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五。
天藍似海,浮著數行南雁。
西京正北六十裡外,指辛山在北風中抖擻岩。
金磁門宗門正落在此間一峰。
“過了秋分瑤河蟹就到了最好的時候,你看這每一隻打開都是滿黃。”
曹瀚海殷勤勸道。
小方桌對側,洪範用銅勺舀了口蟹黃,果然滿口醇厚鮮香,便不再客氣大快朵頤。
少頃,兩人翻飛蟹八件各自乾掉五隻肥蟹,這才稍歇。
“我聽說沙口大捷的消息三日前就已傳來,但當時西京大營諸官佐都不相信。”
曹瀚海從一位外門弟子手中接過熱毛巾擦臉,提起近日的熱聞。
“區區三四千邊地衛所守軍居然擊殺了一位五祭蛇人大將,還在野戰中陣斬五百,這說出來誰信?如今消息真的傳開,我見西京城內到處都在傳說你金海洪氏將成就一門雙天驕的壯舉――縱覽當今天驕榜上下,除了琅琊國易氏,你們便是獨一份了!”
“曹兄謬讚。”
洪範笑回。
“一門雙天驕不過是些虛名。我那兄長本就有涼州一等一的武道天賦,破入先天本是遲早。”
此話一出,邊上陪侍的幾位金磁門外門弟子各有反應,都是不以為然。
但洪範並不在意,隻以目光掃過梁上操鐵如流的牌匾,默讀兩側金以剛折,水以柔全;山以高,穀以卑安的對聯。
“洪老弟與我自是過來人,但這話可不能叫外人聽去。”
曹瀚海感慨一聲。
“人活一張皮,須知這‘你遲我早’的虛名間,可不知蹉跎了多少年青俊傑……”
此話說得眾人心有戚戚,堂下靜默片刻。
兩人趁此機會又借香醋乾掉數隻母蟹。
“除去你那兄長洪勝,開明行這回也是聲名鵲起了。”
曹瀚海轉開話題。
“我幾個月前見過彆人試用你那燧發槍,當時還覺得操作繁瑣對武者未免雞肋,倒沒想到在戰陣上有如此威力。”
“曹兄所言不差,其實這也是我此次上門拜見的原因。”
洪範見時機成熟,道明來意。
曹瀚海與他對了個眼色,揮退閒雜人等。
“經此沙口一役,我那開明行的生意勢必要水漲船高了,但此時工藝尚未成熟,有些環節實在需要貴門武者相助。”
洪範說道。
“我知道這事,不過你那位姓錢的大掌櫃不是已經招攬了十來人嗎?”
曹瀚海問道,略有沉吟。
“曹兄,你門中正經出師的子弟太難招攬,開明行此前雇來的人要麼修為粗淺,要麼身負傷殘,而且人數也不夠。”
洪範搖頭道。
“我要的不是五人、十人,而是更多更穩定的勞動力。”
曹瀚海能聽明白洪範的意思。
金磁門不是什麼名門大派,招人不卡資質,隻要來者能出二百兩白銀學資就能在指辛山修滿七年,期滿修不成的強製下山,修成的自選去留。
能湊出這昂貴學資的大都是小地主或富商人家的少爺,正常薪資對他們沒有吸引力,而少數資質出眾破格入門的窮苦子弟又無不身負眾望,一旦武道有所成就必要歸鄉回鎮,否則便如錦衣夜行。
所以洪範想要的是金磁門能夠控製的在山門人。
“不瞞曹兄,我心頭有一個名為‘實踐學習’的合作計劃。”
洪範低聲蠱惑道。
“貴門有二三百門人,這些還未出師的弟子每日在指辛山磨礪武道,橫豎是操鐵煉金,何妨換個地方到開明行去,幫我補一補產能的缺口?”
“當然我有言在先,這忙絕對不是白幫;開明行會按工時支付‘補貼’――內視境一人一日一錢銀子,貫通境一人一日五錢,如何?”
這計劃簡單明了,對洪範自然有益――補貼的價格比市場上聘用同修為武者低了三成。
曹瀚海同樣心動。
開明行的工作沒有生命危險,也確實能起到練習操鐵手控製力的作用,尤其這補貼更加誘人――假設宗門與弟子五五分賬,每日保持數十人的動態“實習”規模,一年就能有三、四千兩淨利,相當於現在金磁門年淨收入的七成,非常可觀。
曹瀚海一番心算,越琢磨越有味,甚至感覺洪範要得太少。
按這流動實習的模式金磁門不僅賺了錢,也不會損失對門下的控製力,幾年後反而會對開明行起到積累巨大的影響力。
但洪範顯然不在乎這一點。
在他眼裡操鐵手武者就是一台台活體機床甚至工業母機,是開明行的催化劑,能夠將各產品線迅速帶上正軌。
穿越三年餘,洪範已從金海城的無名氏成長為在榜先天,若再過幾年他反而拿捏不住一個西京二流門派,那不如金盆洗手回金海種田。
“此事和則兩利,我沒有意見。掌門今日也在門內,我待會去請示,想必他也不會有意見。”
曹瀚海如是說著,臉上卻有難色。
“但我恐怕現在不是時機。”
“你也知道我們這類武道宗門頗多糜費,僅靠學資壓根不夠上下吃喝用度,是以門中與數家商行素有往來――我等提供武力庇護、上層關係,換取商行乾股。”
“然而今年開春後事有不順,之前新投的兩筆茶葉與織錦生意都不得門路虧了不少,恰好總督新開路政,我便著力進取,拿了西京以北的官道翻修項目。”
他顯出後悔神態。
“實封投狀這種事,本來就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可我們這邊下的功夫多了,難免就讓彆家不滿。”
“你是說蔣家吧?錢宏和我提過一嘴。”
洪範接了一句。
“對。一開始是隔空口角,後來是背後使絆子,幾次三番越弄越激烈,連蔣鴻疇都在酒桌上放話,必要攪得我們成不了事。”
曹瀚海既怒且憂。
蔣鴻疇這名字洪範早有聽聞。
他是蔣啖虎的父輩人物,耄耋年紀,也是蔣家兩位先天高手之一,現在蔣家所有俗務基本都由他經手。
“這事前前後後已折騰了三個來月,到八月後蔣家更是手段齊出,下麵動過好幾次手,隻是還未出人命。”
曹瀚海強笑道。
他雖然不願在外人麵前弱了聲勢,但眉眼間仍有藏不住的愁容。
洪範理解他的焦慮。
金磁門隻是個地方門派,算上年過一百的老門主不過三位先天、二十位渾然境,攏共不到四百人,其中真正能在台麵上頂事的也就大幾十人。
相比西京蔣氏,他們不管在人力還是財力上都是遠遜,更彆說還有個難以應付的蔣啖虎。
“你拿的這個標有多大?”
洪範突地問道。
“工期兩年,淨利大約三四千兩。”
曹瀚海稍作遲疑,還是坦白。
固然不小,卻也不算太大。
洪範想著,作出決定。
“曹兄,或許我可以試試幫你們擺平這個事,就當是合作之事的還禮。”
曹瀚海著實吃了一驚。
“洪老弟,可我聽聞你與蔣家並無交情,反而有些嫌隙?”
他猶豫片刻,委婉相勸。
“蔣家畢竟勢大,我門中不想再激化,要是驚動了蔣家那位‘震驚百裡’,事情就越發棘手了……”
洪範聞言一愣,再看曹瀚海的表情才意識到對方是擔心自己亂玩硬的――畢竟在旁人視角,赤沙從西京出道開始不是抓人就是約戰,每一分名氣都是踩著彆人得來。
“曹兄不必擔心。”
洪範笑著保證。
“我沒打算動手,你且等我消息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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