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烏鴉嘴

2019-01-06 作者: 縐浮觴
第三十章 烏鴉嘴

長生老覺得少了什麼,數了一下人數,終於知是少什麼了,“師父,那位夫人不見了。”

三個大漢坐在一旁上藥,四個人來,卻是三個人回,正是悲傷。聽到了長生的話,站起身張望,還真不見那婦人,他們也急了,“不會是被鮫人吃了吧。”那位夫人還欠著他們賞銀,死去的兄弟,也要給他家中送去養家和喪葬的銀子,就算他們三個湊,也湊不出多少。

弗恃摘下葫蘆飲了口茶提神,片刻之間做了安排,“受傷的躲在這藏好了,沒受傷的跟我去找。”

薏米橫手攔著,不想他們做傻事,“你們和那個女人是親戚還是朋友?”

長生搖頭,“都不是。”今日第一次見的麵,連姓名都不知道的。

薏米當真是猜不透凡人到底是怎麼思考的,萍水相逢又是非親非故,彆人的死活乾他們何事呢,自己的目的達成了就行了。

薏米勸道,“道長,你們是為了零陵香而來的,如今零陵香已經到手了,你要醫治這個人,也已是醫治了,就不要再橫生枝節了。儘早的離開才能儘早找齊藥材醫治你的眼,這才是正事。”

弗恃吊兒郎當的笑,“我也想走,隻是這些年還從來沒有做過見死不見的事,都養成壞習慣了,你就是要我改,也要個過度是不是。”

薏米道,“隻怕道長你這個過度也不知道過度到何年馬月,我曾聽過凡間有幾句頗為有道理的話,一是好人不長命,二就是好人沒好報。”

他特意看向韓鳳生,這個人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救了他的命,半句好話不給,好臉色沒有,反倒好像是所有人都欠了他銀子那樣的忘恩負義,這樣的人到底有什麼好救的。

“道長,你要涉險總要顧忌著小恩公他們。人有親疏貴賤,你又何必為了那區區的賤命,反倒是讓親近的人也涉險呢。”

弗恃辭嚴義正,認真說道,“這世間確實是有親疏貴賤之分,但我是修道之人。並非說修道就一定要舍生存義,正氣浩然。隻是我入門的時候答應過我師父不會給他丟臉,所以縮頭烏龜我是不會做的。他們兩入了我門下,我會儘所能好好照顧他們。但同樣的,他們選擇做了我徒弟,就要聽從我的教導,有所為有所不為。”

薏米知是攔不住他們了,放下了手,都為長生擔心她跟中了這樣的師父,是好事還是壞事。

薏米怕長生傻傻弄不清情況,跟她清楚明白說了一次,“方才能從鮫人手裡搶了零陵香,很大的原因是因為我使了詐。要是光明正大,他有了提防我未必能占得了什麼便宜。你方才也見了,這鮫人即便是離了水也不是好對付的。他要是回到水裡,更是沒有贏的可能了。這附近有多少泉,我都數不清楚,他東西被搶了,那是絕不可能善罷甘休的,他要是也利用那些泉跟我們來個出其不意,未必能護住零陵香。”

長生啊了一聲,把鞋子脫了下來。

薑曲已經止了鼻血了,把塞鼻子裡的白布拔掉,不解她的行徑,“你這是做什麼?”

長生傻氣道,“有貴重的東西,我都藏鞋子裡的,很安全。”像她,雖然把銀子放在荷包掛在腰間,但麵額大的銀票她都放在鞋子裡的。為用事實證明,還當真從鞋裡摸出一張銀票。“把零陵香放進鞋子裡鮫人一定找不到的。”

弗恃笑,“你是讓師父吃你的腳氣麼,何況藥材能和銀票比麼,把零陵香放進去頂腳,還要不要我走路了。”他知薏米擔心的不是他們所有人,唯長生一個而已,四處跑確實不怎麼安全,便找了個理由道,“長生,你留下來幫我照看他們。他們受了傷,其中兩個又是沒有法力,若是鮫人找來了,你要護他們安全責任重大。”

長生很想跟他們去,內心去與不去的想法激烈的碰撞著,最後還是選擇聽話了,因為不止師父,連師弟好像都想她留下來,“我會保護好他們的。”

薏米見長生會留下,果真不糾纏了,放他們去找人。長生坐到地上,抱著兩腿發呆。薏米坐到她身側哄她,“我唱個曲給小恩公聽好不好?”

長身還沒答,韓鳳生卻是黑著臉,“我不想聽,你想唱曲就出去唱,我要休息。”

薏米捏住他那隻傷手,韓鳳生疼卻不願開口求饒,隻一味忍著,忍得五官就擠一塊了。長生道,“你放了他吧,師父剛剛治好他,若是又傷到了,我不懂怎麼處理。”

“這樣的人還處理什麼,直接扔出去也就得了。”薏米冷笑,背對著長生,長生看不清,韓鳳生卻是看得清楚,這妖孽將他輕賤到這般田地,根本不把人命當命,果真是毫無人性的。

韓鳳生左手摸出黃符要貼薏米身上將他打回原形。但他兩隻手都好好的時候不是薏米對手,何況現在隻剩一隻手跟獨臂了差不多,更不是了。想偷襲並非容易的事,薏米對他提防得不得了,左臂剛動,就知他有貓膩了。

韓鳳生左手被摁到壁上,那符尾掃過薏米手腕,厲害得很,將他手腕灼傷了一塊。就像把他幻化偽裝的人形也燒掉了一塊一樣,手腕上露出了白毛。

韓鳳生道,“我本來是想留著對付鮫人的,如今用來對付你也是一樣了。”

長生見薏米百般忌諱那道黃符,想伸手搶,結果左腳踩中右腳,猶如泰山壓頂直接壓韓鳳生身上了,他左手著地磕中了地上凸起的石頭。他都不知長生是一語成讖,還是天生長了一張烏鴉嘴。

左手也脫臼了。

長生歉然道,“對不起。”她摔倒之前扯下了那黃符後半截,前半截則是還拽在韓鳳生手裡。她歉然的將他手裡那截抽出來,拚好留一道全屍再給還他,說了第二句,“對不起。”

她隻是想搶,沒想過要撕爛的。

韓鳳生倒在地上喘著粗氣,青筋都露了。

長生沾了一點口水在黃符上把它粘起來了,隻是粘得不是很成樣子,上半截和下半截有一小段是重合的,想來應該複原不回原來的樣子了,“要不我賠你一張吧。”她想協商賠付的事宜。

韓鳳生氣道,“這是本門的長春真人在飛升之際送給我的,唯獨一張而已,你要怎麼賠。”他要起身,無奈兩隻手使不上力,感覺身子也跟著失了平衡一樣,一個踉蹌,長生想扶他,韓鳳生吼道,“你彆碰我。”

韓鳳生瞪她,她隻得把手收回去了。

就該離他們師徒幾人遠遠的才好,怕且是五行相克,見了他們先是坐了牢,傷了右手現在連左手都傷了。他要離他們遠遠的,至少一丈。想罷,十分艱苦的站了起來,隻是沒走兩步,踩到石子摔了。

是他讓長生不要扶他,長生隻好蹲下問他,“你怎麼樣了?”

兩隻腳都扭了……

長生趕緊讓那三個大漢來幫忙,大漢把韓鳳生扶起,相互之間詢問誰會接骨。長生也不知師父和師弟什麼時候能回來,脫臼耽誤不得,所以師父才會寧可冒險也要留下來給韓鳳生接骨,得及時把骨頭接回原位,用東西固定才得。

長生滿懷希望的看向薏米。

薏米微笑,“我不會。”這個凡人得罪他太多,他不像長生他們心軟,即便是會,也會說不會。

長生道,“師父教過我和師弟一點,可是接骨這種事沒辦法熟能生巧,我以前沒有練過。”

薏米巴不得無人救治韓鳳生,他就此終身殘疾,“那就看他命好不好,要是道長他們回來得早,醫治得及時,那就沒事。要是好幾個時辰以後才回來延誤了,撐不住也是他的命了。”

“可是師父讓我照顧受傷的人。”弗恃前腳剛走,她有負師父托付了,韓鳳生原來隻傷了一條胳膊,現在真是四肢都傷了。

“是他自己讓你不要扶他的,我聽得真切,所謂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道長回來了,我給你作證,是他自己跌的,跟小恩公你又有什麼關係。”

韓鳳生考慮著要是真殘廢了,他可就沒辦法在捉妖了,這決定太過重大,他要想清楚了要不要冒這個風險,一咬牙,順天應命吧,對長生使喚道,“過來幫我接骨。”

長生應道,“哦。”

薏米拉住她,不悅道,“你如今有求於她,口氣倒是隨意,至少也該說個請字吧。”

長生道,“沒關係的。”

她學著弗恃的樣,在韓鳳生左肩上摸著,找了一下位置。“薏米,你能不能跟他說些話啊?”她要按著那步驟來,否則不知該怎麼下手。

薏米笑道,“我與他是正邪不兩立,我說什麼他都不會聽的。小恩公就直接幫他接骨吧,就算是接錯了,是他自願的也不能怪責你。”

長生把他手網上托,這痛處不知比剛弗恃幫他接時要痛多少倍。韓鳳生那臉一下就刷白了,幾乎沒把自己的牙給壓斷,良久後,抖著聲想罵人,都沒力氣罵了。“你是故意這麼折磨我的是麼。”

長生來回的看著,“沒接對麼?”很怕接得不好,他要是左右手不對稱的,一高一低可怎麼辦。

韓鳳生瞪她。

“那我再試試,你再忍一忍。”

薏米看見韓鳳生被反複折騰,想暈卻又暈過去,隻能強忍著。有個大漢脫下一隻鞋想給他咬著,怕他把自己的牙咬壞了。但這韓鳳生好強,一味強忍。終於在第四次後把骨接好了。

長生擦了擦汗,想著還好帶夠了白布。便把他左手也包起來,在頸後把白布打了結,也是掛脖子上了。

薏米笑道,“這下倒是左右對稱了。”

韓鳳生沒力氣跟他了,半死不活的躺下要休息。眯了一會眼後,感覺有人在脫他鞋子,那兩個大漢在給他上藥,藥是他們的,知是來抓鮫人後,就隨身帶著,見韓鳳生受傷,好心借給他用。

長生見他醒來,謝天謝地,剛才喊他沒有反應,很怕是她把他弄死了。

“現在什麼時候了?”韓鳳生問。

長生靈光一閃,去找了一根樹枝插到地上,瞧了那影子後道,“快到申時了。”

薏米誇道,“小恩公真是聰慧過人。”

連韓鳳生都沒想過還能用這樣的方法來計算時辰,一般都是看日月升降起落的位置,算出一個大概的時候,相比之下,這個方法準確又有趣多了,若是那樹乾一直立著,還能看到那影子行走的軌跡。

“我義父教我的。”長生每每提及嚴無名總是特比自豪,她見韓鳳生詢問時辰,想著是不是也擔心著能不能找回那位美夫人。“天黑之前師父他們一定都會回來的。你不用擔心,我想那位夫人吉人自有天相。”

韓鳳生道,“我與她連交情都算不上,她不過是求我幫她抓那隻鮫人,而我願意幫忙便同行了而已。我們連話都沒說幾句,甚至以為這四個人都是向家的仆人,卻沒想到是她從外頭雇傭的,許以高價的報酬。”

現在想起來,才覺得對方好像隱瞞他的事不少。

長生問,“她也是向家的人麼?”

其中一個大漢插話道,“那位夫人是向員外的外甥女。”

他們那時聽到是給向家辦事,而那夫人給的錢銀又多,先付了一筆款做訂,還說事成之後另有賞錢。他們都是不怕死的人,隻要有銀子什麼都敢做,又是有向家做擔保,想著那夫人自然不會賴他們那筆銀子,就跟來了。

那夫人要求他們保密,他們便是連家人都沒提起的。統一了口徑隻說出遠門做筆買賣。

薏米問韓鳳生,“沒交情你卻趕著來了,她是許你什麼好處了?”

韓鳳生沒好氣道,“我什麼都沒拿。”

“那她是乾什麼的,你總該知道吧。也是來偷零陵香的?”薏米想想好像也不對,若是來搶零陵香的,那零陵香被司馬鹿鳴搶走後,他們就該撤了,或者調轉了去搶司馬鹿鳴才對。沒必要白白送死,去和鮫人對上。

韓鳳生道,“她是要我們來取鮫人心的。”

“要心做什麼?”長生想難怪他今日處處要置那鮫人於死地了,是想把他殺死了以後開膛破肚取他心肝。

韓鳳生道,“她說是她相公得了病,需要鮫人心來做藥引。”

薏米大笑,笑他愚昧,“鮫人的眼淚能化作珍珠,織的鮫綃入水不濡,你要說是搶這兩樣去賣,我倒還信。但從來沒聽過鮫人的心能做藥引的,要不是她被騙了,就是你被騙了。”

長生不清楚到底鮫人心能不能做藥引,薑曲博聞強記,等他回來問問就知道了。她看向那幾個大漢,“那位夫人也是跟你們說要鮫人心救她相公麼?”

“開始時是跟我們說有個活賞錢高,但有危險,問我們願不願意做。我們四個都是家中有老有小,日子過的不好就要揭不開鍋了的,隻要價錢好,什麼買賣都做的。後來過了幾日才跟我們說是要來抓鮫人。”

他們之前拜過神祭過鬼,卻沒聽過鮫人。還是問了一個教書先生才知道,那是一種魚尾人身的妖怪。起初也怕,但後來還是抵擋不住銀子的誘惑,決定拚已拚。

而韓鳳生,也是今日彙合時第一次見的,並不熟。

大漢把他們知道的都說了,韓鳳生更是覺得那向家表小姐,或多或少對他們各自隱瞞了事。

薏米問,“你怎麼認識那女人的?”

“到向家抓妖時認識的。”那兩隻狐狸精上了向家小姐和丫鬟的身,他便一路追到向家,那兩隻狐狸精沒想到他這麼快從牢裡出來,在向家吃吃喝喝好不了樂乎,喝得酩酊大醉。他毫不費力就把她們打回了原形,但還是被她們溜了。長生就怕薏米繼續追問他收的是什麼妖,那可就瞞不住了。

好在這話題就此打住了。

到了酉時,弗恃他們終於回來,那位夫人跟在薑曲身後,樣貌略顯狼狽,掉了一隻繡花鞋和一隻耳環,發髻也是淩亂了,白淨的臉上,錦緞的裙子都沾了泥巴。

那幾個大漢見了他,圍上去著急的追問,“夫人,我們的賞錢呢。”

“不是已經說好了麼,餘的這筆要等事成之後給。我要鮫人,你們幫我抓住了麼。”她反問,見他們無話可說了,咬著手指甲,也不理韓鳳生他們的傷勢,自言自語來回踱步。

薏米道,“這女人不會是失心瘋的吧。”他音量算不得小,那夫人卻像一點沒聽到,她指甲上麵塗了丹寇,她一直咬,把手指的指甲都咬得都禿了。渾身臟兮兮,看著還真是像瘋婆子。

薑曲告訴她,找到這位向家表小姐向寇珠時,她的精神狀態就已經是這樣混亂了。

薏米道事不宜遲,讓大夥趁著太陽還未下山前離開。

韓鳳生傷了腿,隻能由其中一個大漢背著他走。腐蝕問長生他是怎麼傷著的。長生小聲道,“摔的,我沒扶得住他。他的左手是我接的,不知道是不是接好了。”

弗恃去輕捏了韓鳳生的左肩,韓鳳生此時已是覺得他們師徒與他命裡相克,不喜他們親近,卻又跟半殘了差不多沒發法抗。

弗恃鼓勵道,“我就說隻要鍥而不舍,總是一份耕耘一分收獲,你這不是做得很好麼,接骨這方麵你就比鹿鳴有天分多了,我隻教了你們一次,你就會了,還活學活用。”

師弟沒給人接過骨,能這樣也能比較麼?“我給接了四五次才接上去的。”差點沒把人活活折騰死了。

弗恃揉揉她的頭,又是繼續鼓勵,“你不能妄自菲薄,敗是給勝積累經驗,你給他接了四五次,沒成功沒關係,第六第七次不是成功了麼。”

韓鳳生聽他這話,聽得內裡有股火熊熊燒起來,這老頭吊兒郎當沒半點正派中人的風範,行徑也是極為令人不齒,居然拿他給他徒弟做練手,還說得這樣心安理得,他方才半條命都快被他徒弟弄沒了。

長生倒是被誇得不好意思了,“師父,我接骨真是接得好麼。”

“很好。”反正他現在眼瞎,這麼說來也不算是睜眼說瞎話。

“那師父下次若是也傷了手,我就可以給你接骨了。”長生想終於發現自己一項長處了,有需要時也就能幫得上忙了。

弗恃突然啞巴了,然後抓了抓鼻子,清了清嗓子,“你看,我是你師父,師父要是讓弟子幫接骨,那就顯得他沒用了。要是真出什麼事,師父也能自己幫自己,你就去幫鹿鳴、薑曲他們就得了。”

“哦。”長生用心記下了。

原本是這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山去,而是趴在半山腰上,這時正是明暗交彙的時候,說不得很亮,但也不是很暗。月華初上,但在這日照餘暉之下,真是一點光彩都展現不出來。

沒有太陽遮掩去它的光明時它像月餅,有太陽時便襯托得它像隻橢圓的鴨蛋。這天是晴空萬裡,還能看到幾隻鳥兒結伴飛過要回巢。可天象卻是變幻莫測的,比翻書還快。

突然之間就是花明月黯飛輕霧。

眼前朦朦朧朧,看什麼都不清楚,薑曲道,“突然之間這麼大的霧氣,要小心了。”

薏米讓他們都捂住臉,就怕霧氣有毒,他也猜不出那鮫人會出什麼招數,隻能是處處都防了,“定是鮫人搞的鬼,強龍不壓地頭蛇。所以我才說不能留,可你們卻是感情用事。”

向寇珠突然停下來道,“我腳疼,不想走了。”她找了一處坐下,按摩揉著她的腳踝。她一隻鞋子沒有了,其中一個大漢脫了外衣讓她包住腳,免得被路上的小石子割傷。可走了這麼一會兒,便是覺得那外衣布料粗糙,磨得她腳疼。

薏米道,“你要是不想走,就儘管坐在這裡等死好了。”

向寇珠沒理他,任何人說的任何話,好像她都當了耳邊風,反正就是不走。

弗恃是不可能扔下向寇珠的,否則之前去費了力氣去找她就等於白做了。有時想想做正派中人還真是很吃虧,得循著正道的規,蹈著正道的矩。要是個歪魔邪道,直接把人扔了,倒真是一了百了了。

長生道,“那我背這位夫人就好了。”

“小恩公不必理她,她要自個找死由著她就是了。”

凡人講男女授受不親那一套,向寇珠又是有婦之夫,未免招惹口舌,更是不能隨隨便便有肌膚之親。這幾個人怕是連扶她都不太敢的,雖是幫卻也是避忌。

薏米是妖,倒不跟他們講究這些繁文縟節,但他是當真不想救這女的。覺得是個拖累。甚至路上還三番幾次想過把她扔在某處,做了獵物,讓鮫人吃了她,也就能絆住鮫人給他們爭取時間逃跑。

但弗恃在,他忌憚他們師徒幾人,倒也沒敢下手害人。隻是口頭上的勸說,卻也心知是不見成效的,因為這幾個人都太心軟了。

“沒關係的。”長生把郭寇珠背上身,她就算一次扛十袋米都得,郭寇珠長得弱不禁風的,就算背上身了也跟沒背差不多,一片天真,老實巴巴的道,“我幫了彆人,彆人也會幫我的,就像饅頭和你一樣。”

薏米隻覺長生這性子實在是容易吃虧,偏她卻又不以為是吃虧。長生背起向寇珠,手指擦過她手上的珍珠鏈子,有些畫麵忽然刺進了她腦子裡了——一雙淡藍色眼睛透過清澈的泉水好奇的看著外頭一男一女在爭吵。

長生意外,停了腳步。

“怎麼了?”司馬鹿鳴關心問。

“沒什麼。”長生答。

薑曲就怕霧大迷路,特意在樹上石上留了記號,周圍灰蒙蒙的,但也不是全然看不清楚的,總是有一處那霧氣沒有那麼濃,隱隱約約顯出一條小路。

薑曲很是小心謹慎,“估計是陷阱。”

弗恃道,“往反方向走吧。”

說也怪了,明明是做了記號的,明明是往反向走的,但走著走著還是走回了原地。薏米道,“他怕是想把我們困死在這了,若是明早我還沒回去,家裡就會知道是出事了,應該會來搭救的。”

薏米的意思就是若是真迷路了,乾脆就在原地等算了。

“我想要鮫人的心,誰能幫我拿到,我付十培工錢給他。”向寇珠再一次提起了賞金的事,且是加價了。

長生不知向寇珠原先跟這幾個大漢承諾的賞錢多少,但應該是不少的,現在又說要加十倍,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說不動心是不可能的。

“小心貪字變成貧。”司馬鹿鳴的話如澆下的一盆冷水,瞬間讓他們都清醒了。

向寇珠見慫恿不成他們幾個,轉而來慫恿弗恃他們,也是許以重金。弗恃故意又問了一遍,想看她是否老實,“你要鮫人心來做什麼?”

“我丈夫得了重病,需要鮫人心做藥。”一樣的說辭。

薑曲道,“鮫人心是做不了藥引的。”他仔細留意向寇珠的神情,見她並不激動訝異,猜測她可能是在說謊。

向寇珠見被拆穿了,一般的騙子老早就驚慌失措了,她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隻是道,“我要下來。”長生一時反應不過來,是讓她把她放下,向寇珠便開始在她背上用力的捶打。

薏米把向寇珠扯了下來,甩到了地上。“你是被拆穿惱羞成怒了,還是你真是神誌不清,瘋瘋癲癲的。”隨後又指桑罵槐的諷刺韓鳳生,這女人明顯腦子不清楚,他之前還對她的話深信不疑,當真是說他聰明也聰明不到哪。

韓鳳生都不曉得是不是接二連三的發火,到了真該發火時,火氣倒是大不起來了,“原來真的是謊話連篇。”

高門大院裡的貴婦人看到他將兩隻狐妖從向家小姐她們身上趕下,卻是半點驚慌恐懼也沒有,本來就很不尋常。隻是他一聽到是抓妖就義不容辭了,也沒細細琢磨。

他被騙,或許也真是他活該的。

那三個大漢倒不在乎向寇珠是為了什麼原因要鮫人心的,隻是怕她謊話連連,或許連事後給的賞錢也是騙人的。那可是他們用命拚來的,便是急得開始追問賞錢的事。

薑曲正打算上前關心關心長生,卻被薏米一屁股擠開了。

薏米捧著長生的臉,又搓又捏,心理作用見她好似比從前更雙目無神,呆滯木訥,以為她是被打傻了。“老祖宗千叮萬囑讓我照顧好小恩公的,小恩公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沒臉麵回去見她老人家了。”

向寇珠那拿慣了繡花針的手實則是沒力的,落在長生身上跟雨點落下來差不多,她被妖怪打多了,鼻青臉腫的次數多了也是一種磨練,把她身子骨鍛煉跟銅牆鐵壁一樣結實。

她隻是被輕輕捶了幾下,還不至於就三長兩短的,長生笑道,“我……”向寇珠推開了那幾個大漢,往霧氣淡薄的那小徑跑進去了,長生大喊,“夫人,你彆往那!”

司馬鹿鳴回身想拉住向寇珠,結果隻扯下了她的袖子。

弗恃對韓鳳生和那幾個大漢道,“你們留在這等吧。”如果真是陷阱,無謂這麼多人一起送死。弗恃物儘其用,拿過那斷袖,咬破手指在上麵畫了符,給那幾個大漢用來防身。

韓鳳生道,“我也要去。”九宮山的弟子也非貪生怕死之輩,他是不想再領弗恃他們的人情了,否則傳出去當真以為九宮山不如玉虛門人。

他掃了一眼他們幾人,最後選了司馬鹿鳴,一副命令的口吻,“你來背我。”

司馬鹿鳴根本不聽他使喚,隻是瞪了他一眼,要跟著弗恃進入霧中。韓鳳生大喊,“你師姐把我弄成這樣,她的責任最大,你不背沒關係,我讓她背就是了。喂,你是叫長生吧。”

薏米拉住長生,怕她又傻傻的上去背韓鳳生,“這人無賴,不必理會他。”

“她把我害得這樣,背我難道不是理所應當麼。你們可以把我扔下試試,我要是有命回到九宮山,定會告訴我師父,我這樣是拜誰所賜。”

弗恃道,“哪個是你師父,倒是把你教得滑頭。”

薑曲看到司馬鹿鳴渾身由裡而外散著寒意,當是同情老弱病殘,開口道,“我背你得吧。”

“不必。”司馬鹿鳴瞪著韓鳳生,解下佩劍拋給薑曲,“我背。”

薏米心裡想,要是他,他就同意背韓鳳生,然後中途把他摔死。但司馬鹿鳴估計再不痛快也不會下這個狠手,倒是浪費了這個機會。

“對不起,師弟。”長生扯過袖子給司馬鹿鳴擦汗。

“不關師姐的事,是有人耍無賴而已。”

一路走來都沒看到向寇珠的身影,走到儘頭,路的中央被幾棵參天古樹給封死,料想向寇珠一大家閨秀總不會爬上去到了另一頭。那幾棵大樹旁有一活泉,泉中央冒著白色的水泡泉水不停的往外湧著,幾隻貓趴在泉邊伸出舌頭舔著泉水,看到有人來了,不約而同弓起身子豎起了尾巴。

長生道,“好多貓。”

薑曲道,“這不是貓,是猞猁,比貓凶多了。”

司馬鹿鳴背了韓鳳生後,小猴子覺得它的地盤被人入侵了,很是不痛快。想撒野撒潑又怕主人不高興,正是有氣無處撒。

便竄上韓鳳生的身上,踩上他的腦袋,居高臨下朝那幾隻猞猁豎起猴毛猙獰的尖叫。那幾隻猞猁居然也怕了他那氣勢,往那膝高的草叢那退,躲進草叢中不見了。

“桃子,你好厲害。”桃子聽到長生誇稱讚,撓了撓臉很是害羞,跳了過來抱住她脖子,蕩起秋千。

長生盯著那清澈的泉水,天熱又是走了這麼久,還流浹背,早就渴了,她舔了舔唇,嘴巴乾得好像都要裂開了。“我想喝水。”

薏米道,“可不能輕易上當,你要是靠近了,那鮫人突然從水裡出來把你擄去了怎麼辦。”

薑曲回頭瞧了一眼,灰蒙蒙的霧氣,什麼時候能出去都不得而知呢,一路過來唯獨在這見了水,要是不喝,隻能渴死了。

薑曲拉她走到泉邊,蹲下道,“你儘管喝水。我給你放哨,他要是出來,我就大喊,你就一拳把他揍飛就得。”

長生點頭,彎身兩手掬了手喝,泉水甘甜入口生津,真恨不得把腦袋都伸進去。長生細細回味泉水的滋味,心中湧出慢慢的快樂,抑製不住於是大笑。

薑曲問,“你笑什麼?”

“我突然想起了好多事,有義父教我寫字,田寶和我玩耍,師父收我為徒,還有我遇上你遇上師弟,好多好多的事。”

那些事都像走馬燈在腦裡轉著轉著,每一件都叫人高興,她差點高興得要手舞足蹈了。

薑曲也捧了水喝,想起許多往事,有還在家中和幾位未出閣的姐姐們過元宵吃湯圓的,也有初初上了昆侖山,跟山上的師姐們玩樂說笑的,心中歡喜之情綿綿不可斷絕。“這泉水還真是神奇。”

薏米走了過來,沾了泉水放進嘴裡嘗,說道,“我聽老祖宗說過,這裡有口泉叫五味雜陳,隻要喝了泉水,就會勾起心中的喜怒哀樂。”

長生真是覺得此時此刻很快樂,臉上的笑不由自主,想停都停不下來的,她問,“我現在心裡隻有快樂,怒和哀又從何而來?”

薏米也並非了解得透徹,隻是按他理解的說,“隻要逃脫不了七情六欲,有喜怒哀樂是在所難免的,百感交集中就看你心中哪一種滋味控製你控製得最厲害。像小恩公這般的,就是在你心裡,開心的事比愁苦的事要多,所以你喝到這水就是甜的。”

薑曲笑道,“我喝的也是甜的。”家中他是獨子,爹娘姐姐都把他當寶貝,也是沒讓他吃過什麼苦頭磨難,上了山以後更是過得如魚得水好不再在,所以他喝這泉水也是甜滋滋的。跟混了蜂蜜的水滋味差不多。

弗恃兩手捧了來嘗,他眼盲,本來兩眼就是空洞洞的,喝了以後喜怒哀樂不顯,人也定住,不知魂遊到幾霄去了,眼中更顯空洞茫然。

“師父。”長生叫道。

弗恃回過了神,“走吧,找路回去。”

長生問司馬鹿鳴要不要也喝點再走,司馬鹿鳴道不渴。

泉水不停的往外湧,泉心衝出一隻鞋子來,薑曲道,“這好像是那位……”薑曲不知向寇珠夫家姓氏,又不能還叫人家姑娘,乾脆先慣了向寇珠本姓稱呼,“向夫人的鞋子。”

長生也認出來了,就不知這是向寇珠掉的那隻鞋,還是她遇害後的遺物。

薑曲小心探出身子向撈。

當真被薏米說對了,那泉本身就是陷阱,一雙手從泉裡伸了出來把薑曲扯了進去。長生伸手拉他,本來要把他拉上來那是輕輕鬆鬆的事,哪知腳下都是水,腳一打滑,跟著薑曲一起往下掉。

司馬鹿鳴也想拉她,一樣也是踩著了水。

韓鳳生若是手腳能動彈的,肯定會立馬跳開,但就可惜他跳不開,當時四個人一塊坐牢,如今四個人一塊落水。他也不知哪裡做錯了,才得了報應遇到他們三個,還真成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了。

……

長生睜著眼做了一個白日夢,她腦子很清楚,清楚得知道自己現在在水裡。她的氣息從鼻子裡冒出來化作一個個泡泡往上浮,一抬頭還能看到稀薄的陽光從水麵照進來。

醒著看到的夢,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夢,但不叫夢,她就不知道叫什麼了。它不像幻覺,隻停留在某一外在的形象某一部分的畫麵上,而是很完整的故事。

夢裡向寇珠還未梳髻,未出閣姑娘的打扮。她背著一個包袱,焦急的盼著等著,麵上有些驚慌卻也帶著希冀,她身後的零陵香在風中搖擺,水中有一雙眼睛一直透過水麵在好奇的打量她,可是她全然不知。

沒多久,晨光熹微中走來了一個男人。

向寇珠高興的迎了上去,拉住那男人道,“我等你好久了。”

男人把她的手撥開了,神情有些不忍,目光則是遊移不定遲遲不敢看她,向寇珠不安起來,聽到男人說道,“我隻是向家一個小小的管事,承蒙你錯愛。怎奈門不當戶不對,你我之間還是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吧。”

向寇珠激動了起來,揪住他的衣襟道,“你說過會帶著我私奔,會一生一世都照顧我,山盟海誓你都忘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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