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喧鬨的地方都會有一個安靜的人,無論這個人選擇是多麼的突兀,多麼的不和諧,但他一定都會存在,就好像白天,太陽照常會升起,夜晚,太陽照常會落下一樣。
沒有人會懷疑龍格力現在的冷靜,他用一種漠視的眼光,望著城下那些密密麻麻的敵人。或者不僅僅是盤踞在城下,他們有些已經登上了雲梯。他們步伐急促,神情扭曲,赤紅的雙目之中,閃動著殘忍的光,就好像來自地獄的惡魔。
每個人,無論他是否善良,在戰場上,都會變成一隻來自地獄的惡魔。他們都會變得凶殘,變得暴力,變得無所謂善惡的觀念。曾經的龍格力也是這樣,他也有過這樣一段時間。但自從他成為了西路軍的最高統帥之後,所有的負麵情緒,都就此消失了。
那些曾經的凶狠與殘暴,就好像過眼的雲煙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又如他從來都不曾出現。人類的腳步也是一樣,它從來都不回駐留在同一個位置很久,它會一直等移動,一隻像一個讓自己舒適的角度移動。沒有人知道這是因為什麼,它好像是一段公理,一段理所當然的東西。
在人的一生中存在著太多的理所當然,就好像龍格力現在所麵對的,彆人想殺死他,他就必須要殺死那些想要殺死他的人,因果循環,一飲一啄,報應不爽。世界仿佛就是這樣,永遠是在一個美妙的輪回之中,逐漸的走向消亡,逐漸的走向暗淡。
龍格力指揮著那些士兵,他用一種很簡單的手勢指揮著士兵,比如說放下高舉的手就是讓士兵們放箭,揮動一下就是讓他們去推倒那些雲梯。士兵們也正是這樣做的。他們就像一群完全不知疲憊的機器似的,不斷的放箭,不斷地去推動那些能夠威脅到城牆的雲梯。
龍格力不知道,這樣的堅持還能維持多久。現在的城防軍,隻是靠著一腔熱血在堅持,當熱血下沉,恐懼的心思便會上湧,沒有人會預料到,那個時候,事態會發生怎樣的轉變,他們是否還有勇氣,站在城牆上,繼續抵抗著,或者直接轉過頭逃跑,好像那一片廣袤的迷宮,就如他們平常所做的那樣。
龍格力沒有說話,他木然地望著所有的一切,心中平靜的好像一灘沒有風的湖麵。他早已經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事情,剩下的就隻有交給天了。或者隻有老天爺還能預計到事態的發展。
龍格力遙望著那遠處的隨意搭成的簡易樓台,他清楚的在樓台上,找到了他最大的對手塔西克的身影。樓台上站立在中心位置的一共有三個人,其他侍衛模樣的,分立在一邊,與這三個人遠遠的隔開了一段距離。
而這三人之中,塔西克毫無疑問是站在中間的那個,他高大威武,一如往昔的站的筆直,就好像一根標杆。
那他的身體力行之下,幾乎所有沒有參戰的士兵,都站的筆直。惟有他身邊的兩個人,微微弓著身體,舒適的站著。
幾乎是第一時間龍格力就猜到了那兩個人的名字,狼坤和狐無德,你隻有這兩個人敢在塔西克的麵前如此隨意地站著了。
龍格力了解塔西克這個敵人,就如同了解他自己。有人甚至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同樣的治軍嚴謹。龍格力知道塔西克的性格,他是一個倔強不服輸,並且會將所有的懊悔都打碎了往自己肚裡咽的男人。
雖然坊間給他的評價並不高,大多數狐狼帝國的人,都認為他是一個凶殘暴力的將軍,但塔西克卻知道,他的凶殘暴戾,都是麵對著敵人,對於自己的士兵,他相當愛護。在這一點上,龍格力其實與他是相同的,這是龍格力從來沒有做過屠城的事情而已。
或者即便是屠城,也是因為戰鬥風格決定的。塔西克的戰鬥風格強硬剛猛,擅長正麵的硬撼,特彆是在大規模集團軍的正麵對戰中,塔西克的指揮風格擁有極大的優勢;相反龍格力擅長的就是詭異了,他並不喜歡把彆人的主力部隊正麵硬撼,反而擅長用迂回包抄等戰術將敵人的部隊切割拆分開一一剿滅。
兩種戰鬥風格本談不上孰優孰劣,就好像塔西克的風格,他的部隊雖然氣勢十足也擅長打硬仗,但減員數量也是相當大的;龍格力的部隊雖然解決數量不大,但在很多時候他都這種戰法存在著一定的局限性,就好像現在這樣,麵對的塔西克瘋狂的攻擊,他就顯得無能為力了。
“或者我隻能嘗試著祈禱,祈禱我的嫡係部隊能夠早點過來。”龍格力無奈的想道。有些時候就是這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即便他是一名強大的指揮家,麵對這樣的情況,麵對無論是兵源素質還是數量都占據絕對下風的情況,他也無能為力。
龍格力並不知道在那個遙遠的樓台上,正發生著一場爭執,他並不知道其實圍攻獠城的三支部隊,並不是團結一心,他們有各自的目的。
狐無德憤怒的眼光死死地盯著塔西克,他恨不得將麵前這個強壯的男人生生撕碎。聽著前方那不斷傳來的士兵的慘叫聲,他的心在不停的顫抖。他並不是一個愛兵如子的人,但即便是為了自己的權利,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士兵損失殆儘。
我覺得談不上是一件美妙的事情,甚至對他來說,是一種毀滅的打擊。
“如果,如果我的先鋒部隊全都折損在這裡,家族會對我怎麼樣?會不會直接替換掉我?”狐無德的心裡顯然泛起了波瀾,他想到了種種可能的情況,想到了自己被替換,被召回家族,在家族中領一份閒差,然後就這樣一直到老渾渾噩噩的,沒有任何作為。
他不希望這樣,甚至為之深深的恐懼,他也沒有反抗家族的勇氣和實力,說到底,他也隻是一個依附於家族的可憐蟲。
“塔西克,我再問你一遍,撤軍這個命令你是下還是不下!”狐無德已經聲色俱厲了,他雙目赤紅牢牢的盯著塔西克的眼睛,他想從那雙已經平靜下來的眼睛之中,看出一絲可人的端倪。
隻可惜那雙眼睛卻是沉靜如水的。塔西克已經平靜了下來,莫名的平靜下來,屬於他的士兵,已經減員了不少。他親眼的見證了自己士兵的死亡,甚至已經麻木了自己所能看到的一切。對於一個已經對死亡產生麻木心裡的人,威脅顯然是沒有作用的。他冷冷地瞥了狐無德一眼,乾涸的嘴唇,一張一合:“現在是最好的時機,我們必須一鼓作氣!”
麵頰的肌肉牽動著嘴角,露出一個猙獰的微笑。塔西克喜歡這樣的微笑,這讓他覺得自己已經置身事外了。事實也確實如此,當他的士兵第一個衝上城牆的時候,他就明白權利的鬥爭與他已經無關了。
“你!”
憤怒的狐無德當下就想要衝上去,他想要在這個可惡男人的臉上,狠狠的揍上兩拳。甚至想要拔出腰間的寶劍,將這個男人刺個對穿。他相信在這樣近的距離裡沒有人能阻止,沒有任何人。那些侍衛退的遠遠的,沒有命令他們是不會靠近。狐無德篤定了這一點,他的手輕輕的按在了腰間寶劍的劍柄上。
那是一柄華麗的寶劍,雖然還沒有出鞘,但卻能感覺到劍身所傳遞出來的森寒的氣息;劍柄極其華麗,表麵鑲嵌著一圈金絲,印著火光閃閃發亮,在劍柄的頂端鑲嵌著一顆碩大的綠寶石,在人類帝國中還有一個學名:貓眼石。是華麗與奢侈的代名詞,隻有那些人類帝國中最頂級的貴族才能佩戴。
草原上的貓眼石顯然沒有在人類帝國中來得珍貴,即便隻是一個普通的貴族,一路將軍,他的劍柄上也能隨意地鑲嵌著這樣一顆寶石。
塔西克冷笑了一聲,他當然看出狐無德的打算。雖然那樣的動作極其晦澀,但依舊瞞不過他的眼睛。他並沒有因此而躲閃或出手的意思,而是靜靜的站在原地,抱著兩隻手,就好像一名在一邊看熱鬨的旁觀者一樣。
“貓眼石嗎?還真是奢侈的東西。”塔西克不屑的笑了笑,他不明白為什麼一柄用來防身的普通寶劍上,會鑲嵌著如此名貴的寶石。這不是引人注意,又是什麼?除非這柄劍本身就是用作裝飾的,沒有任何實戰的價值與意義。
狐無德想要出手,卻被一隻強有力的手,牢牢的拽住。他猛的轉過了頭一張醜陋的臉映入了他的眼簾。
“你乾什麼!狼坤。”狐無德惡狠狠的說道,他不會忘記,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所有的算計都是源自於他。他算計了塔西克,然後順帶算計了他狐無德。狐無德不會忘記這樣一個人,他甚至在打算殺死塔西克之後借著餘勇殺死狼坤。
或者是一個瘋狂的想法,但對於一個利欲熏心的人來說,已經沒有什麼比失去那點僅有的可憐的權利,更讓他瘋狂的事情了。現在的狐無德,就像一隻陷入瘋狂的公雞,眼睛裡早已經容不下其他的東西了。
“我想你現在應該冷靜一下。”狼坤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他就好像大高加索山脈那永恒不化的冰山,永遠保持著冷靜。
那張醜陋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原本愜意的微笑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果不是狐無德,親眼看到過那樣的微笑,他一定想不出這張醜陋的臉上曾經有過笑容。
說實在話狼坤的臉並不適合微笑,他的臉上布滿了溝壑,皮膚黝黑,嘴角微微的向下,鼻子也有些塌陷的痕跡。他的眼睛渾濁無光,看起來就像兩顆老舊的玻璃球。他的頭發枯槁而雜亂,隻是隨意地披在肩頭,並沒有梳子成狐狼帝國裡所流行的男士發型。
這張臉似乎天生就適合冰冷的表情,或者對於他來說這樣的表情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成為了一種他無法擺脫的習慣。
“放開我!”狐無德又狠狠地說,他的眼神中透出了一抹殺氣。他不停的掙紮著,想要掙脫那雙鐵鉗一般的手,拔出寶劍,刺穿這個束縛他身體的人的胸膛。他想要這樣做,他的內心充斥著赤裸裸的渴望,掙紮的結果,卻讓他失望了。
他覺得那雙像是鐵鉗的手,就好像真是鐵鉗一樣。死死的掛住了他的身體,他不要說拔出寶劍,甚至連動彈一下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至少對於狐無德來說就是這樣。他發覺自己從前一直小看了,身邊的這個被家族所拋棄的醜陋男人。他原以為這個男人是個粗鄙的,沒有絲毫教養的,甚至連普通平民都不如的可憐貴族,但實際上,他就是一名智計出眾,實力超人一等的優秀的貴族。
如果不是因為那張醜陋的臉,狼坤一定能成為貴族圈子裡的新星,一定會成為狐狼帝國裡出類拔萃的人物;但實際上,除了擁有北路軍統帥這個身份以外,在其他的方麵,他竟然是如此的默默無聞。
“你到底隱藏了什麼?狼坤,原來我們都小看了你。”狐無德幾乎是從牙齒縫中,蹦出了這樣的句子。他逐漸放棄了掙紮,身體的肌肉也逐漸放鬆了下來。他開始變得平靜,甚至開始享受這難得的平靜。他的心中,不禁升起了一絲慶幸:“也幸好沒有揮出寶劍,不然我就……”
見識了狼坤的實力之後,狐無德突然覺得,即便自己發起攻擊,也並不一定能殺死,在樓台上的其他兩人,甚至很有可能,被兩人殺死。他相信在利益麵前,這兩個凶狠的敵人絕對不會心慈手軟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三個都是同一類人。都足夠的冷血,無情。
塔西克皺了皺眉,他深深地望著狼坤一眼。正如狐無德所想的一樣,那就是想見狐無德對他出手的機會,殺死這個一直對他心懷不軌的人,進而用手段吞並他的部隊。這是塔西克的想法,我相信狼坤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出手阻止了狐無德。
“這個人真不簡單……”塔西克心中說道,如果有的選擇他並不想與狼坤為敵,但現在看來,這個選擇權並不在他的手上,而在狼坤的手上。
“我們還是靜靜的等待吧,如果龍格力隻能用老弱病殘來守城的話,堅持不了多久的,很快城門就會被我們攻破。”
狼坤沒有理會狐無德,他麵朝向塔西克一字一句地說。他似乎非常篤定城門最終會被破掉,而事實也正朝著這樣一個方向發展。隨著城防軍的熱血退去,混合部隊正逐漸的占據了上風,一些英勇的士兵,通過雲梯已經登上了這座古老的城牆。他們瘋狂地揮舞著鋼刀,收割著城防軍的生命。
這個時候城防軍的兵源素質的劣勢,展露無遺。他們開始感覺到恐懼,但是感覺到死亡正在逐漸向他們走來,那生命又是如此的脆弱,根本就無法抵擋那鋒利的染血的刀尖。
短兵相接的時候到了,不過守城的士兵們顯然並沒有做好這樣的準備,他們一個接著一個的被砍倒,屍體布滿了城牆的各個角落。
龍格力皺了皺眉頭,雖然早已經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他沒想到崩盤的局麵會來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乃至於,他根本沒有任何時間,去應對這樣的變化。或者說應對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
“難道這就是命嗎?”龍格力微微歎了口氣,轉過了頭看向皇宮的方向,那個地方有他魂牽夢縈的一個人,他為之戰鬥,為之瘋狂。但今天的這個時候好像所有的瘋狂都即將停歇,猶如所有的悸動,都必將歸於平靜一樣。
龍格力的耳朵裡,已經聽不見那些嘈雜的聲音。盤踞在他耳畔邊緣的,惟有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這樣的聲音,就好像清脆的鼓點,撞擊著他的心靈。令他無法徹底的平靜下來。
在他漫長的記憶中,今天好像是他軍旅生涯最艱苦的一戰,也是最危險的一戰。不光因為,他麵對的是自己的同胞,更多的,是因為他完全沒有勝利的把握。他把一切的命運都交給了老天,但現在看來,老天並沒有給他滿意的答案。他無助地矗立在古老的城牆上,這座守護了獠城千萬年的古老城牆,也許在今天,下一刻就會陷落。
或者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它並沒有像落在草原的猛獸的利爪之下,也沒有陷落在純種人類貪婪的手上,它沒有被異族的血液所汙染,有沒有被低賤的靈魂所侵蝕。
它依舊是那座古老的城牆,依舊靜靜地矗立在草原上。或者,他將永遠地矗立下去,永遠都不會坍塌。就好像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永遠的照耀著,草原上的狐狼,照耀著那些迷路的人,照耀著那些失去了信仰的狐狼們。
龍格力安靜的矗立在城牆上,他的目光渙散,沒有一起絲聚光。他好像完全沒有在意那逐漸傾斜的戰場,不知道他的思緒,早已經飄到了草原的遠方,這個太陽落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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