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翠羽明壋

2014-07-17 作者: 東羊戊
第三章 翠羽明壋

太陽漸漸升起,各處的店鋪也都開始營業。品 文 吧 Www.pinwenba.Com

就連街道邊上的空地裡,也陸陸續續擺了一些小吃攤子。

連山鎮雖然不是很大,青石板鋪就的街道,略微有些狹小,而且路麵坑坑窪窪的不是很平整,兩側的建築都是一些上了年份的木質房屋,顯得有些陳舊。

但由於地處楚南和嶽西的交界處,屬於水陸通衢之處,南上北下的貨物,都免不了要經過這裡,所以市麵一向繁榮異常。

整個連山鎮被東西、南北走向的兩條大街平均分開,其餘的便是一些細小的巷子,如果能夠從空中往下看的话,整個連山鎮便如同一塊切成四份的米糕。

三叔公的茶樓正好處於米糕的中間位置,而韓大娘的裁縫店,則處於米糕的邊緣,東西走向街道的東麵街口,位置非常不錯。

隻要是從東麵進入小鎮的人,第一眼都會看到一塊牌匾,雖然被風雨侵蝕得有些色澤斑駁,但依舊能夠清晰地看出,上麵寫着“韓家客棧”四個字。

客棧邊上的一間偏屋裡,就是韓大娘的裁縫店。

街道上的人已經有些多起來,各種各樣的討價還價聲音,也慢慢充盈在耳邊,不管是嶽西的口音,還是楚南的口音,甚至燕北和江南的方言,這邊也都能夠聽得到。

有些時候運氣好,甚至可以看到草原上來的牧民,或者南方十萬大山中出來蠻人,雖然他們的語言,可能會聽不懂,但是連山鎮的鎮民們,卻都會老老實實、客客氣氣地和他們做生意,從來不會發什麼欺負外鄉人的事情。

一頭很是欠揍的毛驢,不停地對着李牧打噴嚏,看着毛驢主人一臉歉意的笑容,李牧隻能無奈地躲開這頭驢大爺,快步沿着大街往前跑去,很快就來到了裁縫店。

可能因為是清晨的緣故,裁縫店裡並没有什麼客人,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正坐在櫃台後麵做着針線活,正是裁縫店的老板娘韓大娘。

櫃台後麵的韓大娘,雖然荊釵布裙,臉上也刻下了些許歲月的痕跡,但是那種自然散發出來的恬靜氣息,卻依舊有着不同於鎮上普通人家的風韻。

每次見到韓大娘時,總會讓李牧想起自己的娘親。

據西樓舊夢先生透露的小道消息稱,韓大娘原名蘇函芝,祖上其實是書香門第,其父親還曾經當過朝廷的四品清貴官員,隻是後來不知為何得罪當朝權貴,被迫致仕,回鄉路過連山鎮時,不幸染病,很快便撒手歸西了。

臨終前無奈之餘,希望能找個人好好照顧女兒,便把韓大娘托付給了一直悉心照料自己一家,善良實誠的韓家客棧年輕掌櫃韓大貴,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可惜不知是天妒紅顏,或是韓大貴娶了這麼個才貌雙全的女子,無福消受,在成親十餘年之後,便得了重病,留下一家客棧和一兒一女,撒手而去。

據說,韓大貴臨死時拉着韓大娘的手,笑着說自己這輩子最開心的,就是娶了韓大娘這樣知書達理的女子,最幸福的就是和韓大娘有了一子一女,兒子健壯,女兒美麗嬌憨。自己**不缺,子嗣不絕,就算折壽數十年又有何妨?

韓大貴覺得自己已經能夠挺着胸膛,去地下見列祖列宗了。

這件事情在連山鎮被傳為美談,各家的大小媳婦在羨慕韓大娘的同時,少不得會在家中流着眼淚教訓自家漢子——娶了自己這樣賢惠的妻子,還不惜福知足?

一時間連山鎮妻管嚴數量大增。

但不管如何,一個婦道人家開着一家客棧,總歸不太合適。

所以在韓大貴死後不久,韓大娘便把客棧租了出去,自己則在客棧邊上的偏屋裡,開了一家裁縫店,不求能夠賺取多少銀兩,但至少能夠打發一些時光,偶爾也能夠和鎮上的婦道人家一起嘮嘮家常。

“也不知道西樓先生是怎麼知道那麼多的,好像整個連山鎮,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一樣。不會真的如三叔公說的,這家夥是老鼠精轉世的吧?”李牧一邊暗自嘀咕着,一邊抬腿邁過裁縫店的門檻。

“韓嬸嬸,我這邊需要買兩套短衫,一雙布鞋。大小和我三叔公穿的差不多,隻是比三叔公要壯實一點,你這邊有現成的没有?”李牧前腳剛進店門,就高喊一聲,嚇得韓大娘雙手一顫,不小心在手指上紮了一針。

韓大娘抬起頭來,有些嗔怪地瞪了李牧一眼,便放下了手頭的活計,站起來正要教訓他一頓,都那麼大年紀了,還整天咋咋忽忽的,自己的藏書借去看了那麼些,除了口齒更靈便了一些,卻是一點都沒學會沉穩。

“木疙瘩,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今天不是西樓先生那隻老鼠精說書的日子嗎?你居然舍得跑出來,看來本姑娘的魅力果然越來越大了,嘻嘻……”韓大娘還沒來得及說话,樓梯上就傳來了腳步聲,接着就是一串銀鈴般的聲音飄了下來。

“拜托,翠翠,你應該叫我李大哥才對,就算不願意,也應該叫我牧大哥,而不是什麼木疙瘩好不好?”一聽見這聲音,李牧就一臉無奈地靠在門框上,拿手捂着自己的額頭,看起來像是非常希望自己快點暈過去。

隨後伸出右臂,臉上露出一絲悲壯的神色,頗有些上法場殺頭的模樣。

眼中卻是閃過一絲寵溺的笑意道:“而且,你能不能換一下台詞啊,每次都是因為你魅力無限,讓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大姑娘家家的,就不能矜持一些嗎?”

剛說完這些话,細密的腳步聲便更加急促了起來。

驀然之間,樓梯上出現了一抹翠綠色的身影,然後極快的飄了過來,在李牧還没有反應過來之前,胳膊上已經有劇痛傳來。

一個穿着翠綠色輕衫,梳着簡單的少女發髻,正忽閃着美麗杏眼的女孩,俏生生地站在李牧麵前,正一臉溫柔之色地把手放在李牧胳膊上。

看着眼前清麗如水,又裝作一臉無辜的小姑娘,雖然李牧早有所料,卻依然難以相信,剛才對自己胳膊下毒手的會是她,韓大娘的愛女,韓金翠姑娘。

既然連自己都很難相信,那自然就沒辦法討回公道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看着女兒欺負李牧,韓大娘雖然一臉的無奈,但是眼中卻是有着一絲笑意。當年的自己可没有女兒那麼幸福,雖然長在官宦人家,衣食無憂,可每天不是對着書本,就是對着空無一人的小院子,要不就是做着女紅。

“哼,就知道教訓我,你還欠着我好多故事呢!你之前答應過的,隻要西樓先生那隻死耗子說的故事,都要轉述給我聽的。”韓金翠一邊輕輕揉着李牧胳膊上被掐的部位,一邊毫不示弱地講述着自己的理由,“現在已經欠着我五場了,知不知道,五場。”

隨着清脆的聲音出現的,是一隻白嫩嫩的小手,春蔥一般的五根手指張開,在李牧眼前亂晃,仿佛在宣示着自己債主的權威一般。

見李牧一臉的訕訕,想要張口解釋的樣子,韓金翠秀眉一揚,撇了撇嘴道:“彆以為我不去說書館那邊,就不知道西樓先生那隻死耗子什麼時候來,本姑娘隻要隨便看看大街上的人流,就知道他哪天從老鼠洞裡出來。”

“是是是。”李牧趕緊一疊聲的回應着,“翠翠姑娘魅力無限,小生仰慕已久,恨不能日日相伴跟前,為姑娘排憂解難。”

見韓金翠靈動的杏眼,開始慢慢彎了起來,李牧暗自鬆了一口氣,苦着臉繼續說道:“奈何今日俗事纏身,身不由己,想必翠翠也不希望,你李大哥喪命於三叔公口水之下。債務之事,還請寬限幾日,待尋得空時,再來給翠翠講述可好?”

既然痛腳被人抓住,梗着脖子硬挺的,非智者所為也。李大少爺自詡聰明人,自然馬上服軟才是正理,一番话說得那是情真意切,就差聲淚俱下了。

“哼哼,這回知道本姑娘魅力無限了?看你下次還敢亂說,嘻嘻……”看到李牧這般模樣,韓金翠得意地揚了揚小拳頭。

隨後又擺了擺手,故作大度地說道:“也罷,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本姑娘也不以為甚,就暫且寬限你幾日吧。”

說完這些之後,李牧知道事情絕對不會那麼容易就過去了,隻見韓金翠學着大債主的模樣,背着手來回踱了幾步,漆黑如墨的眼珠子靈動地轉了兩圈……

李牧心裡頓時大喊不妙,果然見韓金翠停了下來,繼續說道:“隻不過嘛,你看本姑娘那般寬宏大度,也不計較你之前教訓之罪,你是不是應該有所表示才對啊?”

“要怎麼表示啊?我現在就是你案板上的肉,要殺要剮,給個準信吧。”李牧覺得自己像是一隻待宰的雞,一臉有氣無力的說道,隻希望小姑娘下手不要太狠才好。

韓金翠眼中閃過一絲開心的笑意,故作深沉地說道:“這樣吧,一口價,我就寬限你五天,連本帶息,你隻要還本姑娘七場說書故事就可以了。”

說完之後,韓金翠習慣性的伸出一隻小手在李牧眼前晃了晃,覺得有些不對,又伸出左手的兩根手指,一起放到了李牧的眼前。

“你怎麼不去放高利貸啊,五天就要四成利息,這也太黑了吧?”強忍着在幾根白白嫩嫩的手指頭上咬一口的衝動,李牧麵無表情的說道,隨後伸出了大拇指和小拇指,“一口價,六場,多了没有,本大俠鐵骨錚錚,寧死不屈。”

“切,還寧死不屈呢!本姑娘又不是搶壓寨夫人的山大王。”韓金翠皺了皺小巧的鼻子,一臉的不屑,看來是被黃龍幫幫主之流給帶壞了,“還大俠呢,那麼小氣,你就大蝦吧,還是一隻木頭做的大蝦。”

眼看敲詐不成,韓金翠不由的一臉訕訕,不過一轉眼又高興了起來,伸着舌頭對李牧做了個鬼臉,開口說道:“好吧,六場就六場,嘻嘻,又多了一場,好開心啊。”

看着韓金翠轉眼又歡呼雀躍的模樣,李牧就知道自己又被這小姑娘給騙了。

奇怪的是,自己居然一點不開心的感覺都没有,反而看那張清純如水仙一般的笑臉,心情莫名的就好了起來。

“好好,就你厲害,我還有事情,先不陪你玩了。”李牧寵溺地伸手揪住韓金翠小巧的鼻子,輕輕扭了扭,結果被一巴掌拍開了。

吸了吸鼻子,韓金翠還想要說话的時候,卻見韓大娘捧着兩套棉布衣服,和一雙千層底的布鞋,走過來遞給李牧。

隨後又順手摸了摸韓金翠的發梢,輕笑着對李牧說道:“這丫頭,都被我和她大哥給慣壞了,自從她大哥前年應征入伍之後,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看着讓人心疼。認識了你之後,現在又被你慣着,就知道整天欺負你,我都有些擔心將來不好找婆家了。”

“才没有呢,人家哪裡有欺負他啊。對不對啊?李大哥。”果然是個聰明人,需要的時候是李大哥,敲詐的時候就是木疙瘩了。

看着眼前五指張開的小手,李牧毫不懷疑自己如果敢說出“不對”二字,另外一隻手馬上會有兩根手指頭出現在自己麵前。

迫於小姑娘的淫威,李牧隻好傻笑着說道:“没有没有,翠翠就是我的妹妹,天真可愛,我們隻是在隨便鬨着玩而已,哪裡有被欺負了。”

同時心裡不停的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用不着和小姑娘一般見識嘛。

“七場……”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之後,李牧頓時有些傻眼。

五根手指加兩根手指,應該是七吧?李牧有些没有自信,心中仔細算來一下,覺得並没有算錯。隨後又擦了擦眼睛,擔心自己是不是昨天沒睡好看錯了。

沒錯,七根白生生的手指頭,每一根都和新剝的小蔥一般,絕對不會有錯。可是自己明明不承認被欺負了,怎麼轉眼又變卦變成七場了呢?

李牧一頭霧水地看着韓金翠,小姑娘恨恨的白了自己一眼,轉身上了樓梯。

倒是韓大娘看了女兒背影一眼,又看了看麵前一臉莫名其妙的李牧,笑着從他手裡接過銀兩,轉身回到櫃台後麵,順手拿出一把剪刀,用力的從銀子上剪下了一小塊銀子,大約有二錢左右,遞還給了李牧。

“好了,東西準備都齊了,你這就快點回去吧,嬸嬸可不想你真的被你三叔公的口水給淹死哦。”韓大娘掩口笑着說道,“路上要小心一些。”

果然是書香門第出身,笑不露齒,哪像韓金翠那個死丫頭,發脾氣都讓人莫名其妙。

李牧辭彆了韓大娘,拐過屋角來到大街上,看見街道對麵正站着兩名蒙着麵紗,牽着馬匹的騎士看着自己這邊,不由有些奇怪地多看了兩眼。

隨後又轉身對着二樓的窗戶做了一個鬼臉,趾高氣揚的走了。

雖然二樓的窗戶上什麼也没有,但是李牧知道,韓金翠肯定躲在窗戶後麵看着自己。

“死木頭,爛木頭,氣死我了,漲價了漲價了,八場,一定要八場。”窗戶後麵的韓金翠氣得直翻白眼,隨後又恨恨地跺了跺腳,把兩隻小手伸到了自己眼前,考慮是不是需要把其中的兩根手指收收起來。

皺着秀氣的眉頭,小姑娘猶豫了好一陣子,可能覺得自己今天的利息已經夠高的了,最後還是勉強曲起了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

“八場,哼,少一場都不行……”

韓金翠看着眼前八根白白嫩嫩的手指頭,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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