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僥幸(7)

3個月前 作者: 扶搖微影
第三百五十四章 僥幸(7)

天文十四年6月28日晚,西尾城北,矢作川畔。

山田景隆一麵指揮著部下打掃戰場,一麵安排輔兵和民夫們開始在矢作川南岸修建簡易的防禦工事和了望塔,以隨時盯緊駐紮在北岸的織田軍的動向。

而此時,今川五郎已經被送回了西尾城內。回城的部分今川家武士們興奮地在天守閣裡召開慶功宴,今川五郎也被請到了主位上,卻一直臉色慘白,抖得說不出話。

“岡部公子,少主這是怎麼了?”大澤基相湊到岡部元信身邊,壓低聲音問道,“先前親自打著馬印來戰場壓陣,不還是雄姿英發嗎?為何現在如此體調不順。”

“哈哈,實不相瞞,少主經過昨天那一通折騰,今天還沒緩過勁來呢。本來他在臥床休息,是我們幾個侍衛眼看戰況不妙,這才聯合在一起把少主‘請’出來壓陣的。”還沒等岡部元信回話,一旁的朝比奈泰朝已經笑嘻嘻地插嘴道。

“啊?”大澤基相、鵜殿長持等人都是一愣,“你們硬生生把少主架出來了?這可是大不敬啊……讓你們切腹都是輕的了。”

“哪有,少主自己允了的。”岡部元信扭頭看了眼今川五郎,一本正經地回答道——他指的是今川五郎躺在被褥上,似乎還沒怎麼聽清問題是什麼,就“嗯嗯啊啊”的應了幾聲。

“那戰場上少主主動策馬衝向戰陣呢?”鵜殿長持又追問了一句。

“少主還是不會操控馬匹,不知道怎麼的,戰馬又忽然失控向前衝了。少主拉不住,隻能抱著馬脖子不鬆手。我們嚇得夠嗆,也趕緊追上去了。”小田切彥次郎提起剛才的驚險遭遇還是心有餘悸,喃喃地念叨著:“真的嚇死了……在下本就不同意他們強行把少主請出去,要是少主在戰場上有個閃失……”

“冷泉大師教導了,我們當近侍的不能太慣著少主,該規勸就要規勸。這種決定戰役勝負的關鍵時刻,身為武家繼承人,怎麼能躲在城裡坐觀成敗呢?對吧,我們這是在規勸少主,教導少主如何成為英主。”岡部元信振振有詞地開始為自己找借口,咋一聽還真像一會兒事,“您們看,少主時候不是也沒責罰我們?說明少主從諫如流,還是認可了我們的進諫的。”

額……

眾人把目光投向主位上的今川五郎,後者還處於魂不守舍的蒙圈狀態,飯都沒吃,哪有勁頭責怪岡部元信和朝比奈泰朝他們?這孩子估計已經被今天戰場上的事情給嚇傻了吧。

“是吧,冷泉大師?”朝比奈泰朝試探性地看了最德高望重的冷泉為和一眼,“您不會找家督殿下告我們狀吧?”

冷泉為和到底是活了幾十年的老狐狸,想都沒想便開口答道:“你們在這裡胡說些什麼?少主英明神武、少年英雄,有家督和勞主公之風,小小年紀就敢上陣搏殺。爾等侍衛不好好學習少主的武勇,反而在這裡碎嘴什麼?”

是啊,這真相在今川家裡傳開了,又顯得今川家的侍衛下克上,又顯得今川五郎本人窩囊,哪有什麼好處?還不如就索性說成是今川五郎本人的意願呢。還可以好好地替他宣傳宣傳,把名聲威望打響。

朝比奈泰朝聞言長出了一口氣,但岡部元信卻是更加了解今川家中的生態,不放心地問道:“那要是少主和殿下、主母和雪齋大師說了怎麼辦,殿下、主母和雪齋大師最寶貝的就是少主啊。他們若是知道了我們兩天裡連續兩次讓少主遇險,還不得拔了我們的皮。”

“那就得你們自己想辦法說服少主了。”冷泉為和笑嗬嗬地看了眼這些年輕的小侍衛們,“負荊請罪也好,程門立雪也好,自己想辦法吧。不過少主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雖然沒什麼上進心,但人是真的很好。這次畢竟結果是好的,你們好好認錯道歉,少主想必不會計較。但是切記,不要有下次了。”

“是!”岡部元信、朝比奈泰朝、小田切彥次郎等人齊聲應道。

但他們話音未落,變故就發生了。

坐在主位上失魂落魄的今川五郎仿佛忽然招魂成功——或者說是中邪了一樣,猛地從座位上跳起,衝到屋子中央,一下子跪坐在地上,抱著冷泉為和的大腿就哭鬨起來:

“冷泉大師,他們硬要架著我往戰場上跑,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啊!差點就沒命了!那馬根本不聽使喚啊,我差點就摔死了,就撞死了,就被殺死了!昨天已經沒了半條命,今天連剩下的半條命都要沒有了啊!我以後再也不來戰場了,再也不來前線了,再也不騎馬了!嚇死我了!”

今川五郎的大哭大喊讓整個廳內慶賀的聲音瞬間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今川五郎那狼狽的模樣,廳內也隻剩下他的哭喊聲。今川家的武士也好,其他譜代外樣的武士也好,此刻都是目瞪口呆——看著今川五郎褲子的顏色驟然深了下去——他尿褲子了。戰場上沒嚇尿怕是嚇呆了,回過神來就嚇尿了。

·

“此役,我們斬獲了70級首級,還俘虜了80多人,幾乎讓織田軍南下迂回的戰兵減員了半成多呢,重大勝利啊。”

夜神後,清點戰場歸來的山田景隆興奮地向同僚們彙報此役的戰果,卻看到大家一個個臉上都是哭笑不得,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不僅僅是今川家的武士們樣子不對,那些三河、遠江的外樣們更是各個在努力憋笑一樣,不敢和山田景隆對視。

“怎麼了嗎?”山田景隆抓住了岡部元信和朝比奈泰朝問道,“大家這是怎麼了?”

“尿了。”岡部元信簡短地回答道。

“啊?”山田景隆懵了。

“少主。”朝比奈泰朝補上了一句。

“啊?”山田景隆依舊沒能意識到這兩個短句之間是謂語和主語的關係,“什麼意思?”

岡部元信和朝比奈泰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願意把這話說出口。最後瞪急眼了,就開始互相推搡,竟然演變成在天守閣裡當眾扭打。雖然從小到大,一直是岡部元信按著小自己幾歲的朝比奈泰朝打。但是朝比奈泰朝也渡過了青春期,身體發育得差不多了,這次居然真的和岡部元信打的有來有回、你來我往,直到被山田景隆一人一把拉開才作罷。

“到底怎麼了?”山田景隆也是急了,沉聲喝問道。

“少主尿了!”朝比奈泰朝索性豁出去了,大聲喊道,“我們把少主架上戰場,少主的戰馬又失控了,馱著他跑向戰場去的,把少主給嚇尿了!”

“啊?”山田景隆總算是明白了剛才對話的含義,以及岡部元信和朝比奈泰朝三緘其口的原因,但隨即憤怒地罵道:“閉嘴,這事情你不能小聲說,周圍那麼多人呢?少主的名譽你玷汙得起嗎?”

“少主自己當著所有人的麵,在慶功宴上尿的褲子。”

岡部元信低聲說出了這血一般,哦不,是尿一般的事實。

隨後,岡部元信還貼心地奉上了一段冷笑話:

“要不了幾天,全今川家的人就都知道了。要不了一個月,全東海道就都知道了。要不了一年,全天下就都知道了。今川家的少主上陣尿褲子。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

天文十四年6月29日,矢作川畔。

雖然今川五郎的醜事在第二天就傳遍了敵我兩軍,但不管怎麼說,今川家的勝利是實打實的。織田軍大軍壓境,卻首戰即敗被搓了銳氣。堂堂織田家家督織田信秀居然被今川家那上陣都要尿褲子的娃娃少主和一個部將山田景隆給擊敗了,更是令人笑話。而三河的國人眾們卻是士氣高昂,堅守待援也變得更有盼頭了。

“居然是被小姓們給架出來的?”織田信秀聽到這消息後也是有苦說不出,“然後馬匹失控了?嚇尿褲子了?這居然會是這場戰役的勝負手?”

“看看人家的少主近侍,是如何督勵少主成長的?哪怕冒著被殺頭的風險,也要逼著少主上進,把少主往正道上趕。”而在織田信秀身旁的平手政秀,想的卻完全是另一件事了,“我也不能被他們比下去。為了少主好,哪怕是以切腹為代價,該做的事情也要做。”

“我還在想呢,那今川家的少主不是一直傳言說沉迷於花鳥風月嗎,怎會如此英勇?我昨夜還懷疑過,是不是今川家故意散播假消息,掩蓋少主的真實能力了。原來是想多了嗎……還是說,沒有多想呢?”一旁的林秀貞同樣是自言自語地嘟囔著。

“都彆想那些有的沒的了,當務之急還是想想辦法,怎麼扭轉戰局,重新發起攻勢吧。”織田信秀見眾人都不說話了,便清了清嗓子,低聲問道:“這大好機會,決不能這樣放過。繼續進攻,不可能就這樣退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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