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一路小跑着拐過牆角,有些神不守舍地來到茶樓前。品 文 吧 Www.pinwenba.Com
古香古色的大門,雕花的窗欞,以及漆黑的牌匾和斑駁的金漆,無不在講述着眼前的“李記茶樓”,是有着悠久曆史的老字號店鋪。
隨着李牧迷迷糊糊地邁過茶樓門檻,便聽到“啪”的一聲,腦門上已經挨了一記賬本。
緊接着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伴隨着一陣口水噴灑而下,宛如秋日裡的瀟瀟細雨:“阿木,你這根死木頭,大清早的不好好乾活,就知道跑去聽西樓那隻死老鼠胡說八道……”
看着眼前滿口黃牙,伴隨着陣陣口臭朝自己傾瀉口水的大嘴,李牧總算從恍惚中清醒過來,江湖大俠們的世界雖然頑強,也不得不暫時在腦海中潛伏起來。
一個乾乾瘦瘦的老頭,穿着一件灰色的棉布袍子,留着一簇有些花白的山羊胡子,正站在李牧麵前喊着话,手裡揮舞着賬本,一臉痛心疾首的模樣。
可能剛才說的太急了些,老頭停下來喘了口氣,才接着說道:“我跟你講過多少回了,西樓那隻死老鼠,他就是靠一張嘴吃飯的,胡編亂造一些亂七八糟的橋段,除了騙騙你們這些入世未深的人,就没有彆的本事了。你看看有幾個老人家,會去聽他胡說八道的?”
“拜托,這是因為你們老人家已經没有理想了好不好?又怎麼能明白那種熱血沸騰、還有那什麼……什麼飛揚的感覺來着!”李牧暗自腹誹着。
不過這種话自然不能夠說出來,否則還不知道要被敲幾下子。所以李牧隻能低着頭,任憑口水噴在腦袋上,好歹没有被淹死熏死。
見李牧始終乖乖地低着頭不說话,估計老頭子對他的認錯態度,感到比較滿意,便點了點頭不再說教,停下來準備吩咐他做事情。
李牧乘着这个機會,總算緩過了一口氣,擦着滿頭口水嘟噥道:“三叔公,跟您老人家說過很多回了,我叫李牧,是放牧的牧,我老爹老娘給我起这个名字,就是指望家裡將來能夠牛羊滿圈,怎麼到您這裡就成木頭了呢?”
“你還敢說,你父母把你托付給我,是讓你來跟我好好學算賬本領的,將來也好歹有個一技傍身,不至於過得清苦。”老頭子眼睛一蹬,衝着李牧吼道,“可是你看看,整天沒事就知道跑去聽說書,能當飯吃嗎?能娶媳婦嗎?也不知道多學些本事……”
不說還好,一說起李牧父母,三叔公頓時更加激動起來,抖動着花白的山羊胡子,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就差捶胸頓足了。
李牧立即一縮脖子,如同鵪鶉一般不敢出聲,等到三叔公平靜下來之後,才猶豫着說道:“可是三叔公,那也得有東西讓我學才行啊。您記賬的本事,我都學會了,您房裡那幾本《千字文》之類的啟蒙書籍,我都已經倒背如流了,韓大娘家裡的書籍,我也差不多都借過了。您說我還有什麼能看的?”
李牧也有些無奈,自己不但看完了三叔公視若珍寶的幾本啟蒙書冊,還把能夠借到的書籍,都借來看完了,一時間實在找不着其他可以看的書了。
這年頭,書籍可不是小門小戶能夠擁有的。
雖然這话已經自己說過好多次,不過每次三叔公都是處於情緒激動的狀態之下,也不知道有没有聽進去,最大的可能就是當自己的话是耳旁風了。
“真的?你記賬的本領,倒是學得不錯,但是那些字你都認得了?”出乎意料,三叔公居然没有如往常那般繼續噴灑口水,而是一臉好奇地問道。
一種撥雲見日、沉冤得雪的悲喜莫名,湧上了李牧的心頭。
李牧甚至覺得自己應該要熱淚盈眶才對,不然不足以形同心中的激動和感慨!難道說自己的虔誠感動了各路神仙,總算讓三叔公明白過來,自己是個天才少年,不能夠用普通眼光來衡量的?
見李牧如同小雞啄米般地拚命點頭,三叔公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笑意,捋了捋胡子,故作深沉地說道:“你過來才半年,雖然知道你聰慧,但也不會那麼快吧?”
說完這句话之後,又伸手拍了拍李牧的腦袋,笑着繼續說道:“你三叔公雖然隻上過幾天私塾,但識字還是没有問題的。等會考考你,如果没有學會,可不能胡言亂語。”
“三叔公,您放心,我李牧的為人,您還不知道嗎?我李牧天資聰慧、過目不忘,還是那個什麼樹臨風來着。可是立誌要成為江湖大俠的人,怎麼可能會在這種小事上吹牛?”見三叔公相信了自己的话,李牧頓時精神大振,開始滿嘴胡吹。
隨即又覺得光是吹牛没有說服力,便用手比劃着舉例道:“要成為大俠,那就一定要學習武功,要學習武功,就一定要看武功秘籍。聽西樓先生說,武功秘笈可不是鬨着玩的,要是記錯一個字,練岔了氣,就會一輩子不舉的。”
說到這裡,李牧突然停來摸了摸下巴,覺得自己似乎還有一點不明白的地方,思索了一下問道:“對了,三叔公,什麼叫不舉啊?”
三叔公覺得自己快要被这个侄孫給氣瘋了。他用手指了指李牧,哆嗦着嘴唇,渾身打着擺子,仿佛隨時會倒下一般,讓李牧看着非常擔心,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說錯了话,才會讓三叔公變成這般模樣。
“我打死你这个不學好的東西,你你你……”三叔公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總算不哆嗦了,抓起櫃台上的算盤看了看,還好心裡頭明白着,知道這東西不好使,便放回在櫃台上,順手抓起一個賬本,朝李牧沒頭沒腦的一頓亂敲。
李牧頓時抱頭鼠竄。
“大俠?我看你就是一隻大蝦,等你長得足夠大了,就被人燉着吃了……”三叔公繞着桌子追了幾圈之後,不得不停下來,喘着氣恨恨的罵道。
李牧站在桌子對麵,一臉討好地說道:“三叔公,就算是一隻大蝦,我也是木頭做的大蝦,彆人怎麼吃?不怕崩掉大牙嗎?”
乘着三叔公喘氣的空擋,李牧趕緊抓住機會轉移话題,按照以往的經驗,隻要成功轉移了话題,三叔公很快就會忘記前麵的事情。
“哼哼,就算你是一隻木頭做的大蝦,彆人吃不了你,也可以把你放在鍋底當柴燒,去煮彆的大蝦小魚……”三叔公似乎沒反應過來,順着话題說道。
看着三叔公果然被帶歪了想法,李牧頓時大喜過望,趕緊趁熱打鐵道:“魚要煎過才好吃,直接煮了味道不好,我上次從家裡帶來的魚給您煎着吃,您都說味道不錯呀。”
“唉……”三叔公搖着頭,歎了一口氣道,“阿牧啊,三叔公知道你從小聰明伶俐,如果不是出生在小門小戶,肯定是前途無量。可這就是命啊,我們這些長輩,也隻能希望你能夠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就好了。”
看着三叔公的樣子,李牧頓時明白,三叔公心裡一直很明白,之前隻是不和自己計較而已,心中頓時有些喪氣。果然如西樓先生說的一般,老頭子沒一個簡單的。
“三叔公,您急吼吼的喊我過來,有什麼事情需要侄孫效勞的?”覺得心靈受到嚴重打擊的李大少爺,頓時變得有氣無力,氣得三叔公又是一陣吹胡子瞪眼。
看着李牧的神情,三叔公眼中閃過一絲難過,低聲說道:“那邊有位客人身體不適,想讓你去給買一些東西,鎮子上你熟得很,就幫客人跑一趟吧。”
說完之後,三叔公又側身對着坐在窗邊的一位客人,打了一個招呼,便輕輕歎了一口氣,轉身背着手回到櫃台後麵去了。
李牧這時才發現,大廳邊上靠窗的位置,正坐着一位老人。
老人麵帶笑意地對李牧點了點頭,年紀看起來和三叔公差不多,也是頭發花白,隻是留着三縷長須,看起來氣勢頗為不凡。
隻是不知為何,卻是滿臉的疲倦之色。
“老人家,您有什麼東西需要幫忙購買的?放心吧,連山鎮我很熟悉,肯定會給您賣到最合適的。”李牧來到老人跟前施禮道。
“真是一個俊俏的好孩子,聰慧懂禮節,在連山鎮這樣的小地方,更是難得。”老人似乎被眼前这个年輕人的情緒所感染,臉色稍微放鬆了一些,微笑着開口道,“方才聽你和你三叔公說话,你的誌向是當一個江湖大俠?當大俠有什麼好的?”
“大俠當然好啊。”難得有人對自己的誌向感興趣,李牧頓時來了興致,“聽西樓先生說,大俠都是身懷絕技、義薄雲天江湖好漢,他們行俠仗義、懲凶除惡、劫富濟貧……”
李牧麵露憧憬之色,不管對的錯的,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最後好像還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地總結道:“而且,最後都能夠得到江湖俠女的青睞……”
“哈哈哈,前麵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對吧?隻有最後一句才算是說出了內心真正的想法,年輕可真好。”老者細細地喝了一口茶,微笑着聽李牧胡扯。
被老者取笑了一下,李牧頓時更加不好意思,馬上轉移话題說道:“據說大俠們不但武功高強,而且都是不怕刀槍,不怕流血割肉的。不像我,上次切菜不小心割了個口子,痛得我好幾天沒睡好。”
“還有這種說法?老夫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呢。”對李牧這句话,老者感到非常好奇,自己闖蕩江湖數十年,還真沒見過這樣的大俠。
“有啊,西樓先生說,大俠們一高興了,就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喝酒沒菜了,就可以‘割股相下酒’,你看兩肋插着刀,肯定會很痛的,但是他們好像沒事一樣。”李牧一邊說着,一邊比了比自己的肋骨部位,仿佛是為了增加說服力,隨後才繼續說道:“而且他們都肯割屁股肉當菜吃,明顯就是不怕流血割肉的嘛!”
說完之後,又露出一臉心向往之的神色:這該是一種什麼樣的境界啊!
“噗”的一聲響起,老者剛喝下的一口茶,全部噴在了地上,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自己幾十年的養氣功夫,都敵不過這般奇葩的解釋。
一直關注着這邊動靜的三叔公,聽到了李牧對大俠們的妖魔化解釋,不由得拿賬本敲着自己的額頭,一付隨時要昏過去的樣子。
“这个臭小子,還說自己看完了那些書本,哪本書告訴他‘割股相下酒’是割屁股肉的?這下老臉都被丟光了。”感到老臉無光的三叔公,仿佛也死心了,再加上李牧正在和客人說话,倒也没有賬本飛過來砸他的腦袋。
“咳、咳……”老者使勁咳嗽了幾聲之後,總算是緩過氣來,一臉的擔憂和無奈之色。
看來得好好和這孩子談談,徹底扭轉他這些怪異的想法才成,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差點就被一個半桶水的說書先生給毀了。
“孩子,所謂的‘兩肋插刀’,不是真的要往肋骨裡插刀子,隻是表示講義氣而已;‘割股相下酒’是古書上記載的故事,指的是割大腿肉,不是割屁股。”老者又喝了一口茶,耐心地對李牧解釋道:“最初大約是說一個國家的儲君,因為政治原因外逃,在沒飯吃的時候,他手下有一個門客,割了大腿肉給他煮湯喝。”
說完這句话之後,老者又抬頭望着窗外大街上的行人,仿佛在回憶什麼一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逝去的青春。
“不過由於年代久遠,記載往往失真,可能會存在誇張的成分。其實箭插在身上,刀子割在肉上,絕對會很痛的。”老者緩緩說着,像是說給李牧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語氣中充滿了無奈和惆悵:“能夠不讓自己受傷,就絕對不要受傷,流下的每一滴血,都是自己的元氣。元氣傷着了,也許等到年老的時候,才會明白,那一點一滴的元氣,是那般的重要……”
“原來是这个意思啊!西樓先生那個半桶水,差點就誤導了未來的大俠,看在經常聽他白書的份上,這次就先不找他算賬了。”李牧有些尷尬地撓着腦袋,看來還是學得不夠多,又出醜了。
李牧的聲音,拉回了老者是思緒。
老者回過神來之後,勉強笑了笑,又摸了一下李牧的腦袋道:“可惜老夫現在的處境,實在不允許啊。要是一年前能遇到就好了……”
“老人家,你在說什麼?”李牧有些奇怪問道。
“沒什麼,隻是有些感慨罷了。”老者收回思緒,搖了搖頭道:“我需要買兩套普通的棉布衣衫,一雙千層底的布鞋,就和那位賣梨老人身上穿的差不多就成。”
老者指了指窗戶對麵街上,推着一車梨子經過的老人,隨後又拿出了一小塊形狀有些特彆的銀子。似乎是從一個大塊銀子上,用什麼東西剪下來的。
李牧掂了掂手裡的小塊銀子,大概有接近二兩的樣子,想了想道:“鎮子上最好的成衣店是韓大娘家的,店裡的一套衣衫需要七錢銀子,兩套就是一兩四錢,布鞋需要三錢銀子,加起來一共要一兩七錢銀子,您給的銀子多了一點。”
“多了的就給你吧,你給老夫跑腿也不能白跑。”老者微笑着說道,覺得自己實在是很喜歡李牧,可是相遇的實在不是時候。
“那就多謝老人家了,您稍等一下,我馬上給您去買。”李牧微微躬身說道。
隨後李牧又和三叔公打了個招呼,就出門右拐朝前走去,很快消失在牆角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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