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敖岸山的鹿

2019-01-06 作者: 縐浮觴
第三十二章 敖岸山的鹿

長生看到鮫人眼皮動了動,正要告訴向寇珠,卻見她已經斷氣了,魂魄出了軀殼戀戀不舍的又看了一眼才消失。鮫人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胸口,他的傷已愈合,感覺腰上沉甸甸的,定睛看是向寇珠壓著,眼正對著他死不瞑目。

長生幫她把眼閉上,告訴鮫人,“她走了。”

鮫人很平靜,臉上波瀾不興沒有喜怒哀樂。韓鳳生心想他們幾個玉虛弟子當真是異想天開,不會指望道妖怪能有感情吧,“就算向寇珠在他麵前死十次,他都隻是這樣了。”

從水中探出一條藤蔓,上了陸爬著瘙上了司馬鹿鳴腳。薑曲看到藤蔓上綁了白布,知是弗恃施法弄進來的。“摸著它就能出去。”

這藤蔓估計是在水裡摸索了很久,才摸到了這裡來的。弗恃不能下水,便是施法大海撈針那般茫無目的的找,也跟碰運氣差不多了。但薑曲自認自己運氣從來不差的,他扯住那藤蔓,怕弗恃在外邊不知道已找到他們,又把藤蔓收回去。

長生看向向寇珠的屍體,“向夫人是不是也該帶出去?”

司馬鹿鳴道,“留在這吧。”

長生心想,向寇珠做這麼多就是想陪著鮫人朝朝暮暮,現在這樣算不算是願望達成了?

司馬鹿鳴還在不滿韓鳳生對弗恃出言不遜,但記著弗恃的教誨,還是選擇背韓鳳生下了水。長生則拉著水性不好的薑曲順著藤蔓的方向遊,遊得薑曲臉憋得青紫背過氣時終於遊出去了。他一冒出水麵,抹了臉上的水喘了氣就下了決心,“長生,你要教我泅水才得,我一定要學會。”

也算是他運勢高,每每遇難總會有貴人搭救,但也總不能指望著彆人,人總有三衰六旺,他要是哪一回倒了黴,一個失足落了水,身邊又恰巧沒人,那不就等著一命嗚呼了麼。

薏米伸了手過來,不過不是拉薑曲的,而是拉長生,他盯著她的臉驚喜的笑道,“小恩公原來生得這模樣的麼。”

弗恃收了法術,關心問,“都沒事吧。”

長生中氣十足的回,“沒事。”

池子旁邊長著一株小樹苗,枝乾生得太細,正隨風左右的擺。長生呆呆的看著,薑曲順著她的視線瞧去,奇怪道,“怎麼覺得喝水的時候沒看到有這棵樹苗。”

長生仔細辨認,“那是柿子樹。”

薑曲訝異,“柿子。”

柿子對他陰影太大,一提起就會想起重明。他在“那地方”隻見了茁壯成長後枝繁葉茂的柿子樹,它若是縮小了沒結果實,看著跟其他的樹苗長得都是一個樣,真認不出來。

鮫人浮出了水麵,抱著向寇珠的屍體上了陸。“幫我把她埋了吧,隨你們埋在哪裡都得。”

韓鳳生道,“我早說了妖怪是沒感情的。”向寇珠由始至終都是一廂情願,即便是她死了,這妖怪卻是片刻都不願對著她的屍首棄如敝屣。

“我差點忘記了。”長生轉達道,“夫人說讓你搬家,說這裡太冷清了。”

鮫人轉身要回泉裡,有顆東西落了下來滾到她的腳邊,她撿起來,拾金不昧的大聲嚷道,“你東西掉了。”鮫人卻是聽而不聞,不停留片刻。

那是顆珍珠。

司馬鹿鳴凝著那珍珠道,“入土為安,把她葬在這。即便沒有棺木,她應該也是願意的。”

他們立了一個簡單的墳,就對著鮫人住的泉。長生把那顆珍珠也埋了進去。對著墳拜了拜,死者為大。

……

薏米送他們回到馬車停放的地方,長生讓他回去後代她向饅頭道彆,又想起道,“那三位……”

薏米知她指的是那三個大漢,讓她不必擔心,“霧已經散去了,我會領他們出去的。”

長生上馬車翻了一下包袱,取了銀票給薏米,說道,“向夫人走了,也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得到賞錢,他們也是為了親人才這樣拚命。如果得不到那筆銀子,可能又會去做其他危險的事。你把這些分給他們,如果沒得賞銀就讓他們拿著回家跟父母妻兒團圓。如果得了就讓他們把這些捐給其他有需要的人。”

薏米數了數,她給的不算一筆大錢,但也不算一筆小數目了,“小恩公不怕他們貪心,收了賞銀又吞了你給的銀子麼?”

長生沒回答了,隻是傻笑。

“人都說相由心生,果不其然。”薏米拔下幾根白色的狐狸毛,編成了手環套到長生手上,“等我這修為長進了,我就去昆侖山找小恩公,這是信物。”

薏米也朝長生笑了,這是她第二次,除了薑曲之外,覺得千嬌百媚這個詞用在男的身上也十分貼切,真的太漂亮了,比真的姑娘長得還漂亮。薏米送長生上了馬車,揮了手才往回走。

弗恃對韓鳳生道,“我知你不想跟我們同行,但要是把你扔給薏米,你估計是更不肯了。等到了城鎮或是村莊,再把你放下。”

韓鳳生一聲不吭,弗恃就當他是答應了。

夜裡,薑曲也不知從哪找來一個蛋,弄熟了,剝了殼給她敷眼睛。長生問他,“人的心真的不能割開麼?就割一點。”她用手比出一個銅錢的大小。

薑曲抓著那蛋在她那隻黑眼上滾著,“當然不能,心又不是橘子還能掰開好幾瓣,就算是割下一點都要死的,除非……”

“除非什麼?”

薑曲沉思半響,低聲道,“你想,既然人的皮囊都可以換,天下之大,或許真有法子能切下一塊心,而那人卻不死。但即便是有,八成也是門邪術。”

方才還是月明星稀,一轉眼風起雲湧,突生異象,就怕是遇了妖魔,司馬鹿鳴警覺的拔了劍,薑曲也摸出了他的扇子。

弗恃抬頭望了一眼那朵烏雲,坐在地上如老僧入定紋絲不動。雲裡傳來調皮的笑聲,說道,“我是神仙,神仙顯靈了,你們怕不怕。”

薑曲歎息一聲收回扇子繼續幫長生敷眼,司馬鹿鳴也收了劍拿起幾根枯木往火裡添柴,韓鳳生奇怪他們怎麼一個個若無其事。

長生認出了卦燎的聲音,喊道,“卦燎,你又搗蛋了,快下來。”

烏雲散開,韓鳳生就見一童子從天而降正好落進長生懷裡。一張嘴便是奶聲奶氣的撒嬌,“媳婦,卦燎好想好想你,你有想我麼。”

長生掂了掂。發現他又是重了許多,小肚皮圓滾滾的,她做給他的小肚兜都快遮不住了。她去磨蹭他的小鼻子,癢得卦燎止不住笑,“當然想了。小甲小乙說了,你貪嘴吃了南極仙翁壽宴上的玉釀丸子,醉倒了是不是。”

卦燎告狀道,“都是南極仙翁的小童騙我吃的,他見仙女姐姐都誇卦燎聰明可愛,不誇他,他就使壞了。卦燎乖乖的,有聽媳婦的話要做心胸廣大的龍,後來我醒了,南極仙翁帶他來認錯我有原諒他。”

長生點了點他的鼻尖,笑道,“真的?”

卦燎連連點頭,話匣子再關不住了,周遭原本安靜得隻餘蟋蟀的叫聲,現在卻是被卦燎的音量覆蓋了過去。弗恃問司馬鹿鳴有沒有棉花,他今夜怕是要堵著耳朵睡了。

“真的真的,南極仙翁說卦燎很懂事,爺爺聽了笑的眼睛都成一條縫了,我說是媳婦教我的。”卦燎興致勃勃的跟她說著這些日子的乖巧,想討長生誇讚的,但看著她那隻黑眼,插著腰生氣道,“誰欺負媳婦的麼,卦燎要幫媳婦報仇。”

薑曲許久沒見他人小鬼大的裝護花使者的樣子了,笑著捏了捏他的臉。卦燎一掌拍開他的手,奇怪道,“風騷臉怎麼在這裡?”

薑曲道,“我們商量商量,你什麼時候能不要叫我風騷臉,哪怕你叫我一塊薑,都比這好聽。”

卦燎眨巴著大眼,覺得沒有改口的必要,他都是按著他們的性格外貌特征給起的,很貼切。“可是你就是風騷臉啊,那是木頭臉,那是臭道士。我都是這麼叫你們的,為什麼要改?他是誰?”他指著韓鳳生問。

薑曲玩笑道,“他是不是同道中人的同道人。”

卦燎聽不明白這麼複雜的解釋,見韓鳳生的臉色比墨汁黑,也隨意的就給人家起了一個綽號,嘟著嘴道,“我不喜歡這個墨汁臉,不喜歡。”

長生輕輕拍了卦燎的小屁股一下,“不能這樣沒禮貌的。”義父從前教她都是循循善誘,沒打過她,也沒大聲罵過。師父現在也是這樣教導她,她也就如此教卦燎了,她道,“要是彆人都不叫你卦燎,隨意給你起個名字喊,你也不喜歡是不是。”

卦燎鬼靈精怪,表麵答應長生不喊他們花名了,實在打算背著長生時再喊個痛快。他往長生那隻黑眼上吹吹,“媳婦,還疼麼?”

長生笑道,“看到卦燎就不疼了。”

卦燎往他的小袋子裡摸,“爺爺本來說想來見一見媳婦,但文曲星君邀他去下棋了,他就讓我把這個送給媳婦,說謝謝媳婦照顧我。”

卦燎從袋子裡抽出一條裙子,“這是給媳婦的,卦燎也有一件。”看著就是普通的一件衣裳,但薑曲一看就看出不普通了,因為衣服上沒半點針線的痕跡。

薑曲拉過袖子細細的看,紡絲而織也,輕者為紗。但即便紗再輕,也不可能沒一點重量,但這一件擱在手中輕盈得就似天上飄浮而過的白雲。薑曲猜道,“該不會是天衣吧。”

他說除了鮫綃之外,再見一見天衣也就無憾了,不會這麼快就實現了吧。

卦燎嚷著讓長生趕快穿上,因為他也有一件,等他們都穿上了,以後誰人看到,都會知道長生是她媳婦了。

司馬鹿鳴走過來拉過裙擺看,倒也同薑曲一樣的看法。他問卦燎,“這是誰人織的?”

卦燎抱住長生的腰道,“仙女姐姐織的,仙女姐姐都穿這樣的裙子,可漂亮了,媳婦穿了更漂亮。”

薑曲摩挲著,猜測這到底是用什麼織成的,定然不是凡塵的棉花蠶絲之類,說不準是用白雲銀河這等九重天上才會有的東西織紡的,他好奇道,“果真是天衣無縫,我聽聞有人穿了天衣便直接飛升成仙的。”

長生聞言,低聲道,“我不想穿。”她不想離開師父和師弟。

弗恃笑道,“傻丫頭,該你飛升之時你就算穿著粗布麻衣也會飛升,命中無時,就算穿了十件天衣,你也上不了九重天。穿上試試,為師想知這天衣是不是冬暖夏涼。”

卦燎拽了他的那件,拉著長生一瘸一拐的到樹叢後更換。其實樣式真跟普通的衣服差不多的,就是特彆的輕,輕得長生很不習慣,老是低頭看自己是不是真穿了衣服。

薑曲等她換好,便是迫不及待的問穿上有什麼感覺。長生抓抓頭,很難形容,不過這天衣好像會根據穿上身的人的身形調整,她方才看時還覺得裙子偏窄,怕自己塞不進去,但穿上後卻跟量體裁衣那般的合身。

長生道,“我說不出來,要不我脫下給你穿上試試。”薑曲是男身女相,穿上一定很好看的。

“還是彆了。我就算再好奇,也不能真穿姑娘家的衣裙。”他拉起長生道,“再用蛋多揉幾下,明日才能散了淤。”

卦燎和小猴子在馬車裡追逐打鬨大喊大叫,踩過弗恃的臉,又踩韓鳳生的後背,薑曲慶幸他有先見之明,坐到轅座上逃過劫難。長生抱過卦燎讓他坐好,但小孩子心性怎麼可能安靜,手放在膝上靜了一會兒又開始玩鬨了。

馬車走了兩日到了一個村落,弗恃便把韓鳳生放下,又讓薑曲留了點銀子給那戶農戶,請他照顧。跟村裡的農戶買了些糧食,換了些草藥。

長生眼睛的淤青消了,但腳上的傷口被咬得深,司馬鹿鳴坐在車裡托著她的腳給她上藥,一抬頭就見車窗外,韓鳳生在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們。司馬鹿鳴麵無表情的把車窗上的簾子放下。

“日頭太毒辣,還是把簾子放下的好。”他說著,拿了乾淨的布幫她把傷口包好。

“謝謝師弟。”

卦燎和小猴子抱了很多果子過來,“卦燎也能幫忙了,去摘了果子給媳婦解渴。”

長生抱過卦燎,卦燎撒嬌著讓她喂他果子吃,長生便撥了皮一片一片的喂他。

薑曲抬了兩袋米上車,有長生和卦燎在,即便是裝了一車子的米麵,也不夠吃三日的。他見卦燎舒服的躺在長生懷裡,張著嘴等著果肉自動飛進他嘴巴裡,笑道,“我還以為是哪位大老爺。”

卦燎拍手笑道,“我是大老爺。”

長生想道,“燈籠果是在敖岸山,我總覺得這個地名很熟。”

薑曲賣關子道,“說不準會遇到故人,帶些東西去也是對的,總不能兩手空空。”

……

路上遇著人就打聽敖岸山的位置,倒是一路順利的到了山腳。但到了山腳卻找不到上去的路了,以致徘徊了許久。好在看到一樵夫,手裡抓著一把斧子,肩上背著幾捆柴出現。

薑曲彬彬有禮的道,“老人家,請問怎麼上去?”

樵夫見了薑曲初初還以為是遇著美麗的仙女了,聽了他那嗓音才知道是男的,“小哥上去做什麼?”

“聽說敖岸山上有一棵樹,到了這個季節便是結出果實,那果實像燈籠,很奇特,所以特意來看看。”

樵夫搖手,勸他們不要上去了,“這山上確實有你說的這樣的樹,就長在半山腰,但是靠近不得。山上雖然沒有吃人的老虎,但有很多鹿,生著大大的角,見了人就撞。你要是秋冬來,倒安全些,他們躲在洞裡不出來,但這時候可就有些危險了。漫山遍野都是,我也隻敢在附近撿撿柴而已。”

薑曲笑道,“我們不怕危險,千裡迢迢來就為了一睹山上的奇花異草,要是就這麼回去,不甘心。老人家就給指條路吧。”

樵夫又是好心的再三的勸,說當地人都知道這敖岸山有多危險,這時候都是不敢靠近的,也就是他膽子大些。他們要是上了山,那是一個鬼影子都沒有的,要是出事,真就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司馬鹿鳴道,“不瞞老人家,我們有很重要的事非上去不可的。”

老人家指著一條被草木掩蓋的小徑,可惜道,“老人家吃的鹽比你們吃的米都多,你們不聽可彆後悔。”

他們順著小徑往上走,因樵夫說山上鹿多,還格外留心了。但一隻都沒有碰上,就想著那位老人家是不是因為太過害怕了,誇大了鹿的數量。是有,但不至於漫山遍野。要是有那麼多,至少也該留下糞便,總不會它們還懂得打掃。

長生指著前方道,“是不是那棵?”

前方有一棵樹,長得很古怪,粗大的樹乾上長了四個暗紅色的樹瘤,瘤上有潔白的花,花朵很像水仙,可沒聽過有那種品種的水仙是生在樹上的。花瓣垂著,從花心中吊出圓狀的,有些像山葛薯的東西。

薑曲觀察道,“應該是了。”他想奇花異草,就突出在奇異二字。一路走來也沒見到比這更怪的了。“聽聞之所以叫燈籠果,就是因為果實成熟後,會像流螢發出幽暗的光亮,遠遠看就像是在樹上掛了燈籠。”

“可是不見有發亮。”難道是因為現在是白日,不明顯麼?

“那就不知了,要問一問師叔。”

弗恃鼻子湊近了其中一朵花聞著,花粉刺鼻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是這個了。”

長生高興,沒想到這麼順利。等把燈籠果拿了,最後就血人參,師父的眼睛就能好了。她不想耽誤,趕緊要摘下一個,手剛碰到了果實,就聽到嗡嗡嗡的響聲。

薑曲指著她後邊一個掛在樹上,顏色與那樹皮顏色極為相似,以至於沒有一眼就認出來的蜂窩,“蜜蜂。”

一大群蜜蜂飛了出來,見人就叮,長生用袖子揮趕,發現那天衣,不止冬暖夏涼,蜜蜂還叮不進去。好多隻朝她身上進攻,放了尾巴後麵的蜂針就殉國身亡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屍體往地上落。

薑曲護著臉,叮哪裡都得,就怕蜜蜂叮臉,“這是傾巢而出了麼,怎麼這麼多。”

她提醒卦燎護著頭,然後去幫弗恃趕蜜蜂。

卦燎醞釀了一下,蓄勢待發,頗具英雄氣概的挺起胸膛喊道,“媳婦不怕,居然敢欺負我媳婦,我來收拾它們。”

說罷,撅起屁股,對著那群蜜蜂大軍就是一個驚天動地的響屁。立馬就是熏暈了一大片。接著朝著其他方向又是連著放了三個,像大炮那般的威力驚人。

蜜蜂飛回了蜂巢裡,卦燎洋洋得意,“知道怕了吧。”

薑曲捂著鼻子道,“果真是神仙放屁不同凡響。”

卦燎拉了拉褲子,“這是卦燎自己琢磨的,爺爺看過說我很厲害,他在我這麼大的時候都沒想出這麼厲害的招式。”

一顆小石頭正中卦燎的額頭,就聽見他誒喲喊了一聲,按住痛處,生氣的看是誰暗算他。

他左右張望,第二顆石頭打中他的下巴,第三顆打中鼻子。長生見他扁著嘴巴,眼淚珠子在眼眶裡打轉很是委屈,上一刻還是小男子漢,挨了幾下疼以後,孩子心性又顯露無疑了。

長生抱起卦燎見他沒有外傷,隻是被那幾顆沾了泥巴的石頭臟了臉而已,卦燎兩隻短手抱住她脖子想哭鼻子。

弗恃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你要是哭了,我以後就讓他們喊你愛哭鬼。”

卦燎把眼淚又忍了回去。

薑曲瞧見草叢之中露出一截尾巴,左晃右晃,對方卻渾然不覺,在彎著身子撿石頭,把石頭架到彈弓上,從枝葉交疊的縫隙中伸了出來,對準了卦燎。

若是有惡意,飛過來的就不是石頭了,這麼小孩子家家的暗算,估計是個孩子。薑曲若有其事道,“這地上怎麼有一串冰糖葫蘆,是誰的?”

卦燎睜大了眼睛在地上找,“哪裡?”

鹿兒站了起來,還是那樣亮晶晶的眼兒,圓乎乎的臉。梳著兩條小辮子,穿著一條鵝黃色的小裙子。

孩子年紀小時,是男是女還真是不好分辨。尤其鹿兒長得與卦燎一樣的聰明伶俐活潑可愛的,她不穿裙子時真跟個小男孩沒兩樣。長生沒想到她是個小姑娘。

鹿兒朝他們跑了過來,天真無邪的咬著手指,流著口水問薑曲,“我想吃糖葫蘆,糖葫蘆在哪?”

薑曲捏著她的鼻子笑道,“你是翻臉不認了人,還是把我們都忘了,你這小丫頭,居然戲弄我們。”

鹿兒理直氣壯,“我才沒有戲弄薑曲哥哥呢。”她指著卦燎道,“我隻是戲弄了那個討厭鬼。”

卦燎見是鹿兒背地裡暗算他,很是不服氣,想和她一對一的單挑,可惜說話時帶了哭腔,倒時一點也威風不起來了,“你才是討厭鬼!我要和你決鬥,我們簽生死狀。”

鹿兒朝他做了鬼臉,編了順口溜笑話他,“討厭鬼膽兒小,嚇一嚇尿褲子了。臉皮厚不承認,縮頭烏龜喊娘了。娘不在喊姐姐,姐姐不在找哥哥。裝模作樣耍賴皮,看我一拳頭把他打得屁滾尿流躲回家裡了。”

弗恃好笑,“還真挺順口。”

卦燎受了刺激了,踢著腿嚷著要和鹿兒簽下生死狀。長生也不知他哪聽來的這個詞,是不是知道生死狀是什麼意思。她安撫道,“卦燎心胸很寬廣,宰相肚裡能撐船。”

卦燎拍拍肚子,抽了抽鼻子,“卦燎的肚子能撐船,不能和她一般見識了。”

鹿兒走到長生跟前聞了聞味道才認出了她,張開了手,蹦著跳著喊道,“長生姐姐抱。”

卦燎一直都認為長生的懷抱是他專屬的,即便是要借出去也要經過他的同意的。他大聲道,“媳婦是卦燎的,隻能抱卦燎。”

長生道,“兩個都抱,好麼。”她一手抱起一個孩子,鹿兒得逞,見卦燎不痛快了,她就痛快了,她乖乖的喊人,“鹿鳴哥哥。”

鹿兒看向弗恃。

長生介紹,“他是我師父。”

鹿兒很有禮貌,開口就喊,“爺爺好。”

弗恃哭笑不得,“我長得像個老頭麼,突然就七老八十了。”

薑曲安慰道,“師叔不必介懷,不過是個稱呼。”

鹿兒高興的拍手,“哥哥和姐姐是特意來看鹿兒的麼?”

薑曲指著那燈籠果,“我們是來要這果子的。”

鹿兒道,“這是我家的,不能隨便拿。要問過我娘才得,不然她生氣了,很可怕,比天上打雷的雷公還可怕。”

敖岸山上唯獨這麼一棵燈籠樹,一年開一次花不多不少花苞四朵,結果四個。鹿兒在帝都要找的燈籠就是用這燈籠樹的花做成的。這花十分難得珍貴,就似曇花一現。

它的花瓣完全打開時隻在果實成熟的那一霎那,過了那個點,就凋謝了。所以要完整的保留下來是要講究時機,不能摘早了,也不能摘遲了。因為長得像水仙,鹿兒就喊它做水仙花。

長生心想那喊作燈籠花,名字不是更一致麼。

薑曲問,“怎麼就你一頭小鹿在山上亂晃?”

“他們在商量明晚作戰的行動,我聽著覺得好悶,就偷偷跑出來玩了。”鹿兒追著蝴蝶跑時,聽到了卦燎的放屁聲,一時好奇就跑過來看,就見了他們幾個了,想著惡作劇,於是拿了在帝都時長生送她的玩具彈弓來打卦燎。

“作戰行動?”長生想著妖怪也這般與時俱進增值自我,開始研究兵法了麼,佩服道,“好厲害。”

弗恃道,“她說的跟你想的估計是不一樣的。”又問鹿兒,“小丫頭,什麼是作戰行動?”

鹿兒氣鼓鼓道,“那棵燈籠樹是我們家的,之前一直借給喜鵲姨一家住,去年飛來一群蜜蜂把喜鵲姨他們趕走了,沒問過我娘就擅自在燈籠樹建了蜂窩。還跟我們搶果子。”

“就是剛才想蜇我們的蜜蜂?”薑曲想起還心有餘悸,真是千軍萬馬,還好有卦燎的神仙屁,才沒把他們蜇成蜂窩。

“去年果子成熟時,我娘帶了其他鹿要去摘果子被它們蜇了。臉上身上腫成一塊一塊。所以他們說要研究出一個不用怕被蜜蜂蜇的辦法。”

卦燎得意道,“隻要我放一個屁就能把它們趕走了。”

鹿兒朝他做鬼臉。覺得沒什麼厲害的,要放屁她也會,她回去就去吃好多好多東西然後學放屁。

有隻有花點的鹿在低頭咬地上的草,鹿兒揮手招呼,她在凡間幾日學了一點凡間的規矩,記得客人來了是要泡茶的,他們這裡沒有茶葉,但清水還是能準備的。

鹿兒喊道,“梅花,我前幾日用葉子做了好多杯子,你用那個裝水來給哥哥姐姐喝。”

那隻叫梅花的花鹿把嘴裡的草吐了出來,在山上雖也見過幾個來伐木撿柴的人,但都是遠遠見了它們就逃命的,沒有近距離接觸過。

梅花驚恐萬分,往回跑去通風報信,“鹿兒被凡人抓了,要剝了她的皮穿,燉了她的鹿肉來吃。”

長生楞了楞,“她是在說我們麼?”鹿兒的皮毛是很漂亮,但她沒想過要剝下來。

本還以為是那樵夫誇大其詞,卻沒想到山上的鹿還真的多得驚人,梅花那麼一喊,就把其他鹿驚動了,很快成群結隊的出來把他們都圍住。領頭的也是一頭花鹿,身上有九種顏色。

薑曲道,“這敖岸山還真是名符其實的鹿山。”什麼鹿都有,白鹿馬鹿梅花鹿四不像,連九色鹿他以為不過是書中杜撰的,都在這裡見到了。

九色鹿道,“你們要是敢傷我女兒一根頭發,我定叫你們不得好死。”

長生趕緊解釋,“你誤會了。”

鹿兒踢著腳要下去,長生把她放下。鹿兒跑回九色鹿身邊,說道,“娘,他們是我的朋友。我去給姐姐送燈籠時……”鹿兒沒敢跟九色鹿實話,當時貪玩曾弄丟了燈籠,“我去給姐姐送燈籠時,經過帝都肚子餓。是哥哥姐姐買了吃的給我,他們是好人。”

薑曲釋出善意的笑容,見司馬鹿鳴寒著臉。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讓他稍稍也柔和一下臉部線條,否則真把他們當壞人,齊齊撞上來,那鹿角可是粗得很,跟燒火棍差不多。有求於人,能不動手自然不動手的好。

九色鹿問,“你們上山來做什麼?”

弗恃開門見山道,“我想要一顆燈籠果。”

“為什麼要燈籠果?”

弗恃坦白道,“治我的眼。”

鹿兒抱住九色鹿的頭求道,“他們都是好人,幫過鹿兒的,娘你也幫幫爺爺吧。”

九色鹿嚴厲道,“我說過不許往外跑,你不聽我的話,我都還沒責罰你。”鹿兒一聽要罰,就怕得不敢做聲了。九色鹿看向弗恃他們幾個,拒絕了,“果子不能給你們,既然救過鹿兒,我就不追究你們亂闖的罪了,回去吧。”

“夫人。”長生想追上去求。卻有兩隻公鹿用角對準了她,好像在警告她要是再上前一步,它們就要不客氣了。

成群的鹿消失在了視野中,弗恃看開了,治不治得好全憑天意,不過是儘人事而已。“回去吧。”他說道。

薑曲想了個主意,“不得,就再‘借’一次。反正我們知道了燈籠樹的位置,就守在樹下,果子一熟就摘,大不了就是跟他們搶而已。”

弗恃道,“你以為是搶零陵香麼。”

零陵香隻有鮫人一個看守,他們又是有地頭蛇薏米領路支招,雖有些一波三折但總的來說算是順利。但這次就不同了,這麼多鹿,數量上就不知是他們幾倍,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它們用的還不是手,是角。

他要為他們的安全考慮。

司馬鹿鳴道,“再困難,都要搶。”

弗恃硬了口氣,“我不同意,我說下山就下山。”

長生想了想,跪了下來。弗恃聽到了膝蓋著地壓在那落葉上發出的聲音,“你這是做什麼。”

“地仙說過金誠所至金石為開,那些故事也是這樣的,起初不答應的等看到我的誠心就會答應了。”師父不想他們和鹿兒的娘起爭執,那這樣和平的方法就是最適合不過了,一字記之曰跪。

“你這笨丫頭,你真以為這是在唱大戲麼,你就算跪到膝蓋爛了也未必如願,為師不是教導過你隨緣麼,怎麼如今還是學不會呢,倒是一意孤行了。”

長生固執道,“可我還是想試試。”

未必如願也就是也有可能會如願,機會再渺茫也要試著去抓住,即便最後真有可能求不得,也不能因為這個變幻莫測的未知就不去嘗試了。

司馬鹿鳴和薑曲也跪下了。

弗恃道,“你們三個是想造反了麼,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司馬鹿鳴道,“不管師父怎麼罰,我都願意領受。”

長生抬頭望著晴空萬裡,“我記得故事裡都要在刮風下雨雷電交加的時候跪著才更顯誠意的。”

“媳婦想下雨,我可以幫媳婦。”卦燎原地轉了兩個圈圈,化回龍身一飛衝天,他的本事雖還不能大麵積的施雲布雨,但就淋他們三個還是可以辦得到的。

隻聽到一聲龍吟在天際中回蕩,三片烏雲飛到了長生他們頭上下起大雨。“媳婦,夠不夠,不夠我再召多兩片雲過來。”

這雨量簡直就跟沐浴時用木盆潑的水一樣大,不會引起注意,隻是難受他們自己而已。薑曲道,“不用了,要表現誠心也不一定要像長生說的那樣,下一次再用這樣的方法,這一次先把這幾朵雲收回去。”

卦燎點著食指道,“我最近才把施法練習好,怎麼收回去還在學。”

“這雨還要下多久?”薑曲往左挪了挪,發現頭頂的烏雲是跟著他移動的,他到哪就淋到哪。

卦燎道,“下得沒得下了,就會停了。”他有一次也是戲弄弗恃,施法了收不回去,被自己召來的烏雲追著跑,不過下完雨就沒有了的。

長生回頭看到弗恃不見了,“師父!”喊人也不見回應。

薑曲道,“可能是生我們的氣走開了,師叔比我們三個加起來還要厲害不知道多少倍,不用擔心他。現在重要的是要想儘辦法拿了燈籠果,這五樣藥材是缺一不可,要是功虧一簣,之前千辛萬苦收集來的藥材也是白費了。”

鹿兒鬼鬼祟祟確定沒人跟著她,她才溜出來,手裡拿了三片很大的葉子,遞給長生他們一人一片用來擋雨。

鹿兒道,“姐姐,我會一直求我娘的,她要是不答應,我就不吃飯,也不喝水,那她就會答應了。”

“這不得,不能把鹿兒牽扯進來。”長生下了決心了的,就是跪到鹿兒的娘心軟。這種金誠所至金石為開的故事,長生受荼毒頗深,深信不疑。這一番考驗熬過去了,一般都是熬得剩下半條命這樣,就能成功了。

“得的得的,我娘最疼我了。”鹿兒故意淋了雨把身子淋得濕透,朝卦燎吐了舌頭才回去。

薑曲做了兩手準備,如果這招苦肉計行的通的,不必傷和氣,那也是皆大歡喜的,如果行不通,那是無論如何都要動手的了。

“如果真是迫不得已的,你們就說是我提議的,我想師叔看在我師父的份上,就算要教訓我,也會手下留情的。”

司馬鹿鳴道,“一人做事一人當。”

薑曲道,“一人死好過三個人都……”長生用力的把腦袋往地上磕,他伸了手去墊在她腦門處,壓得他的手好似被幾十斤的秤砣壓過一樣疼,可見她的用力。

長生拉過他的手看,薑曲隻是覺得疼,五指還能靈活的動,估計是沒傷到筋,“你想做什麼?”他問。

“我想磕頭,那些故事裡不是說要磕得頭破血流的麼。”她沒想到薑曲會伸了手過來,往他手上吹了吹,輕輕的幫他揉。

“長生,很多故事寫來都是娛樂人的,你半信半疑就得了,不能全信。”真是誤人子弟,要是是一本書,回去定要把它燒了才得。

“讓大爺我看看。”卦燎粗魯的拉過薑曲的手,裝作大夫的樣子,要望聞問切,往他身上摸著玩。

薑曲道,“乖,過幾日再跟你玩。”

“誰要跟你玩,我隻跟媳婦和桃子玩,我現在是大夫,妙……”他記不全那詞了,便亂編了一個,“妙眼回春,你要叫大夫好。”說罷朝他手背上吐了兩口口水,亂抹。唱了起來,“我的口水是靈丹妙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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