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縱還是回到了家,簡單地清理了一下身體,又躺回到那張溫暖的床上。
或許世界上隻有這個地方屬於我了吧。床小心地托著他的身體,他的思維還在不停歇地運轉。
他睜大眼睛,看著頭頂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空空蕩蕩,像他此刻的心境一樣茫然無知。
四周一片安靜,隻聽見床頭鬨鐘還在堅持著一點一點的走,時間,流逝著,揮霍著,一去不複返。
“嘀…嘀…嘀…”他數著數著,終於身心疲憊下,再次進入了他所期冀的夢鄉。
“小縱,你又來了。”
“嗬,是啊。”
……
他曾經聽過一個故事,有一棵樹在因緣際會之下與一個人相遇,他們每天僅僅接觸幾分鐘,那隻不過是行者每日行路疲憊時依靠在樹旁,偶爾自言自語著自己的遭遇和感觸,但這顆已有靈性的樹卻癡迷地愛上了他。直到有一天,行者終於不再從樹旁經過,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樹修煉成人型,行者都沒有再出現,或許,他早已婚娶,或許他早已死去。或許這段相遇隻不過是月老酒醉時的一次小小錯漏,酒醒便將紅線分開。但是樹早已沉淪,她每日思之念之,追之尋之,苦苦找尋未果之下,她又回到了那個地方,她終日沉浸於虛幻的夢境,與夢中的幻影相戀相守。她漸漸又變回了樹。她放棄了修煉成人的寶貴,隻因為她知道,多年的修煉不是為了變成人,而是因為他。
所以當有個道士自以為救她於苦海打破了她的夢境後,她反而殺了他。
所以秦縱被吵醒後,立刻就把那個鬨鐘摔成了碎片。
秦縱想到這個故事並不是為了幫自己的行為找一個開脫,隻是他忽然覺得很諷刺,以前他看這個故事的時候隻覺得那棵樹應該正視現實,不該逃避於幻境,但是沒想到當自己麵對著現實與過去,自己所作所為和那棵樹,其實沒有什麼兩樣。或許我們以為痛苦的,有些人卻樂在其中,不肯自拔。
“爸爸媽媽,姐姐…白陌,”秦縱癡癡地想著,如果可以,他也想化作那棵可以沉浸於夢境的樹,但是他立刻搖搖頭,不在想下去。
他看了看拉上了窗簾的窗戶,外麵天色似乎有些暗淡,也不知道他這一覺睡到何時了。習慣性的扭過頭,想看床頭的鬨鐘,卻發現空空如也,他掃了一眼地上的殘骸,撇了撇嘴:“誰要你那麼吵的…”
他隻好下床將地上的碎片仔細地收起來,裝進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裡,然後把小盒子放到了一個箱子內,箱子裡有很多的雜物玩具,那些都是他的寶物。
“幾點了呢,”秦縱想了想,終於還是走向書架,書架的最頂層放著一個相框,相框裡是滿臉幸福的一家四口的照片,秦縱眼睛避開那張照片,他從相框後麵拿出了一個手機,那是一個嶄新的小手機,隻是從屏幕上蓄積的灰塵來看已經閒置了有一段時間了,而且抹去灰塵可以看見,光滑的屏幕上卻有著一道巨大的裂痕。
秦縱給手機插上電,開機,一段悠揚的音樂,然後是一個女孩的壁紙照片,女孩擺著很二的剪刀手,站在陽光下很燦爛地笑著,那是他的姐姐秦雨。記得當時姐姐送給他這個手機時,非要他把自己的照片設置為壁紙,還因此讓他拍了很多照片,又費了很多時間選了這張,他經常念叨著說這張多麼多麼傻氣,惹得秦雨暴走了許多次。
他從回憶中回過神,嘴角還帶著絲微笑,但是這抹笑容立刻又斂去了,因為他看見照片裡那個原本美麗可愛的女孩,由於屏幕上那道巨大的裂痕的緣故,幾乎已經支離破碎。他不由攥緊了拳頭,眼中閃動著怒火和仇恨。那三個人不屑譏笑的麵容再次出現於他的腦海。這段時間所遭受的一切,那些陰影,總是會在每一天出現,如同附骨之疽般折磨著他,每一天,他的心情和生活都因為那三個人而改變。
“砰!”秦縱一拳重重地打在牆上。他顫抖著,喘息著。
“我不能再這麼下去了!”他閉著雙眼想著。最後他似乎做了某種決定,終於還是平靜了下來。他看看手機,下午一點半,從沒有白天睡覺習慣的他這一覺竟睡了足有五個多鐘頭,但是令他訝然的卻不是這個。
秦縱疑惑地走到窗前,拉開窗簾一角,窗外昏暗的天色令他再次確認了一下現在的時間,沒有錯,是下午一點半多。他抬頭看天,天上沒有太陽,不僅沒有太陽,連天空都沒有了——那是滿天無邊無際的黑雲,濃重陰暗,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氣息,它如同一個巨大的黑色頂蓋,遮擋住了全部的天空。
“黑雲壓城城欲摧”秦縱第一次切實地感覺到這句詩所描繪的場景,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濃密的烏雲,他可以想象這漫天的烏雲接下來會帶來如何震天動地的暴雨。不知為何,他看著天上,心中忽然萌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安,就仿佛這烏雲會帶來的不僅僅什麼暴雨抑或洪澇災難,還可能是彆的什麼駭人的東西。
這一天,可能會是及其特彆的一天。但是在那之前,秦縱還是必須前去學校。雖然這空前濃密的烏雲是那麼詭異,他心裡也因此有了一個疙瘩。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還要回到那個地方,繼續接受那些人的侮辱。雖然他也不知道經過了早上的事,老師和同學會對他有什麼樣的轉變,可能什麼都沒有,正如同以前一樣。他又想到他對趙老師說的那番話,不禁暗自歎了口氣:不作死就不會死。
秦縱背起書包,離開了這個世界上唯一屬於他的地方。但是他走之前終於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張書架頂層的照片,他看到那四張幸福的笑臉,以及一個被另外貼到上麵的女孩照片。
“為什麼要回去,可能是因為不想讓你們失望,不想離你太遠吧。”秦縱喃喃道。
他走進廚房,從冰箱裡拿了一個大麵包當做中飯放進書包裡,思忖了許久,又將一個東西裝了進去。
“我這麼做了的話是進入天堂還是陷入更深的地獄呢?”
秦縱穿上雨鞋,帶上雨傘,向著學校而去。
……
秦縱一路走來,越來越感到天上黑雲的詭異,那種壓抑的氣氛令他的神經一直緊繃著,心裡也隨之染上了一層陰霾。而且他發現不僅是他,路上那麼多的行人,他竟沒有看到一個人臉上帶著笑容,就算是幾年前的那場災難之後,也沒有如此陰沉。人們都在觀察著天空,討論著天上的黑雲,他還聽見有一個老人用一種無比悲涼的語氣長歎了一句:“要變天了!”
可是一直到現在,秦縱都沒有聽到一聲雷鳴,黑雲中一點聲音都沒有,但越是這樣安靜,越令人難以忍受。
秦縱趕到學校,走上教學樓,樓梯間早早就開了燈,燈光照著他的身影,他此刻方才鬆弛下來,稍微擺脫了黑雲那壓抑的氛圍造成的束縛。
他走進明亮的教室,快上課了,教室裡仍嘰嘰喳喳地,學生們都在討論著天上奇異的天象,但卻是個個一臉興奮。秦縱忽然有種錯覺,這裡和外麵好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他想起那個悲涼地長歎的老人,這些他年輕的同窗們卻還在無知的興奮著。
為什麼你們這麼快就可以忘記那種傷痛?秦縱不明白。
他走到最後一排自己的座位,剛放下書包,一個人就走了過來。
“嘿,我還以為你不敢再來學校了呢,哈哈,怎麼樣,身上還痛不?”
秦縱渾身一僵,這句話仿佛是一罐汽油當頭澆了下來,一團火焰猛地在他的胸口沸騰起來。不知是不是因為今天這黑雲的緣故,他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是這一次,積累已久的怨氣終於再也無法壓製住,在他的神經中迅速地流竄,他想到過往無數次的毆打,他想到那個嶄新的手機上的巨大裂痕,他想到他們腳下卑微殘破的自己。他此刻本不該想這些,但是那些他一直回避的記憶偏偏在此刻充斥了他的腦海。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在狂躁地顫抖。
秦縱慢慢轉過身,他盯著小明,半響,嘴裡擠出了幾個字。
“滾 遠 點。”
“什麼?”小明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看到秦縱那一臉的冰冷,他終於確定自己聽到的。他大笑了起來,“你現在是找打?”
秦縱漠然地俯視著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小明,一言不發,但是誰都看的出來,他的眼神帶著從未有過的挑釁。
小明漸漸笑不出來了,轉而代之的是滿臉的憤怒:“看來今天老子不好好教訓你一下你TM還要反了。”他猛地撲了上來。
秦縱輕鬆地避開,小明一拳打了個空,他剛要回身再打,忽然一隻手臂架在他脖子上往後一用力,同時一隻腳往他腳下一絆,“砰”地一下,小明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我草…”小明還沒草完,一隻拳頭就把他打了個兩眼冒金星。緊接著,一拳又一拳,一拳又一拳,那些過往他打在秦縱身上的,秦縱此刻半跪在小明肚子上,瘋狂地歸還給他。
伴著小明的哀嚎聲,教室裡的同學終於注意到了教室後麵發生的一幕,他們都覺得有些無法置信,班上那個一直被三個流氓欺負的男生,現在竟然正在毆打著毫無還手之力的一個流氓,那瘋狗一樣的攻擊態勢令人不禁懷疑秦縱是不是會把他打死。有女生尖叫起來,有人遲疑了一下還是往外麵跑去,但是與秦縱被打時一樣,沒有人站出來勸止。
打著打著,秦縱的手漸漸變成了紅色,那是溫熱鮮紅的血液,既有他自己的,但更多的還是來自小明。但是他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事實上他現在腦子裡什麼念頭都沒有,唯一的一個支持他的意識,就是繼續打,繼續宣泄。宣泄出的不僅僅是長期被欺負的怨恨,還有那蓄積已久的黑暗。再看小明,他此刻已經快陷入了昏迷,連痛苦的哀嚎都漸變微弱,那一張麵目全非的臉上滿是血跡,青一塊腫一塊,幾乎已不見人型。但是秦縱還在繼續。
同學中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有人蠢蠢欲動想上前阻止這可能演變成更惡劣事件的“鬥毆”,突然,兩個教室外趕來的人比他們更快的衝了過去。
“媽的!”勇哥過來猛地一腳,將完全沒有防備的秦縱踹到一邊。
但是秦縱這次不再像以前一樣選擇蜷縮起來接受淩虐,他從地上爬了起來,怒吼一聲就朝勇哥撲了上去。
“你丫反了!”勇哥被秦縱瘋狂的樣子嚇了一跳,經常參與鬥毆事件的他不像小明一樣被打倒,他閃過一邊狠狠給了秦縱一拳,但是秦縱卻毫無反應地繼續衝上來,把沒反應過來的勇哥按倒在地上,兩人很快扭打在了一起。
勇哥大概感覺和一直欺負的對象打架而且還被他打到地上丟了麵子,抽空朝一旁要上去幫忙的另個流氓叫道:“強子你一邊去,今天老子要讓這小子知道…我草,你MB敢咬我!”
其實論真正的打架水平,秦縱肯定比不上身經百戰的勇哥,但是現在秦縱不是在打架,而是在拚命。
兩人在地上翻來翻去,秦縱被打中的地方遠遠多於勇哥,但是勇哥身上的咬痕也越來越多。
終於…
勇哥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慘叫:“老子的五姑娘!強子快幫忙!”
強子立刻上前把秦縱拉起來,秦縱嘴裡還死死咬著勇哥的手指,強子伸出兩指用力按住他的兩頰,巨大的力量迫使秦縱終於鬆開了口。
勇哥痛叫著從地上爬了起來:“這小子TM屬狗的,差點把老子手給咬斷了!”
聽到敵人的痛苦,秦縱不自覺地露出了一抹笑容,但是這抹笑容沒持續多久,一個鋼鐵般堅硬的胳膊已經頂著他的喉嚨,把他壓在了牆上,窒息般的感覺令秦縱痛苦的抓著那隻手,但是那隻手紋絲不動,大腦的缺氧也使秦縱的意識慢慢回複了正常。
秦縱勉強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譏諷的麵容。又是他!當初自己剛開始被幾個流氓欺負時發起反抗,失敗是因為他,朋友小林幫他反擊幾個流氓的時候也是被這個人打倒在地,打進了醫院!
強子一隻胳膊頂著秦縱的喉嚨,一隻手拍打著他的臉:“不要以為發下瘋就可以逆襲,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你還是一灘爛泥而已!”
秦縱憤怒的瞪著他,嘶吼著,他掙紮著想掙脫開身體的束縛,但是那隻手臂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使他無法推開絲毫。
一隻拳頭出現在他的麵前。
“你前麵打小明打的很爽?你要永遠記住這一拳。”
“嗵!”
秦縱瞳孔猛地放大,眼前的事物忽然變得模糊。頂著喉嚨的胳膊鬆了開,秦縱無力的捂著肚子,跪倒在地。那一拳,把他今天所有的決定、瘋狂、力量都一下子擊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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