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提靈

2019-01-06 作者: 縐浮觴
第二十一章 提靈

長生看到有個男人舉止甚是可疑鬼祟,左顧右盼的似乎故意要避了開了他人的耳目朝前方走。她心想這不會是闖空門的賊吧,看到此處高門大院的很是氣派就想進來偷些錢銀。

靈秀小心翼翼的跟在那男人的身後,男人甚為謹慎,每走一段便要回頭看一下,而靈秀總能在他回頭之前躲進大樹或是假山後頭避過。觀察著這情形,長生又推翻想法了,覺得這不太像抓賊的場麵,捉賊的話大喊,引來人一塊拿下送官法辦就可以了,沒必要也跟著鬼祟,這倒像是跟蹤了。

她心裡衍生了好奇,自然而然的也就跟了上去。走了一段便認出這是薛家的宅子了,這奇怪的屋簷沒有變還是格外的突出,遮得宅子裡到處都陰森森的。

靈秀和那男人進了一院落。

長生停住了腳,這是之前薛家老仆交代過千萬不能進去的薛家當家的院子,那她可就不能再多向前跨一步了,不然就是不守信用,要掉門牙了。

這麼想著時,周圍的景色卻是變化了,鬱鬱蔥蔥的樹木漸漸扭曲成了牆壁,假山奇石成了內裡燃著熊熊烈火的爐子,爐子四周用鐵鏈子隔開,正中央有一燒的通紅的石頭,上麵擱了一塊已是稍稍有了劍的雛形的鐵。

靈秀看著角落裡被捆綁的兩個人,眼睛被挖了,舌頭被割了,隻是苟延饞喘生不如死的被用丹藥續著命,靈秀深惡痛絕道,“爹,你答應過我不會再用這個方法來煉製兵器的。”

“這兩個都是殺人如麻打家劫舍的賊寇,我抓了來是為民除害的。他們罪該萬死,但在死之前為我煉成這件兵器,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男人拿出匕首,打算今日切下這兩個賊寇的耳朵,等這怨恨日複一日的更深,保住他們的命七七四十九日後都推下了爐子,將這等怨恨憤怒一同都鎖進劍裡,這把劍才算真正的完成。

靈秀道,“他們若是真該死的,我寧可你一刀了斷了他們。如此行事和邪魔外道有什麼區彆,爹,你不要讓心魔控製了。”

靈秀恨恨的看向那爐子,她當真一早就該將這爐毀了的,這爐有彆於一般的爐子,外表奇特,像包裹了一層泥土,其實那是將人骨磨成了粉和進泥裡再施了咒塗上去的。很是歹毒的辦法卻是能困住爐子裡被鍛煉而想逃出去的魂靈。

她撿起一根長棍,想將爐子推翻卻被阻止了。

“你這是做什麼!我們薛家這麼多輩中,以你的天賦最高,連你哥哥都及不上,我對你寄予厚望,才把這秘密告訴你,就是想讓你繼承薛家當家的位置。”

“我並不想做當家!薛家的組訓你忘了麼,薛家打造兵器的初衷本是要匡扶正道的。”可卻不知道是哪一代開始走了歪路,欺世盜名,在背地裡行如此正道人士不齒的事,“即便不是用這樣的法子,我們也是能煉製出好兵器的。”

男人道,“若是曉得你這般冥頑不靈,我就不該跟你說這個秘密。”他一個手刀將靈秀打暈,畢竟是疼愛了多年的親生骨肉,即便是想法與他的背道而馳,忤逆他,他也舍不得對她如何。

靈秀夜裡便是被送走了,本來是打算將她送往她伯父家住一陣,讓其他人勸她許她能聽得進些,但沒想到的是這一彆,卻是永彆了。

長生不禁感慨唏噓。

弗恃和司馬鹿鳴已是守了她兩日兩夜,聽到她的歎息聲不由的高興,“長生,長生。”弗恃喚著。

長生一半是被喊醒的,一半是餓醒的,她眼皮子扯開一條縫,見弗恃和司馬鹿鳴都圍在床邊,薑曲憐玉兩人則忍不住疲倦趴桌子上稍稍眯了一會兒眼,但聽到她的聲音也都是醒來了。

“師父。”她一喊,肚子也跟著喊了。

弗恃見她還認得人,神智算是清楚,便道,“你試試動一動手腳。”長生聞言,聽話的抬起手,卻是沒舉多高就無力的垂下來,大夥就怕她是落下什麼毛病。

餘箏漣去廚房拿了肉包子來,見長生恢複意識,便也走到床頭,關心一下她的傷勢,長生聞見肉包子香味,伸手就是抓了兩個,狼吞虎咽拚命往嘴巴裡塞,沒數到二十,她已經是把五個人吃的包子都一個人吃光了。

弗恃讓司馬鹿鳴給她倒了杯茶。

就無機和尚送薑曲憐玉的茶葉,憐玉喝過以後發現還真的就是普通的茶葉,算是塔雲寺附近一帶的特產。薑曲曉得後,便也把自己那份拿出來泡茶給大夥喝,他們幾個大男人衣不解帶的守著,總要有些東西提提神。

長生接了茶喝,喝光了才發現手腳上纏滿了白布,就露了手指腳趾,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也是纏緊了布的,所以很是悶熱,隻差沒把她眼睛鼻子嘴巴包進去而已。

“我怎麼會這樣?”她記憶定格在了把重明推開那一段,後麵的就不知道了。

薑曲道,“你被雷打中,包成這樣已經算是輕傷了。”男女授受不親,薛宅又是找不到女的,他隻好和司馬鹿鳴到外頭去找。結果一聽是要進薛家,都是死活不願的,還是他和司馬鹿鳴犧牲了色相,讓幾位大娘摸了手,才能把人帶回來。“師叔說了,你這布至少要包十天半個月的。”

現在天氣這麼熱,她包了一層,外頭還要再穿一層,那不是要熱死了麼。弗恃罵道,“熱死了也是活該,我施著咒,你衝出來做什麼。”

她一直擔心重明傷害師父和鹿鳴,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能把他收服了,不必再擔驚受怕,但又被她搞砸了。她被重明騙了那麼多次,這一次可能又是被騙了,拿錢如月曾經罵她的話,那就是這麼蠢不死也沒用的。

但她在那刹那,在看到重明危難時還是不想他有事,那時也沒多想,一根筋的就做了。她擔心道,“重明沒有傷到師父你們吧。”

弗恃道,“若是傷著了,還能若無其事的在這麼。他走了,他的事不要再想了,現在重要的是養傷。”

其實她除了覺得熱之外再沒其他不舒服了,大熱天裹成這樣,還不能碰水,洗澡肯定是不許了的,想著想著還覺得有些癢,可是渾身纏了白布,她想抓也抓不到。不曉得屁股那是不是也纏了,要是的話,那人有三急,她可要怎麼上茅房?她想摸一摸的,但師父他們在她有些不好意思。

餘箏漣勸說弗恃回房休息,薑曲道她既然醒來也沒什麼生命大礙了,他們這幾個小輩輪流看顧就得了,若是傷了一個,又病了其他人,可就不知道該先照顧誰了。薑曲剛睡了一小會還算精神,便說先留下來等晚上了,司馬鹿鳴再來接他的班。

長生問道,“我是不是傷得很厲害?”她有些擔心她現在這樣精神肚子又餓,是兩腳一蹬之前的回光返照。

“沒有,你忘了師叔的本事了麼,他怎麼會讓你有事呢。”薑曲微笑哄著她,事實上長生也確實挺好哄的,也就深信不疑了。沒察覺薑曲心中憂慮,她把他們推開自己遭了雷,全身上下幾乎都成炭了,當時當真是怕她要活不成了,還好她大難不死熬過來了,隻是身上的傷……

薑曲先試探道,“長生,要是……我是說假設發現你臉和以前的不一樣了,你會怎樣?”他強調道,“我是說假設,假的。”

會怎樣?她想了想,好像也不會怎樣,她連正在發生的事都糊塗得不得了,這種假設會發生的,她更不知道怎麼答了,“那師父師弟和你們會在意麼?”

薑曲不假思索道,“當然不在意,長生變成什麼樣子都是長生,心地善良比容貌重要多了。這黃帝的妻子嫫毋生得也醜,但她賢惠又仁慈,黃帝能勝了蚩尤,嫫毋也是功不可沒的。”隨後他又舉例說了數個貌醜而德行高尚,抱負崇高,本事了得的奇女子勵誌傳奇。

長生認真的聽著。

“你聽了這麼多有沒有什麼感想?”薑曲問。

感想?從前義父給她講故事,也沒讓她做總結啊,“你是說要做一個鍥而不舍,發憤圖強的醜女?”

薑曲想著他的表達能力還有待加強,勉強笑道,“差不多了,差不多就是這意思。長生,你要是有想吃的想喝的,吩咐我就行了,我給你拿。”

“我想吃肉包子。”她道。

“你剛剛可是吃了十五個了。”她才剛醒來,這樣暴飲暴食的對身子不怎麼好吧。

“可我還是餓。”

見她苦著臉,薑曲心軟道,“好吧,我去給你拿。你可彆亂走動,師叔交代了你要好好靜養的。”

長生等薑曲出了門,翻了身對著牆,掀開了臉上其中一條白布,她臉癢,把手指頭伸進去抓了抓。卻是發現一抓,就掉下許多黑色的東西,她拿起一塊瞧,半透明的。

她見過龍衣,也就是蛇蛻下來的皮。覺得跟那有些相似,聞了聞,沒有腥味,隻有淡淡的焦味,褚斑跟她說過龍衣能定驚祛風,是很好的藥材。但這個,像皮卻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估計吃不了的吧。

她把那些掃下了床,繼續等她的包子了。

傍晚時司馬鹿鳴給他們端了飯菜來,長生這一日嘴巴都未曾停過,吃完了包子,又是吃了十碗素麵、六盤餃子、七碗粥和十二盤點心,好像要把這幾日沒吃的分量給補充回來。所以司馬鹿鳴端了飯菜來是正好,她又能接著吃了。

薑曲知她食量大,但還是不免擔憂,“你這樣吃不會撐麼?”長生嘴巴塞得滿滿,沒辦法說話隻能搖頭表示不撐。

她這食量真是快趕上卦燎了,薑曲突然感覺到了陰氣,門自發的打開,他聽到司馬鹿鳴問,“可是薛靈秀?”

一支竹筷子落了地。

司馬鹿鳴放下手中飯菜,交代道,“我師姐身體未康複,你若是有話要與她說,要長話短說。”他對薑曲道,“與我出去吧。”

他二人也不走遠,就守在門外。

長生見薛靈秀刻意與她保持距離,怕長生現在傷重,靠近了會折損她的陽氣。她也不說話,就動嘴皮子,長生道,“人家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想這福氣雖不能庇佑我一輩子,但保佑我一時半刻應該還行的。你還是靠近了說吧,且要說得慢些,否則我看不懂。”

薛靈秀朝她感激的拜了一拜。

她的手搭上長生手背,長生便是一下子就聽到她想說的了,“我隻餘一魂一魄就快要散了,本是無力再附上誰的身的,但老天垂憐讓我遇上了姑娘,姑娘很是特彆。尋常人的三魂七魄是占滿了整個身子,但姑娘的魂魄隻占去了一半的身子,所以我才能見縫插針見附上了姑娘的身子。”

長生怕道,“你的意思是我已經不是人了?”

“我不知姑娘為何這般奇特,但你是千真萬確的人。”

靈秀這般保證,長生還放心些,她很怕這是從地府死而複生的後遺症,她要是變得不人不鬼的,才真是不知怎麼辦了。“我還以為你投胎了,沒想到你還徘徊於人世。”

“我附在匕首裡跟著幾位回了玉虛,但昆侖山乃萬祖之山。靈氣太盛我雖是躲著不出現,卻也已是十分吃力,耗損了魂魄。好在老天有眼,兜兜轉轉還是讓我灰飛煙滅之前回到了薛家能完成遺願。”

師父說她執念深,她若是一早了卻心願還能入了輪回,如今魂魄殘破不全,隻是等著真正的消亡了而已,“你想做什麼?”

“……毀了薛家鍛煉兵器的爐子。”

爐子?長生想起夢裡的裹著一層泥巴臟兮兮的大火爐。

薛靈秀問她是否聽過莫邪的故事,長生道,“聽過,是乾將的妻子,跳進爐裡殉劍的那位。”

“這故事聽著雖是無稽,但用人的精血魂魄鍛煉兵器是確有其事的。一般的兵器是件死物,也有年歲久遠了煉化出魂靈來的,但這種需要長年累月,可能要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時間,而個中也可能還需要些因緣際會才可成事,所以順其自然而有了靈性的兵器少之又少。這莫邪的父親叫歐冶子,也是位打造兵器的奇才,他便想出了一個速成的法子,隻需短短的時日,那便是在鍛煉之時直接注入了人的血肉魂魄,那這件兵器便立刻是件活物了。”

“直接?是像莫邪那樣跳進爐裡?”

薛靈秀搖頭,“並不是那樣簡單的。想要把身體和魂魄分離,最容易的方法就是讓這個人死去。尤其是死於非命的,死之前怨恨憤怒越是強烈,用這樣的魂魄鍛煉出來的兵器威力就越是霸道厲害。可是這樣的方法十分的殘忍,你能想象麼,為了鍛煉出絕世的兵器,那個殉劍的人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死去。”

長生想起了夢中那兩個被挖掉了眼睛,空洞的眼眶四周都是乾了的血跡的人。若真是用殘害了對方身體使之痛苦這種方法的話確實很殘忍。

薛靈秀又繼續道,“我家世世代代都是鍛煉兵器的,祖上為了打造出天底下最好的兵器,就從莫邪殉劍中得了啟發,一直鑽研注靈之術。但這種是不為正道所容忍的,所以一直都是秘密進行,隻有薛家當家才能知道這個秘密。”

“那你把秘密告訴了我沒關係沒?”

她不是當家卻知道了薛家的秘密,這種故事裡好像結局都是要被滅口,找處荒郊野外挖個坑埋了就算,也彆指望會幫你立給墳了,更彆指望生辰死祭會有祭品,做個沒有署名的孤魂野鬼是沒有蠟燭吃的,很是淒涼苦楚。

薛靈秀通情達理道,“我告訴姑娘便是信任姑娘的。你若願為薛家保密,不至於使它身敗名裂,我感激姑娘。若你不願保密,要公之於眾,那也是罪有應得,我也不會埋怨姑娘。”

長生的小動作,想抓頭吧,一時卻忘了腦袋被布包住了,頭發沒抓到,隻摸到一層布,“謝謝你。”她感激時道謝,有時不知道要說什麼時也會道謝。

總之這對不住和謝謝,是她最常說的。

薛靈秀道,“姑娘不必謝我,是我該謝姑娘。這注靈之術十分複雜,即便是鑽研出來了,也不是每一次嘗試都能成功的。與鍛造兵器的人經驗天賦手法以及被鍛煉的魂魄都有關係,我的曾祖父第一次成功時靠的並非一己之力,而是和當時一戶十分有名望地位的人家合力鍛造出來的。那戶人家為了某種原因需要一把能庇護家族的劍,便是找到了我曾祖父兩人一拍即合足足準備了一年,又是挑了那戶人家中一血脈手足來祭了劍。”

長生詫異,“親生手足麼?”

薛靈秀點頭,“是,據說是謀劃設計使那人身上發生了極大的變故,有時心中的傷痛比身上的傷痛造成的強烈,加上又是被同胞的手足殘害,那人憤恨更無法估量,他祭了劍以後。那把劍的威力果真是無與倫比的。也因此有了過河拆橋的事,曾祖父為了避禍隱居到了此處,沒想到卻是自作孽不可活。”

長生想到,難怪師父說薛家是突然就銷聲匿跡的,還以為是看透了想避世,原來不是,而是為躲避仇家。

“曾祖父為了怕有一日仇家尋上門,便是日以繼夜查找了古籍改良了那方法,還特意將宅子建成七星布局又是反其道而行的坐南朝北。使得陰盛陽衰,能更好的注靈。他日複一日的殺戮,山賊小偷地痞流氓,都是擄那些身家不清白,仇家多的回來。外人不易追查到死因便是一瞞瞞到了今日。”

長生自言自語起來,“難怪薑曲說這宅子的風水特彆奇怪。”

薛靈秀悲傷道,“曾祖父雖然完全掌握了注靈的方法,但這魂魄也跟人生前一般有好與壞的差距。注了靈的兵器定是比一般的兵器要好上許多的。而同樣是注了靈的,魂根據魄不同,靈性不同,兵器自然就分出優劣了。到了祖父那時,已是變本加厲了,除了抓來山賊小偷祭劍,還把主意打到了一些本身就帶了些修為的人的身上。”

長生問,“薛家到底殺過多少人?”

薛靈秀淒楚的笑,“怕是連我爹和祖父都算不清楚吧。牆用白骨堆砌的,草木用人血灌溉的,這裡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魔窟。本是我該繼承的家業,我卻不想像祖父和我爹一般殺人如麻。我爹把我送走,我本是打算中途甩開下人回來把爐子毀了的,但卻是去了一個恐怖的地方。”真是報應,她的爹折磨了這麼多人,他的女兒則是被折磨而死。

長生奇怪道,“殺了這麼多人還把魂魄全都抽了出來,這宅子應該陰氣很重,到處都是邪氣才對,可藥愚道人和我師父卻未覺得有哪裡不妥。”

薛靈秀解惑道,“我不是與姑娘說了我的曾祖父已把方子改了麼,一般的邪祟若是附在兵器上,是浮與表麵的,所以極為容易被發現,而薛家的法子卻是把魂魄注入劍身之內,裹著一層外殼,也就看不到了。”

原來是這樣。

薛靈秀道出了遺願,“我不想薛家的後人步我爹的後塵,走火入魔,所以我一定要回來把爐子毀掉。”

長生想道,“可是單單毀了爐子感覺也沒多大作用。”打造兵器的爐子最多算是個工具,這注靈的方法才是根本。而既是一代傳一代,想來現今這位薛懷讓應該也是知道這個方法,毀了爐子,他也能重新再建一個。

“想要注靈,這個爐子是必不可缺的。魂魄無形,一般的器皿壓根是關不住,鍛煉一件兵器並不是幾日便能完成,甚至三年鑄一劍都有。這便需要將魂魄一點一點的注進去。而為了不使鍛煉中魂魄散去,才有了這個爐子。”

聽著很是厲害,能關魂魄的爐子,“是不是外麵塗了一層泥巴的?”

“姑娘見過?”

“夢裡的時候見過。”

這回答聽著有些匪夷所思,但薛靈秀如今是鬼,已是覺得沒什麼比她存在更匪夷所思了,便道,“可能因為我附上了姑娘的身,所以你看到了我的過去。我曾經想砸破那個爐子,被我爹阻止了。那時也是氣昏了頭,那爐子外邊塗了一層和了白骨磨成粉的泥,又是摻了鐵塊進去燒製,很堅硬。我根本打不破。”

“可是連你打不破,那我能打破麼?”

“姑娘的力氣異於常人,可以一試。不管成與不成,我都會感恩戴德。”

她心裡是同情薛靈秀的遭遇的,也想幫她,可她答應過師父,做什麼都要先請示,師父同意了才能做,她不能隨便的答應的。“你讓我問過師父可以麼?”

薛靈秀也不逼她,長生讓她在房中等,套了鞋子披上外衣。薑曲見她開門走出來,橫手攔著去路關心道,“不是讓你老是待著麼,你這可是重傷,再如何也不能不把小命當回事。”

“我沒事的。”長生為了證明她不是逞強,特意甩了兩下手,抖了兩下腳給他們看,“你要是還不信,我還可以單手把你舉起來。”說完卷起袖子,一副要乾重活的模樣,露出結實的胳膊要把薑曲抬起。

薑曲往後退了兩步,搖手道,“這還是免了吧,我可不是米袋,一甩就扛上了肩,我信你還不成麼。”

長生道,“那我去找師父。”

司馬鹿鳴看她腿腳靈活,跨出門檻後大步流星,不見一點遲鈍緩慢,倒是真信了她是沒事了。

薑曲心中有些奇怪,“那夜她的模樣,你我都瞧見了,奄奄一息隻剩一口氣了的,師叔還怕她陽壽儘,魂魄出竅一直守著她一步不肯離開。這般嚴重的傷勢,怎麼會睡醒了就沒事了,活蹦亂跳的。”

司馬鹿鳴沒答他,即便他想答也答不了,他曉得長生的身體很好,即便是冬日裡穿得再單薄,風寒打噴嚏都是未曾有過的。他也疑惑長生為何能撐過五雷轟頂的天劫,但他寧可相信她是比大多數人要健康,所以熬過來了。

薑曲道了一句,“罷了。人沒事就好了,長生昏迷不醒時,急得我和師兄的男兒淚都快要落下來了,現在人跟我像老天祈求的那般平安無事,那又何必非要去追究那些無關緊要的呢,可能真是好人有好報吧。”

悲風打開窗戶透氣。

弗恃打算對付重明那夜,為了怕傷及無辜,特意請薛懷將他們安置到了其他客房,所以那夜悲風不在,也十分後悔沒留下出份力。

長生被移到司馬鹿鳴的房裡養傷,而司馬鹿鳴則搬去和薑曲住,挨近也方便照顧傷者。悲風知道長生受傷了,也很擔心她,偷偷去看過幾次,可弗恃道人都在裡頭守著他不好進去,也不知有沒有好轉。他唉聲歎氣。

長生正好從他窗前經過,“悲風師弟。”她打了聲招呼,微微一笑牽動了嘴角了臉頰,臉上的白布鼓起,夜裡又是光線不明,隻錯覺像是身上纏滿了白布的青蛙站在跟前。

悲風瞠目,大喊了一聲妖怪啊,兩眼一閉往後栽了。

隔壁的藥愚氣得開窗罵人,這大晚上的是鬼叫什麼。他與長生視線對上,起初也是楞了一下,隨後問道,“你是人是鬼。”

長生呐呐道,“道人,我是長生。”

她臉包滿了布,儘管藥愚仔細的辨認,卻發現根本無從辨起。他板起臉教訓道,“你不好好養傷,大晚上的出來裝神弄鬼做什麼!你師父呢,連個徒弟都看不住,他還有什麼用!”

藥愚罵得大聲,把他門下其他的弟子都吵醒了,紛紛出來查看。司馬鹿鳴和薑曲趕來給她解圍,說是因有十萬火急的事要找弗恃商量,才驚擾了藥愚幾位的。

司馬鹿鳴說話得體,加之藥愚對他和薑曲是另眼相看的,火氣也就消了一大半了,便讓他們幾個趕緊走人。

薑曲拉了長生走,趁這藥愚道人火氣沒燒得更旺之前得立馬遠離才好。長生聽到有弟子喊,“師父,悲風師弟好像丟魂了。”

隨後是藥愚的念叨,“跟著我在外曆練又不是一日兩日了,膽子怎麼還這麼小。快去拿支招魂幡來,給他招魂。”這樣大的動靜,怕是要把其他房的也吵醒了,一塊不得好眠了。

長生心裡內疚,就怕悲風會被她嚇出個三長兩短來。薑曲道,“放心,隻是丟魂喊幾聲就回來了。”

“我的臉是不是很恐怖?”若是連一向見著她都熱情和她打招呼的悲風都如此嚇得魂都沒了,那她想,是不是要注意些,儘量避開人不要嚇壞了人。

薑曲道,“哪是,長生這樣漂亮,就算是把臉蒙起來了也一樣漂亮。這大晚上,有時看到樹影婆娑的會以為見鬼的,他不是被你嚇的,是被其他東西嚇到的。”

他說得煞有其事,好像把那一幕瞧得清清楚楚,還混淆了長生,悲風那聲妖怪不是朝她喊的,是朝彆處喊的。

長生回想悲風方才的神情動作,有看向他處麼?“是麼?”

“當然是,鹿鳴也是看到的,是不是?”薑曲想著自己一個人的說辭不夠說服的話,就把司馬鹿鳴也拖下水做偽證,三人為虎,一遍兩遍三遍的說了,總會信的,何況長生還是幾乎說什麼都會信的那種。

司馬鹿鳴瞪了薑曲,才配合真點頭。長生道,“那等我處理完了這件事,我再去看悲風,給他熬些定驚茶。”

弗恃沒休息,翻箱倒櫃的不知在找什麼。長生進了房見一地的亂,這些年她搭理家務已經是搭理出習慣慣性了,見了亂的就想撿,見了臟的就想擦。

她幫弗恃把東西疊整齊了放回櫃子,衣服下壓著一條手繩,跟弗恃送過她和師弟的那條很像,不同的是手上這條是緋色的。

弗恃道,“看到一白色的小瓶子就拿給我,其餘的都扔進去就行了,不必收拾。我眼睛看不清,你收拾了,還是會弄亂了。”

不過即便是眼睛好時,也是都什麼都亂扔弄得亂七八糟的,因為知道會有人收拾。其實藥愚罵得也沒錯,某方麵來說,他和鹿鳴是被慣得四體不勤了。

“你做事都不分先後主次麼,讓你好好躺著,跑過來做什麼,還不快回去休息。”

這話好像義父也說過,長生反應過來,這時候可不是整理衣服的時候,“師父,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弗恃道,“薛靈秀的事麼?”

“師父,原來你猜到了。”

這用得著猜麼,他是看薛靈秀對長生沒惡意,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逐她。司馬鹿鳴撿了白瓶子給弗恃,弗恃打開塞子聞了一下,確定沒錯後,倒了大半瓶藥丸給長生,“這是藥愚送的,把這都吃了吧。”

長生道,“這是藥愚道長給師父養身的,我不能吃。”

“你又給薛靈秀附身了是吧。”長生沒回答,也就是默認了。“我說多少回了,你不嫌煩我都嫌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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