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宏念

秦淵仍舊在浩瀚的雨江中迷茫著。

這裡似乎沒有四方上下，沒有時間流逝。

其中川流不息的雨滴，無論在遠處看來多麼色彩絢爛，流經他感知所在時，都會變得毫無特點，泯然大眾。

這種變化令他茫然許久。

而他也不敢貿貿然回到現實世界，畢竟他無法確定一號是不是堅守在大廳等他回來。

無儘的浩瀚雨江中，他始終停留在原處。世界放大、世界縮小……這樣的指令不知道被他來來回回默念了多少遍，卻始終一無所獲。

無奈之中，他心中漸漸浮現出一些荒誕的念頭。說不定這裡是物質粒子的最底層，說不定這每一顆雨點，都要比誇克更小幾十個數量級。而自己所謂放大或者縮小整個世界，說不定就連區區一個氫原子的都沒有受到影響。

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氣急敗壞，心中念道：“既然如此，那麼就算整個世界都停止了，也不會影響一個氫原子的正常活動吧。”

他立刻發出指令：“世界停止。”

轟……

他的感知立時一片轟鳴，瞬間潮湧而來的無量洪流立時將他打蒙。

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整個世界就陷入一片黑暗。他再也感知不到任何一顆雨滴……不，他已經不能感知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不知道看到了什麼，不知道聽到了什麼……他甚至不再知道自己是誰。

這一瞬間，難以想象的巨量意念洪流以無可阻擋之勢灌進他的意場。他的意場就像一個隻有一升容量的瓶子，卻有整個太平洋的水爭先恐後往瓶子裡衝擊，擠壓，翻攪……他的本我意識隻一刹那就被衝擊得支離破碎。

而也許也隻有這種極限的混亂才能一刻不停地提醒他：我還活著。

是的。他還活著。

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狀態。明明已經碎裂，明明已經消散……卻仍舊能夠知覺。

然而那一刻不停的意念風暴仍舊在衝擊著、擠壓著……他最後僅剩的一絲知覺已經在其中越來越微弱，這種不可遏製的減弱仿佛又在時時提醒著他：我要死了。

死亡來臨的恐懼感在秦淵心頭如指數激增，而激烈增長的恐懼感迅速點燃了憤怒。

他即便微弱到極點，也仍舊屹立在風暴中。

他絕不想死。

他狂吼起來：“給我安靜！”

嗡……

整個瓶子都在他的吼聲中震顫起來。瓶子是他的意場，是他的地盤，是他所主宰！瓶子就是他一手遮天之地，言出法隨之所。

果然，在這一波劇烈的震顫之後，意念風暴居然平靜下來。它們仍舊在擠進，仍舊被擠出，卻已如同林間小築，和風穿堂，馴順已極。

這個時候，又一次巨大的變化令他驚歎不已。他似乎聽到了很多聲音，但又十分確定更沒有任何聲音。他立刻明白，這並不是聲音，而是一支一支的意念。

這些意念馴順穿過他的意場，他就得到了其中的信息，仿佛一個無所不在的神明，聆聽信徒的虔誠禱告。

這種神妙的體驗令他倍感新奇。他仔細聽著。

84785214785114785597615676435……完全不明所以的純數字。

寫錯的單詞又要抄二十遍啊……聽起來像是幼稚學生的抱怨。

上個月電費居然有三百多，也太貴了吧……像是家庭主婦。

目前為止業績還算客觀，保持勢頭，下個月薪水就能翻一倍啊……似乎是公司白領。

…………

每一支念頭聽起來繁瑣零碎，然而他隻一瞬，就已聽了近千條。實在難以想象他的意識是如何在處理這麼巨量的信息。

甚至於，他還能一邊聽著，一邊還有餘地來想這個問題。這就像是看書一目千行，卻每一行都能看得清楚明白，簡直不可思議。

他無法理解，隻能歸結於這就是意念的一種性質。如果是文字信息，則隻有認清字符以及各字符間的內部邏輯，意識才能獲得信息。這顯然效率偏低。而意念則是一種純信息的直接傳達，省去了辨彆符號與符號邏輯的繁瑣過程，效率自然成倍提升。

而在所有這些意念裡麵，純數字出現的概率居然最高。他完全不能理解這種純數字有什麼意義。因為按他的理解，既然是意念，就必然是具有意識的生物所發出。而無論是人還是動物，意念中居然隻有無窮無儘的數字，這實在難以理解。

或者，說不定是某一種外星生物呢？秦淵不禁異想天開。

所以，這種莫名其妙的收聽，目標是全宇宙？秦淵越想越離譜。

秦淵一邊聽，一邊想。突然又想：這種收聽有沒有可能指定目標呢？

他決定一試。此刻他最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到物質世界，也就是一號是否還在圖書館大廳等著。那就把收聽目標指向一號。

秦淵的指向指令一待發出，就收到了回應。也許是指向單一目標的原因，這次的意念不禁承載了聲音信息，甚至還具備了身臨其境般的畫麵。

秦淵一看這畫麵，立刻大驚失色。

隻見在荒蕪的校園角落，無數隻糾結成團的巨大蝙蝠正不住圍撲著兩個孤立無援的人影。而被圍攻的兩個人，正如暴風雨中的渺小獨木舟，被風暴吹來打去，搖搖欲墜，眼見已是舟毀人亡、頃刻覆滅之勢。

秦淵被這一幕驚呆了。他從來沒有擔心過楊可非。在他心裡，楊可非總是最強大的那一個，誰也不能阻擋她，誰也彆想侵害她……這幾乎是多年以來已經在他腦中根深蒂固的認知。

然而現在，這種認知被顛覆了。他第一次認識到了所謂的相變世界，並不是仍如普通人的世界那樣，手段與氣勢就能擺平一切。在這裡，能解決問題的隻有實力。

眼看楊可非與身邊的女生在一次又一次的蝙蝠撲擊中左支右拙，難以抵擋。秦淵心焦如火，然而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現在回到物質世界，最大可能還是回到圖書館大廳，然而圖書館大廳距離她們的戰場仍有一段距離，就是一路狂奔，恐怕又要跑上十分鐘。到時候就算趕過去，也為時已晚。

秦淵心如火焚。然而越是如此，就越是沒有主張。每一次看到楊可非拉著那女生險之又險躲過密麻淩亂的衝擊，他的心都像在這些衝擊中受了傷。並且，他所看到的畫麵還是某一隻蝙蝠的第一人稱視角，這種感覺就像是他自己在執行這些刺殺一般。

他焦急地不住問自己怎麼辦，然而蝙蝠不會等他。下一秒，某一隻蝙蝠的視角切換進來，令秦淵驚駭欲絕的是，這蝙蝠的短刃已經就要刺進楊可非的後心。而楊可非還在閃避其他角度的短刃刺擊，這一擊即便已被她發現，恐怕也是躲不過了。

秦淵再也忍不住，驚聲叫道：“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