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9 攻城(下)

2015-10-14 作者: Jane Eyre
639 攻城(下)

夕陽是一種殘缺,還沒有朝陽的朝氣蓬勃,更不會有夜幕的沉靜安逸。它是白晝最後一絲蘊的映射,是整個世界最後的結尾,它看起來是那樣的美麗,那樣的令人難忘。火紅的一片,燒亮了半邊的天空,那些層層疊疊的雲層同樣被染成了緋紅的顏色,看起來有深有淺但同樣,是令人難以忘懷的。

龍格力已經忘記了,他到底經曆過多少次這種夕陽的餘暉;他已經忘記了,在生死存亡的時候,多少次夕陽的餘暉投射到自己的身上,那種泛起的溫暖令他不自覺的閉上了眼。

僅僅是微微閉著,眯縫著,從眼角的縫隙之中透出了一抹精光,足夠讓他觀察到所有的一切。無論是城牆上,還是城下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覺得這些,是美妙的東西。如果說指揮是一門藝術,那毫無疑問,他就是締造這門藝術的人。龍格力就像一名優秀的畫家一樣,他平心靜氣,醞釀著自己的思緒;他手提著毛筆,隨時準備讓那張虛弱的白紙上,沾染了墨跡,他似乎有些等不及了,有些緊張,他的身體在微微的顫動,甚至連那隻黝黑的手,也是一樣。

這種顫動是微不可察,年輕的士兵沒有發現,連那些老年或中年的油條子也沒有發現。他們完全沒有精力注意這些,他們謹守自己的原則,緊張的望著城下的敵人,用餘光望著那山高舉著手。

他們不敢有一絲的分神,關係到自己的生命,更關係到城後所有人的生命。他們的緊張是理所當然的。

龍格力自然也不敢有絲毫的大意,雖然從表麵上來看,似乎有些走神了;但實際上他一直都在注視著城下,怕安靜沉寂,就好像風中的落葉從空中飄落下來,垂到了泥土上,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的默無聲息,都是那樣的自然。猶如春天的華麗,夏天的躁動一樣,龍格力的心,就沉浸在這種冰火兩重天的煎熬之中。

塔西克同樣緊張,他並不奢望自己能攻下這座城池,即便城牆看起來很是陳舊,又很古老,甚至表麵還密布著一些肉眼可見的縫隙,東西始終填充著嫩綠的青苔。這些原本嫩綠的顏色,在夕陽的光照下,披上了一層淡金色的外衣。

塔西克不是一個妄自菲薄的人,但同樣,他也不是一個狂妄自大的人。他明白在這古老與陳舊的外表之下隱藏著的是一種怎樣的堅固。那是一種曆經過時間沉澱的堅固,是一種安靜的並且無法從外部摧毀的堅固,他深深的明白這一點,並且為之沮喪。

他明白有些時候人力是不可能戰勝天的,就好像無論計劃再周密,總會出現一些紕漏,而這些紕漏從最開始隻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點,會逐漸的漫延,逐漸的擴大變成一個又一個的大窟窿,他們逐漸的變得密集,逐漸的變得碩大,逐漸的變得不可湮滅,也不可填充。

塔西克覺得,自己麵對的就是這樣一個不可填充的大窟窿,他從前的那些凶殘,那些暴力,那些屬於威嚇的力量在這一刻,在這座堅固的城牆麵前,顯得是那樣的微不足道。他恨恨的望了張學友,這樣的眼神中包藏著太多太多的東西。如果將那些複雜聚攏起來,化作一隻慎人的厲鬼,它足以將任何人的胸膛撕碎。無論他是普通人,還是一名強大的武者。

部隊繼續向前,緩緩的靠近城牆,他們並沒有遇上任何的阻攔,看起來是那樣的氣勢十足。叫嚷聲、威嚇聲、刀劍摩擦、金鐵並立的聲音不絕於耳,喧鬨與嘈雜在低空的位置漫延,它們逐漸地騰起,這士兵的頭頂盤踞成了一張看不見卻能夠用耳朵聽見的網。網口細密,幾乎隻能容下一根針的粗細程度。

毫無疑問,同樣也沒有任何的理由,塔西克的緊張已經表現在臉上了。他粗纊的麵龐,閃過了一絲猙獰,他的身體不停顫抖著,這種顫抖幾乎能用肉眼所看見,沒有人會想到曾經的血腥屠夫會露出恐懼的神情,也沒有人會相信你們凶殘暴戾的將軍,他會害怕。

這一點就連他自己的士兵也不會相信,他們認為自己的將軍是無敵的,是永遠無味的,是不會因為任何困難任何挫折,而露出恐懼神色的一個人。雖然在外人心中他是凶殘暴力的代言人,那毫無疑問,這些士兵的心中,他就好像一名天神,一名永遠庇佑著他們的天神。

很難用語言來形容士兵們對塔西克的崇拜,那是一種近乎瘋狂而盲目的崇拜,他們相信塔西克能帶來勝利,能保存他們的生命能讓他們繼續活下去。隻是這一次,塔西克注定會讓他們失望了,就連他自己也不敢確定,到最後,他是否能活下去。

“活下去啊,多麼艱難的一件事情!”

獠城的某間地下室,發出了一聲歎息的聲音。渾濁的目光凝視著身前的墨色鏡子,在鏡子裡,映出了一個男人的輪廓。說他是男人,就因為這個輪廓高大平坦,沒有女子的前凸後翹嬌小玲瓏,有沒有那種長的頭發,他看起來是一頭短發,寸頭。

地下室的光線非常昏暗,僅有桌上點著一盞油燈所透出的微弱的光。那顯然是微不足道的,相當於整個房間來說,會照亮的位置,僅僅是桌麵的一小片。桌子是一張普通的木桌,沒有任何特色,是獠城最普通的華木製成的木桌。堅固耐用,卻並不漂亮,他看起來有些陳舊了,表麵有些許灰塵。

如果有人的目光,能夠透過那層薄薄的灰塵,便可以看到,木桌表麵的紋理,竟是如此的漂亮。這是一種蘊藏於內的漂亮,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會欣賞它。

“寒疫真是一種恐怖的東西,如果我能控製它,那就好了”男人輕聲的說道,他的聲音有些滄桑,聽得出來他應該有些年紀了。從聲音中便可以推測出他的相貌,他可能是一個曆經滄桑的中年男人,頭上黑發與白發相互交雜著,眼角有一些歲月留下的痕跡;他也可能是一名老人,一頭的白發,臉上密布的皺紋,口中的牙齒應該還在,這一點從他說話的時候,聲音清晰並不模糊,也不漏風,就可以看出。

無論如何,他說話的聲音並不衰落,氣息也很穩定。所以看得出來,無論他是一名中年人,還是一名老人,都沒有在經曆行將就木這樣一個過程;他應該還有一些生命值得去浪費,就是這樣一個人很難被人認出。

男人轉過了身子,燈火映出了他的輪廓,但也僅是一個輪廓而已。根本看不清他的臉,那裡仿佛是一團漆黑的,就像一團漆黑無比的洞。你很難形容那種怪異的感覺,就好像很難形容一個正常人,為居住在這樣漫無天日的地下室裡。

“如果沒算錯,他的計劃應該到了最後的關頭了,隻希望這場寒疫能夠阻止他,一切都會結束,就好像這一切從來都沒有開始,所有的東西都會恢複從前的平靜與安寧。”男人自顧自的說著,他說著一些外人完全聽不懂的話,就像是一些聽不懂的咒語。

如果葉思思在這裡的話,一定能夠聽出,這名男子說話時候所用的腔調非常的奇怪,就有些像他部落裡,那些古老的巫師所用的強調。這些行將就木的老人,一輩子和詭異的咒語打交道,這些咒語甚至成為了,他們生命中的一部分,乃至於在說話的時候,都不自覺的用上了這樣的腔調。

這聽起來有些荒謬絕倫,但卻是一個事實,特彆是在巫師部落裡也沒有任何人敢於否定這樣的事實。連那都不是門,雖然性格怪異,人數也不多,但無不擁有強大的實力和重要的權柄,如果說葉思思他們似乎是巫師部落的希望的話,那這些即將邁入棺材的巫師,就是整個部落的基石所在。

葉思思感覺到有這樣一個巫師在獠城,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寒疫。這絕對不是普通的寒疫,在現在的天氣裡,是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了。上一次連想到自己失蹤的父親和祖父,還有族人們那種厭惡的眼神,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於是回到了這裡,回到了這個地方。

燒毀了那些因為寒疫而死的屍體,就好像燒毀了瘟疫的傳播一樣,她知道這樣無法切斷整場瘟疫的源頭,但至少能夠延緩瘟疫蔓延的勢頭。

“你們究竟躲在哪個地方?我親愛的父親和祖父。還有他們,那些族人,為什麼會對我怒目相向卻又不肯說明原因,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是我做錯了什麼?還是你們?”

葉思思輕聲的訴說著,眼角不自覺地垂下一滴冰冷的淚水。淚滴劃過臉頰,低垂了下來,垂進的嘴角,帶來了一種苦澀的味道。葉思思不止一次品嘗過這種味道,幾乎每一次她都對自己說,我再不要品嘗這種味道了,我不喜歡這樣的味道。但最後的結果,又是無法避免的。就好像人永遠都不可能預測自己的命運一樣,你總是在不停的逃避,而命運卻在前麵等著你。

葉思思不相信什麼命運,她更相信自己,更相信一切都應該由自己來掌控。即便有些時候這樣的掌控是充斥著苦澀的,可對她來說,苦澀又何嘗不是一種美妙呢。

夕陽落下,天空逐漸變得暗淡;寒風侵蝕,嬌弱的身體在顫抖。沒有人知道他所尋找的那些潛伏在地下的老鼠究竟在什麼地方?也沒有人知道這些老鼠什麼時候,會露出自己的腦袋。葉思思覺得一切都掩藏在一團迷霧之中,從他開始出任務,遇到那個男人開始,所有的事情都不可抑製的發生了轉變。他的命運也就此發生了轉變,從一名巫師部落的希望之星,變成了一個被部落所唾棄的棄兒。

窗外的喧鬨聲傳進了城內,闖進了葉思思的耳朵裡。他聽到這樣的聲音,臉上突然浮起了一絲彆樣的微笑。

“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的精彩。”他說,那淡淡的語氣仿佛一切都與其無關。但事實上他並不是一個無關的人,還已經深入其中,不可自拔。

西路軍的精英們向著城牆急行軍,對於他們來說,在保護著獠城的古老城牆,就好像一座廣袤的迷宮。他們在焦急之中,向城牆前進,卻不可避免地被沉香本身所迷惑。那些古老的牆體,看起來似乎是一模一樣的,他們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到了什麼地方,隻能大致的向著喊殺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到底是什麼狗屁地方?怎麼到處都是一樣的。”領頭的中年士兵忍不住嘟囔了一聲,他將心中的焦急完全的釋放了出來。即便是這樣,焦急的情緒卻沒有一絲緩解,反而更加的濃厚了。

從叫喊的聲音就可以聽出,城牆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根據他多年來的軍旅經曆,他知道一般這樣喧鬨的聲音所代表的都不是一件好的事情。

戰鬥!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作為龍格力的副官,他當然知道一些普通士兵所不能知道的事情。他同時也明白,雖然西路軍已經駐軍進了獠城,並不意味著他們就取得了最後的勝利。這不過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先走而已,僅僅是一個先手。

在一場戰爭中,有時候先手至關重要,它決定了一場戰爭的勝利。而有些時候,先手卻又是微不足道的,它並不能代表著什麼,甚至轉眼之間就會被人逆轉。

中年副官雖然不是一個軍事家,那毫無疑問它也具備了一定的眼光,不明白在這個時候如果他們被敵人攻下了城牆,那意味著什麼。一念及此,他不僅恢複了自己從前暴躁的脾氣,他右手一揮,大聲吼道:“先停一停!”

整支部隊停了下來,在一瞬間便停了下來,腳步的聲音頓時一收,場麵恢複了安靜。惟有士兵們的喘息聲,依舊能夠傳入副官耳朵裡。可以聽得出來,即便是一段時間並不太長的急行軍,士兵們依舊感覺到疲憊。

副官皺了皺眉頭,那是從前根本不可能出現的事情。西路軍早已經被龍格力鍛造成一支精英的部隊,他們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不會出現一段短短的急行軍,就體力透支的情況。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副官手托著下巴,心中想道。他覺得一切都是那樣的不自然,仿佛充斥著一種連他也看不透的陰謀。

“那個來報信的老頭呢?他在什麼地方?”副官問道。

“他跟不上我們的行進速度,所以我讓他留了下來。”身邊的一個士兵回答。

副官皺了皺眉頭,士兵的處理並沒有什麼過錯,如果是他也會作出同樣的決定。那現在,他們卻被困在這種廣袤的迷宮之中,他們需要一個引路人,如果沒有這個人這樣他們不至於被永遠的困住,但想要找出最終的出路,也還需要一定時間,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該死的,當初設計這座城牆的人難道都是傻子嗎?怎麼將它設計成迷宮的形狀?”副官兩手一搓,右手捏成的拳頭重重地揮到了左手的手掌上。

他僅僅是這樣抱怨了一聲,不代表他對城牆的設計者有任何的不尊敬。這座古老的城牆能屹立成千上萬年,必然有它的理由。

而迷宮式樣的設計正是其一大特色,在從前都不知多少次大災難中,但是這樣的設計讓獠城的居民免於一劫。

身邊的士兵仿佛看出了這個中年副官的窘迫,他探過身子,小聲地說:“大人我們就按照這個聲音傳來的方向應該不會有錯的,就算他是迷宮,我們隻需要沿途留下記號,就不會迷路。”

“哎!也隻有這樣了。”副官無奈的歎了口氣,士兵說出的主意是一個最笨的辦法,但也是一個最穩妥的辦法。也許它會耗費大量的時間,但他們終會因此而走出迷宮,不會長久的被困於此。

副官一時也想不出比這更穩妥,並且耗費時間更少的方法。他無奈的點點頭,然後揚起了腦袋,大聲的下令:“所有人跟著我的方向繼續前進!”

副官一馬當先向著那聲音傳遞的方向疾馳而去,身後的士兵排著整齊的陣型跟了上去。

寒風拂動的額前的碎發,模糊了龍格力的雙眼,敵人已經快到城下了,他的手依舊沒有落下。那隻黝黑卻精壯的手就這樣一直高擎著,始終沒有放下。

“他們到了沒有?”龍格力問道。

身邊的年輕士兵放下了弓箭,他轉過身子,努力地探著頭望了望身後。

“將軍,還沒有人,一個人也沒有。”士兵回答,他的臉上寫滿了沮喪,這一定的事情。如果現在西路軍的精英們能夠趕到,那毫無疑問對士氣是一個巨大的激勵,現在他們卻沒有按時趕到。

“他們現在應該在城東店,從城東過來需要經過一段廢棄的城牆,他們是不是被困在城牆裡了。”士兵戰戰兢兢的推測道。

龍格力皺了皺眉頭,他知道士兵說的是什麼意思。如同廣袤迷宮一樣的城牆雖然幫助獠城度過了的幾次重大劫難,但這樣的設計同時也會為這種外來部隊帶來巨大麻煩,他現在這樣,龍格力幾乎已經篤定了他的士兵被困在了城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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