是賢惠老婆,在彆人看來,有她這樣的老婆是該念佛了,可我無法去給她說這些。我心裡苦悶,在家自然言語不多,她又以為我怎麼啦,總是拿家裡的煩事嘟嘟囔囔。也是我不好,就和她吵鬨,越吵鬨相互越少溝通。
你想想,這樣我還能寫出好作品嗎?什麼感覺都沒有了,心裡卻又焦急,怨天尤人,終日浮浮躁躁,火火氣氣的,我真懷疑我要江郎才儘了,我要完了。一年多來,就連身體也垮下來,神經衰弱得厲害,連性功能都幾乎要喪失了!就在這個時候認識了你,我可以如實地對你說,我接觸過的女人也並不少,但我僅僅是認識著罷了。我周圍的一些人津津樂道杯水主義,我向來看不起他們這樣做,也想象不來沒有感情的投入怎麼就乾那事,如果死貓爛狗地見著就吃,吃過便走,真不如自個兒去手淫了!見了你,我不知道怎麼就怦然心動,也不知道哪兒就生出了這麼大的膽兒來!我覺得你好,你身上有一股我說不清的魅力,這就像聲之有韻一樣,就像火之有焰一樣,你是真正有女人味的女人。
更令我感激的是,你接受了我的愛,我們在一起,我重新感覺到我又是個男人了,心裡有了湧動不已的激情,我覺得我並沒有完,將有好的文章叫我寫出來!但我又是多麼哀歎我們認識得太晚了,那些年你怎麼就不來西京呢?而我怎麼也在潼關沒有碰上你呢?!我是想到了我們結婚的事,甚至設想到過結婚後的情景。可現實怎樣呢?我雖然恨我為聲名所累,卻又不得不考慮到聲名。如果立即提出離婚,社會必然要掀起軒然大波,領導怎麼看?親戚朋友怎麼看?牛月清又會怎樣?這就不可能像—般人那樣十天八天一月兩月叫事情過去……宛兒,我說這些,你要諒解我,我並不想說甜言蜜語來哄你,我隻能把一切想法告訴你,但我的感覺裡,我們是會成功的,我要你記住一句話:你等著我,遲遲早早我要娶了你的!隻要你信我。
”婦人在懷裡點著頭,說:“我信的,我等著你!”莊之蝶就吻了婦人,說:“那你給我笑笑。”婦人果然就笑了。兩人重新抱在一起滾在床上,莊之蝶就又趴上去,婦人說:“你還行嗎?”莊之蝶說:“我行的,我真行哩!”……( 此處作者有刪節 )這時,就聽得樓道裡有人招呼:“開會了!開會時間到了!”便舉過手腕,瞧著手表時針分針已轉到下午兩時過五分,低聲說:“不敢啦!”兩人趕忙穿好衣服。莊之蝶說:“下午大會發言,我還是第一個哩。”唐宛兒說:“誰能想到一會兒你在台上莊莊重重發言,這會兒卻在乾這事!今日晚上看電視,你在電視裡出現,多少人看了,準在說:瞧,那就是我崇拜的偶像莊之蝶!我卻要想,我可知道他那褲子裡的東西是特號的哩!”莊之蝶就咬了她一下脖子,說:“我先走啦,你過會兒樓道裡沒人再出去。”出門就走了。唐宛兒梳頭描眉,重塗了口紅,又整理了床鋪,直到聽見樓道毫無動靜時,樹葉一般飄出房門。
會又開了三天,三天裡唐宛兒來過兩次,又約定了還要再來,喜得莊之蝶精神亢奮,心裡也不多想了那文章引起的煩惱。這天晚飯,餐廳的桌子上碰著了黃德複,倒吃了一驚!黃德複整個兒瘦了一圈,原本白淨的臉乾黃如蠟,眼眶發黑,問是得了什麼病嗎?德複說:“困的。”莊之蝶就把要清虛庵那套單元樓房作文藝沙龍的請求讓他通融市長,給予關照。德複口裡應允了,卻直說不要太急,現在市長要辦的事多如牛毛,樣樣都重要,一時是沒個時間來料理這等小事的。莊之蝶說:“這能費了市長多少時間的,還需要寫書麵報告、開辦公會議研究嗎?你兩三句話一說就完了,人大的會議,市長不正好能趁機休息嗎?”德複說:“你們這文人,該怎麼說呢,你以為這種會議,領導就能休息嗎?”就拉了莊之蝶到一邊,悄聲說,開人代會比打一場戰爭還緊張的。
會議前,他和秘書長每天晚上開車去郊縣和市內各區政府了解情況,找人談話,該講明的就講明,該暗示的就暗示,他是囫圇圇五個晚上沒得睡覺。會議期間,更是複雜得了得,原定的人事安排,是要換掉人大主任,但有人私下串聯,偏偏還要選他,說不定最後那日選舉,他真要選票多當選了,事情就糟了,而市長的連任問題是不大,但如果票數雖過半或是過半不多,那不也是給市長難看嗎?黃德複說:“這些情況你知道?”莊之蝶說:“我哪裡知道?整個會議莊重熱烈,裡邊還有這麼多根根蔓蔓的事!”黃德複說:“你們文人不懂得政治也好。可你想想,現在你要我立馬三刻給市長說房子的事,市長心緒好了事情或許好辦;他正煩著,一個隨便的理由都能先否定了你,以後再也說不得了。這事我見機行事,你放心,我不會壓著不辦的。”一席話,的確是肺腑之言,卻聽得莊之蝶目瞪口呆,也不再提說這事。再見到市長或黃德複滿麵笑容地在樓廳裡與代表們握手寒暄,也不近去招呼,遠遠離開,到自個房間去看書。
也就在這日下午,大會主席團通知小組討論,服務員就送來了大會期間給代表訂的三份報紙。發言的繼續發言,未發言的就翻開報紙。莊之蝶先讀了省報第三麵的文藝版,又看市報,幾乎一二麵全是有關大會的各類報道,覺得沒甚意思,就去讀第三份叫《 周末 》的報紙,一下子被一條消息吸引。消息的標題是:市府大院上班拖拉,半小時後來人過半。內容竟是本報記者於×月×日上班時突然在市府門口作調查:上班後十分鐘來了多少人,二十分鐘後來了多少人,半小時後來了多少人。局長遲到的有幾位,副市長遲到的有幾位。立時會上議論紛紛,話題由討論市長的政府工作報告變成了對此報道的爭論。莊之蝶聽了聽,無非是亂哄哄地發牢騷話,覺得索然無味,就回到房間給家裡撥電話,詢問有沒有要緊事。接電話的是柳月,直問“誰呀?誰呀?”莊之蝶正要說話,電話裡卻傳來嬉鬨聲。他想聽聽嬉鬨的是誰,便不說話,柳月在那邊說:“神經病!”哢地把聽筒放下了。莊之蝶再撥,柳月不問青紅皂白,吼道:“錯了,這是火葬場!”電話又按了。
氣得莊之蝶又一次撥了電話,一等那裡拿了聽筒就罵道:“柳月,你在家就這樣接電話嗎?!”柳月聽清了聲音,忙說:“莊老師,怎麼是你呀?這幾天你不在,每日幾十個電話尋你的,我說你不在的,過會兒電話又來,大姐就讓我接了說號碼錯了,倒沒想到竟誤了你的電話。”莊之蝶還在發火:“誰在那裡和你說話?”柳月說:“是洪江。他是才來尋你的,你要給他說話嗎?”電話裡就有了洪江的聲音,先是支吾不清,後來說到書店的事,立即說那一部書稿已印出兩天了,發散到各地零售點,銷路十分地好。洪江咕咕嘟嘟說了半天,莊之蝶沒吭聲,洪江就說:“莊老師,你聽著了嗎?”莊之蝶說:“嗯。”洪江說:“這一次是撈住了,我大概計算了一下,咱們投資十萬,能純收入三萬的!照眼下的行情看,我想過十天半月咱再印一萬,所以想是否招待一下郵局發行科那個姓賈的?此人不敢得罪的,除了正經發行渠道外,他手裡有個黑道發行聯絡圖哩,如果你覺得這主意行,你是否能出麵見見他,明天,還是後天?”莊之蝶說:“我沒空,你給你師母說吧。”就把電話放了,拉展床鋪,一直睡到吃晚飯的時辰。
吃罷飯,去院門外看了看,沒有發現唐宛兒來。大會安排晚上去易俗社看秦腔的,許多代表已三三五五結夥一邊散步一邊往劇院去了,有人喊莊之蝶一塊走,莊之蝶說他得回家一趟,外地來了客人的,推辭了。待看戲的都去看戲了,回到房間等候約好的唐宛兒,卻想該拿什麼吃的招待婦人,便才去商店買了一盒口香糖回來,黃德複卻敲門進來,說:“市長找你呢!”莊之蝶說:“市長找我?”當下虛掩了門,兩人去到對麵樓二層的一個套間。推門進去,市長正歪在長沙發上吸煙。一見莊之蝶,市長起身說:“大作家來了,這些天都在會上,你怎麼不來見我?”莊之蝶說:“你太忙,不敢打擾麼。”市長說:“彆人不見,你來能不見嗎?德複給我談了你們的請求,要支持嘛!有人說我是隻抓文化,不抓政治經濟,該當文化部長而不是市長。嘿,落了這麼個名兒,我倒真要為知識分子辦些實事。清虛庵那套單元房,就給了你們吧,以後搞什麼活動,如果覺得我還可以當個聽眾,彆忘了通知我哦!”莊之蝶從沙發上跳起來,說:“真謝謝市長了!市長抓文化,這是抓住了西京的特點。
文化搭台,經濟唱戲,這怎麼僅僅是文化的事呢?彆的行業中我了解不多,在文藝界,你的政績可以說是有口皆碑!”市長說:“德複,你把鑰匙給之蝶吧。”黃德複果然從口袋裡掏出了房證和鑰匙,說:“市長心倒比我細,說你們去辦理房證,又得到處尋人,作家的時間耽擱不起,今中午特意讓我去辦理了。”莊之蝶接過鑰匙,真不知說些什麼好。市長又說:“你們文藝界以後還有什麼事就來直接找我吧!聽說西京城裡有四大名人,我倒隻認識你莊之蝶和阮知非。德複呀,你揀一個星期天,把他們四大名人召集在一塊兒,我請他們吃頓飯,交交朋友!”黃德複說:“這太好了,周恩來總理一生就喜交文藝界朋友,他說過,一個政治家沒有幾個文藝家朋友就成不了什麼大政治家。”市長說:“這些人都是市寶嘛!古話說,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
我這市長,今日當了今日是市長,明日不當了我什麼也不是。你們卻不同了,有了好的作品,千古留名的!”莊之蝶笑著說:“市長也太謙虛了,乾我們文藝這一行畢竟是虛東西。上個月我去六府街口,見那裡修有一座水房,牆上紅漆寫了六個大字:‘吃水不忘市長!’我就感觸極深,真正千古留名的都是給百姓辦了實惠事情的。現在杭州的白堤、蘇堤,甘肅的左公柳就是明證。”市長哈哈笑了,說:“六府街口那兒一直沒有通自來水,尤其是夏天,居民盆盆罐罐要到三裡外的彆的街巷去提水,群眾意見很大。我知道這情況後,把城建局、自來水公司的領導叫來,讓他們說說是怎麼回事,當然他們有許多實際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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