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半夜的奔波,幾天的饑餓,她整個人閉著眼睛,仿佛陷入了昏迷狀態。他有一瞬間有些失神,想起自己在火起的時候衝出去救她的那一刻。那一刻,腦子裡真是一片空白,隻想著,無論如何,不能燒死了她。
明明已經很痛恨她了,她死了又如何?
他緊緊摟住她的腰,想起自己即將麵對的敵人,自言自語說:“嶽鵬舉,既然你送上門,本太子就不客氣了。”他很是得意,原來,留著她是有這樣的用處,如果能利用她殺了嶽鵬舉,也算是天大的喜事了。
他太過得意,但她閉著眼睛,也不知是真睡還是假睡,嘴唇蒼白,有些乾裂。他拿出隨身的水袋和一些乾糧,悠然說:“花溶,你吃點東西吧。”
花溶睜開眼睛,看著他滿麵的得意洋洋。
此時,她已經完全無力掙紮,他的水袋放在她嘴邊,她便喝下去。他見她態度終於變得些微的溫順,很是高興,等她喝夠了水,又拿出一塊乾糧,花溶便也吃了。
他高興起來:“花溶,你吃飽喝足了,待本太子殺了嶽鵬舉,提他的頭給你看。”
花溶的聲音有些嘶啞:“兒子呢?我隻想看看兒子……”
她的聲音以及氣若遊絲,金兀術立刻說:“兒子就在前麵,他毫發無損。”
她鬆一口氣,微微閉著眼睛。
他的手輕輕撥開她額前散亂的頭發,她又睜開眼睛看他,眼神異常黯淡,呈現出死亡一般的顏色。但見金兀術額頭一團黑色,身上一股頭發燒焦的味道,頭巾也掉了,白衣也變得七零八落,狼狽不堪。
他的手那麼溫柔地撫摸過她的麵頰:“花溶,這是本太子為了救你才搞得這麼狼狽。可是,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救你不?”
她默不做聲。
“當時,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現在卻知道了……”他的眼神逐漸地變得獰惡,如一個魔鬼,“花溶,你不要誤會。我並非因為喜歡你而救你。不不不,我早已不喜歡你了,這世界上,值得喜歡的女人很多,並不止你一個,甚至,你根本算不上一個討人喜歡的女人……我救你,純粹是拿你做誘餌,捉拿嶽鵬舉……”
他話音一轉:“有人縱火闖入,我猜是嶽鵬舉。你認為呢?”
他的語氣平靜,絲毫也不因為剛才的狼狽逃竄而慚愧,好像在和朋友聊天閒談。
花溶心急如焚,其實是知道的,來人一定是嶽鵬舉。一定是他救自己來了。這天下,誰都不管自己,他也絕不會不管不顧的。
明知是龍潭虎穴,他也會來。
“嶽鵬舉有勤王大功,這次一定會得到更大的升遷,成為我大金最大的敵人。如果能一舉除掉嶽鵬舉,哈哈哈,於我大金的江山,真是好事一樁。花溶,我已經令人回去截殺,劉麟的大軍也已經趕回。如果捉住了嶽鵬舉,哈哈,我得好好想想,該如何折磨他……”
他盯著她雪白的前額,陷入了沉思,神情又很是興奮:“你說,是將你夫妻一起關押到五國城和昏德公作伴好,還是當著你的麵將嶽鵬舉五馬分屍好?”
他見花溶不理不睬,更是得意,歎息一聲:“花溶,你想不想跟他一起死?你對嶽鵬舉一往情深,是想跟他一起死的吧?”
仍舊無人應答,他卻氣憤交加:“憑什麼?花溶,本太子憑什麼要滿足你的心願?哈哈,就算死,我也不讓你二人死在一起。我要當著你的麵殺了嶽鵬舉,至於你,我偏不要你死,要讓你活著受罪,一輩子受罪,以懲治你對本太子的無情無義……”
他說了許多恫嚇的話,見對方依舊無動於衷,更是鬱悶,便住口不說了,隻看著城裡的方向,期待著回去阻截的士兵傳來捷報。
他幾乎已經十拿九穩,來人無論是嶽鵬舉還是秦大王,隻要能捉住一個,都是大喜事,這二人,都是自己必除掉的後患。
風一吹,一根樹枝抖動,冰冷的露水滴落在頭上,金兀術抬頭一看,天空漆黑成一片墨的海洋,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過了這一段,天就要亮了。
置身荒山野外,他此時才發現寒冷。金人長處北方,最是耐寒,這南方的冬天本不足為懼,但此刻仍舊覺得透心徹骨的寒意。他緊緊抱住懷裡的女人,覺得胸前很是溫暖。也不知是這樣的黑暗,還是這樣的暖和,他長歎一聲,許久,才緩緩說:“花溶,若是你今後從了我,我一定好好待你……”
前麵哇哇的哭聲,那是剛醒來的陸文龍在大叫:“媽媽,媽媽……”
陸文龍早就醒了,哭聲被侍衛捂著嘴巴,但侍衛一鬆手,他的哭喊又傳來。
金兀術聽得這哭聲,再看花溶,但見她對兒子的哭聲似乎也無動於衷了。他有點失神,在她耳邊慢慢說:“其實,你若不是這麼倔強,一定會過得很好。你有我,有兒子,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前麵,探子飛馬來報:“四太子,城裡隻見縱火,並無廝殺的大軍。”
“劉麟的大軍呢?”
“跟一股宋軍交上手了,正在廝殺……”
金兀術麵色一變:“宋軍人數有多少?”
“黑夜裡無法統計,他們是往東南方向而去。”
金兀術麵色更是難看:“蠢材,蠢材……”東南方是他派出的精軍,目的是截殺攔截可能出現的宋軍,協助自己逃走。難道劉麟是在跟自己的那支不足五百的人馬交手?
他立刻發現了事情的嚴重性,馬上命令侍衛出去攔截,正在此時,又是一名探子奔來,來不及行禮,直喊:“宋軍殺來了……”
身後,是敲鑼打鼓,馬蹄聲聲。
金兀術雖然疑心,可是,敵情如火,哪裡敢耽誤下去?掉轉馬頭下令逃竄。
武乞邁等早有準備,動身得快,護送著陸文龍就往前跑。金兀術懷裡抱著一個人,揮舞了方天畫戟,也策馬就跑。
這隊追兵正是嶽鵬舉等人,他們發現了金軍逃竄的方向,並不知道是金兀術,但一路殺來,為虛張聲勢,就用了爆竹,馬尾巴上拖了長長的樹枝,掃動塵土,製造千軍萬馬的假象。金兀術兩次驚嚇,雖然猜疑有詐,但也不敢留下查證,又見劉麟中計,更是擔心,隻得倉促逃竄。
一路上,嶽鵬舉但見這隊人馬逃竄有序,跟偽齊軍隊大不同,並無丟盔棄甲,顯然有很強的戰鬥力。能統帥這樣的隊伍,肯定非金兀術莫屬,便毫不遲疑地追上去。
他一馬當先,鐵騎如風,此時,天色已經微明,遠遠地,能隱約看到前麵的馬蹄印子,以及一些新鮮的馬糞。
他忽然勒馬,跳下去,撿起一塊馬糞,仔細一看,立刻說:“敵人就在前麵不遠,這些馬糞不超過三炷香的功夫……”
眾人追逐多時,聽得四太子就在前麵,一個個精神振奮,顧不得敵眾我寡就往前衝。
金兀術抱著人策馬飛奔,他心裡其實並不十分著急,相當程度上,還是認定是嶽鵬舉虛張聲勢,部署的是到了前麵的一個山口設伏,務求捉住嶽鵬舉。
正思慮間,但聽得後麵連續的慘呼,耳邊是利箭的嗖嗖聲,竟是追兵前來,後麵斷後的士兵已經死傷十幾名。
他倉促逃亡,又狡兔三窟,本就隨從不足百人,此時聽得損兵折將,不免心慌意亂,嶽鵬舉等人連續射倒幾人,已經隱約看見金軍的旗幡,更是奮力追擊。
此時,天已經蒙蒙發亮。金兀術拉了馬韁,兩腿一夾馬肚。幾名侍衛護在他身邊,須臾不離。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心仿佛要被顛簸得滾出胸腔。
花溶在此時忽然睜開眼睛。
金兀術依舊在揚鞭飛馳,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花溶的神色還是異常鎮定,隻慢慢聽著身後若隱若現的馬蹄聲。
她絲毫也不懷疑,那是丈夫,絕對是鵬舉追來了。
心裡無限的喜悅,卻又焦慮。
身後又是連續的慘呼,追兵越來越近。金兀術再也忍不住回頭,但見清晨的微光裡,一個人騎著彪悍的駿馬,提著一杆長槍,橫掃追擊。
嶽鵬舉。
儘管看不清楚馬上之人的麵色,他依舊能認出,這長槍是嶽鵬舉的標誌。因為這杆長槍曾多次挑落金國戰將,在他的軍隊裡,也將這種槍法流傳普及開來。
太祖長拳嶽家槍法,在鄂州和襄陽一代,許多士兵都在修習。
這個時候,他忽然低頭看一眼花溶,但見她還是閉著眼睛,仿佛被顛簸得昏迷了過去。難道她不知道嶽鵬舉追來了?
他心裡湧起一股奇怪的感覺,這個時候,仿佛很是不安,卻又興奮。武乞邁在前麵,隨從的一名偽齊通事(翻譯)熟悉這一帶地形,知道前麵有個適宜設防的山坳。在那裡,一定能一舉擒獲嶽鵬舉。
他再拚命加速,不管嶽鵬舉有多少人,一定叫他有去無回。
身後連續的慘呼,他無暇營救,也無法營救,隻縱馬飛奔。身後,一箭落在地上,他甚至聽得耳邊冷冷的一股風,剛才那一箭竟然是帖著耳朵飛過。
他不知道,嶽鵬舉用的是改良的一種西夏弓箭。這種箭並非尋常的“柳乾皮弦”,而是利用西夏所產的竹牛的牛角製成。竹牛重數百斤,角甚長,黃黑相間,用以製弓極佳。這種弓不僅性能良好,而且射程較遠,能達到320宋尺的距離。
金兀術聽著弓箭落地的聲音,已經判斷出,自己和嶽鵬舉的距離,不過三百五十宋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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