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 不一樣（一）

雅就笑問，“姑娘知道我眼睛是怎麼瞎的麼？”

長生猜想，“是不是天生的眼疾？”

“若是天生的，可能還沒有那麼不幸。”雅就在前領路，長生亦步亦趨的跟著，“我自小被爹娘遺棄，是爺爺把我撿回去撫養。爺爺對我很好，即便是一貧如洗，他自己都快要活不下去了，但隻要家中還有一口飯吃，就絕不會餓著我。”

長生歎氣，這世上被遺棄的孩子怎麼會這麼多，是因為世道艱難，活不下去的人太多了麼，“我也是孤兒，也是被義父撿回去養大的。”

雅就看了她一眼，許沒想到過他們也算同病相憐，“到了九歲，發現我的眼睛和彆人的不太一樣。”

長生順著他的話問，“有什麼不一樣的？”

“我有時候能看到一些還未發生的事情，比如某一日我看到了鄰居一家五口全死於瘟疫，村尾某一戶家裡的小女兒死於心疾。當時我還不太明白人心險惡，我把此事告訴了村裡人。姑娘猜猜，他們是什麼反應？”

雅就笑了，笑容裡帶著淡淡的憤恨和怨懟，都過了這麼久了，可是他如今想起還十分後悔，沒有早一些明白，那些人根本死不足惜。

他自問自答，“村裡的神婆說我這雙眼睛是災厄之眼，會帶來災禍會帶來不祥，村裡的人就找來了刀子，把我眼睛戳瞎了。”

他說得極為輕淡，就像再講彆人的故事，可長生聽得有些毛骨悚然。

雅就閉上眼，他眼睛被戳瞎後就是這樣的，什麼都再也看不到，漆黑的一片，“當時特彆的疼，疼得我已經不想活了。可是爺爺守著我，他說如果我活不成了，他也不活了。我做了整整三年的瞎子。”

“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誤打誤撞的去了將軍塚，遇到了那隻魃，或許見我可憐，又或許一時興起，反正她給我換了一雙眼睛。我又重新能看到東西了，我和爺爺說我已經不想再回那個村子了，那裡的人比妖魔鬼怪還可怕。爺爺答應了，答應和我一道搬出去。”

若是順利的搬走了，或許他就不會入魔，他會像個正常的凡人，生老病死，再入輪回。

長生揉了揉眼，因為突然看到許多堆疊在一起血流肉爛的屍首，耳邊聽到慘烈的哀嚎，“你，沒能搬出去，對麼？”

“其實我眼睛瞎了以後，我已經失了那能力了。”他想著或許那天賦異稟真的和他原本的眼睛有關，眼睛瞎了，那未卜先知的能力也就沒了，“一般人怎麼可能瞎了又能複明，還換了一雙不同顏色的眼珠，他們把我當妖孽，見我眼睛好了更深信不疑了，當初有份弄瞎我眼睛的人怕我報複，也就想到了先下手為強。”

“他們要殺你。”

雅就諷刺道，“平日裡燒香拜佛的人做起傷天害理的事卻不見手軟。當初戳瞎我眼睛的人拿著那把刀子瞄準我的心要捅下去。我不想死，尤其不想死得那麼無辜，在那之前我並未做過任何壞事，我不明白，這種事為什麼要發生在我身上。”

得瘟疫死，患心疾而死，那都是上天決定的，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他不過是把所見的告訴了他們，他們卻把不幸歸咎到他身上，那他身上的不幸呢？他該怪誰？

雅就恨道，“我反抗，我抓起刀子想把要殺我的人殺了……”他突然收了聲，拳頭握得緊緊的，壓抑著。

長生替他接了下去，“你錯手把你爺爺殺了。”

他捂著臉，當時的悲痛因為心裡的傷口被撕裂又湧了出來，良久後，他才把手放下，臉有些扭曲，因為想到後來他親手殺死的那些人，除了悲哀還有痛快，“我把村裡的人全部殺了，一個不留，包括剛出世的嬰孩。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姑娘你說這算不算是他們的惡報？”

長生不答。

雅就又問，“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人的命運是老天爺決定的，那是不是我會做那些事情，我會殺人，我會入魔道也是老天爺決定的？既然這樣，分那些善惡正邪還有什麼意思？不過都是受老天擺布而已。”

“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她覺得這不是單純的發泄。

雅就繼續走，見景帝儀呆若木雞站在原地沒有跟上，他笑道，“姑娘放心，我沒了法術，我的能力不及姑娘，至少我可沒有辦法一拳將長春真人的禁止震碎。”

長生邁開步子跟上，卻和他保持距離了。

“我剛才說過，我眼睛沒瞎之前，我能看到一些將來會發生的事。也算是一種異能。”他頓了頓，“姑娘不會以為我當真就憑著燈闌要活捉你們，就斷定你那兩位師弟中其中一個會是下一任魔君吧。”

長生想著那也是他自己說的，至於他怎麼斷定的她沒想過，她隻要記得師弟和薑曲讓她不要太信他的話。

雅就道，“姑娘那兩位師弟，日後一仙一魔，注定敵對的。”

她道，“我不會信的。”

“為什麼不信？我沒有騙你的理由。你那兩位師弟中不管日後誰人做了魔君，接替了燈闌，於我都沒有什麼好處也沒有什麼壞處。”

長生固執己見，“我不會信。師弟和薑曲修道成仙的心意堅定不移，不會動搖，更不會想歪入魔。”

雅就喃道，“我也未曾想過我會入魔，可命運從來半點不由人。”

他說他兩百年前遇見了魃，也就是他活了很久。可是他很早就失了未卜先知的能力，她連兩日前吃了什麼有時都會記錯，何況他記的還是那麼久遠，年幼時看見的，“我的眼睛有時也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事，有些好像是過去發生的事，有些好像是以後會發生的。”

“難怪……”難怪他與她對視時，她會說中他的往事。

見她蠢笨得比戒心十足的司馬鹿鳴和薑曲怕還要難以攻破，聰明人懂隨機應變，也就是會變。可笨的人卻是笨得徹底，笨得堅持，就笨在那點上了。

長生要說的不是隻是那個，她組織了一下語言，想著怎麼說才能說明白，“我是想告訴你，你爺爺是擔心你殺人誤入歧途，才以身擋下刀子的。”

雅就愣了愣，那麼久遠了，都回不了頭了，現在才知道，“不重要了。”

這蟲具裡的花草，果真是各種稀奇古怪，她都未曾見過的。雅就沒聽到她的腳步聲，回頭見她又停下了，目不轉睛的盯著一棵果實像茄瓜的果樹，“看來姑娘倒和前魔君趣味相投，若不是你們急著要出去，我倒是可以帶姑娘走遍這蟲具，一一認識這裡的草木。”雅就問，“姑娘要嘗一嘗麼？那果實也特彆鮮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