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益恭冷笑一聲:“好你個秦檜,你要求的終身宰相,趙德基都許得,為何一個天薇就放不得?而且天薇還是他親妹,他真就那麼想殺天薇?”
秦檜聽他提起“終身宰相”,再多狡詐也裝不下去,立即跪下:“高大人,您一定請四太子理解,這絕非自家能做主。自家雖為宰相,但生殺予奪,依舊權出九王……”
“秦檜,你馬上進宮稟告趙德基,就說四太子和議要求,不許殺天薇,天薇一死,韋賢妃也要斃命。”
“是,自家馬上進宮去稟報。”
秦檜和王君華對視一眼,更大的疑惑在心裡,四太子為什麼突然改變心意,又堅決不殺天薇了?這是為什麼?
王君華藏在心底的疑惑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四太子為何要救天薇?”
“四太子自然有他的用處,你們不必多問。”
越是如此,秦檜二人就越是蹊蹺,待要再問,又不敢。
高益恭並不離開,一直目睹秦檜出門,王君華心急如焚,想跟秦檜商量一下,也沒有機會。她情知這次觸怒了四太子,必然會受到嚴厲的懲罰,而且她從未想過要冒犯四太子,隻因為天薇太過眼中釘,一定要除之而後快。
秦檜一走,她急忙求高益恭:“請帶奴家去向四太子解釋一下。”
高益恭神態十分傲慢:“四太子不再臨安。”
王君華明知四太子是不願見自己,也沒法,進屋子裡拿出一尊重達兩斤的黃金小鼎,上麵雕刻著十分精美的花紋,遞給高益恭:“高大人,請務必在四太子麵前美言幾句。奴家夫妻對四太子忠心耿耿,隻是天薇這賤人,百般使壞,就在臨死前,還誣陷老漢,企圖揭穿我們的身份。奴家夫妻死不足惜,但暴露身份,毀壞四太子大計,就得不償失了……”
高益恭收下小鼎,兩斤黃金自然是非常大的一筆財產了,他用手在上麵細細撫摸美麗的花紋,心裡暗自得意,卻板著臉:“也罷,念在你夫妻一片忠心,自家就向四太子解釋幾句。”
“多謝高大人大恩大德。”
秦檜被高益恭驅趕出門,直奔宮裡,快到宮門時,他令轎夫放慢行程,咀嚼著腮幫子不停思考應對的方法。
這個時候叫趙德基更改命令,顯然是不可能的。現在自己處於夾縫中,既受到四太子猜忌,如果再受趙德基猜疑,卻又如何是好?他兩相權衡,委實決議不下。
可是,不進宮又無法向四太子交差,現在為止,他的身家性命還全捏在四太子手裡。他硬著頭皮,要求見趙德基。
此時已經是傍晚,趙德基已經準備用膳了,聽得秦檜求見,十分意外。他以為是金人的和議,這些天,他一直在關注此事,自然馬上麵見秦檜。
秦檜行禮後,退在一邊,先胡亂向趙德基介紹了一番金人的情況,說的自然都是議和的好處,趙德基聽得心花怒放:“愛卿辛苦了。待明日,做一對太平君臣。”
“這正是臣唯一的願望。”
秦檜順著他的意思諂媚幾句,才不經意地問:“陛下,假公主一案進展如何?”
趙德基長歎一聲:“大理寺獄調查證據確鑿,果然是假冒的公主。那廝賤婢,原是一庵堂的尼姑,因為長得和公主相像,機緣巧合,貪慕富貴,不惜鋌而走險。可歎朕待她情同手足,卻落得如此結局,雖是假公主,朕也心有戚戚。隻是祖宗家法如此,不得不殺!”
饒是秦檜腹黑半世,聽了趙德基這番“大仁大義”的言辭,也自歎不如,但也摸準趙德基,這是非要殺了天薇不可。
他試探著問:“陛下一代仁君,寬恕公主……”
“寬恕?”趙德基顧不得再扮仁義,盯著他:“秦卿,你知道假公主說你什麼?說婉婉是你夫妻合夥殺掉的!”
秦檜驚出一身冷汗,立即跪倒在地:“陛下,那賤婢信口雌黃,陛下,一定要相信臣的忠心。臣和郡主毫無過節……”
公主可以是假的,但郡主絕不可能是假的。秦檜完全聽出趙德基話裡的警告,自然意識到趙德基對婉婉之死,也早已起了猜忌之心。謀殺郡主的罪名,自己稍有違逆,隻怕立刻就會被落實。
秦檜急得滿頭大汗,也明白,天薇不死,自己的麻煩就永遠不會完結。天薇死了,誰還想相信一個假公主的話?而她的“假公主”身份。是官家欽定的,誰敢說官家的不是,替她翻案?至於四太子恐嚇的韋賢妃,他權衡多時,四太子殺一個區區老嫗有何必要?
他腦子裡瞬間權衡了幾百次,叩頭不起:“陛下,臣主和,不知得罪了多少權貴。天薇和嶽鵬舉夫妻私自勾結,結黨營私。一定是替嶽鵬舉誣陷臣……”
趙德基稍微緩和了顏色,卻不叫他平身,任他跪著:“朕自然知道你與婉婉之死毫無關係。”
“陛下英明。”
“和金國使節的和議,希望不要再生任何爭端。早日解決。”
“是。”
“嶽鵬舉一案如何?”
“大理寺獄正在加緊處理,臣一定在元宵節之前將和議和嶽鵬舉這兩件事情完全處理好。”
趙德基忽然問:“大理寺獄的賀鑄辦事能力如何?”
秦檜早就得到消息,說賀鑄等人暗中對嶽鵬舉手下留情,心裡早就恨得牙癢癢的,聽趙德基一問,立即將早已想好的說辭呈上:“賀鑄書生意見,不顧國力衰弱,不思皇恩浩蕩,他主戰,自然暗地裡同情嶽鵬舉,辜負皇恩……”
趙德基皺起眉頭:“即使如此,就換一名主審官員。”
秦檜暗喜不已:“臣倒有一個人選。”
“誰?”
“萬挨咼。”
“準奏。”
萬挨咼正是秦檜的心腹爪牙之一,現在和範同一起,成為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賀鑄等人不利,換了萬挨咼,自然手到擒來。
一豆昏暗,花溶隨著駙馬閃身走進大理寺獄。趙德基深知天薇無甚依靠,無人營救,看守得並不嚴密。在門口,駙馬停下,神色緊張,壓低聲音:“你自己進去……”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何況,詔書一下,駙馬受儘譏諷,全家百餘口處於惶惶不安中,和公主又並未生育子嗣,感情談不上多麼深厚,明哲保身,也是可以理解的。花溶百般勸說,費儘唇舌,駙馬才勉強答應偷偷帶她進監獄見天薇最後一麵。
花溶低問:“駙馬,你不進去?”
駙馬慌忙搖搖頭。
花溶不再強求,她早已細心裝扮成天薇的侍女模樣,在牢獄的帶領下,慢慢地走向牢門。在門口,她停下,拿出一錠小小的金葉子遞給獄卒,獄卒立刻收下揣在懷裡,小聲說:“彆呆太久了……”
“是,多謝。”
花溶提了籃子,幾步走到牢門,昏暗的油燈下,天薇蜷縮在角落,憔悴瘦弱的身子已經徹底變了一番模樣。
“公主,公主……”
天薇慢慢睜開紅腫的眼睛,覺得這聲音那麼熟悉。
她看得幾眼,踉蹌著站起來衝過來,雙手抓在鐵窗上,泣不成聲:“嶽夫人,你快走,不要來啊……”
她的臉上、身上,都是被毒打過的痕跡,花溶怒聲低吼:“他們竟然打你?這些狗賊竟然打你!”
刑不上大夫,而用嚴刑拷打公主,更是駭人聽聞。趙德基,已經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花溶緊緊抓住她冰涼的手,淚流滿麵,抖抖索索地,拿出籃子裡的東西遞過去:“公主,這些是你平素喜歡的桂花糕,你吃一點……”
天薇接過一塊桂花糕,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早已乾涸的眼眶裡又流下淚來,自己的生命裡,竟然隻剩下這樣一個陌生的女人——比一切親人還要親的女人。
綿軟的糕點,美味可口,可此時天薇又怎生吞咽得下去?眼淚順著臉頰一個勁往嘴裡滴,將糕點浸得又鹹又澀。
花溶也淚流滿麵,現在是天薇,在天薇隔壁的大理寺獄,就是自己的丈夫。天薇,趙德基還開恩允許家人探望,但嶽鵬舉等,早已杜絕一切家屬探望。
兩個女人緊緊地抱在一起,天薇擦乾眼淚,貼在她耳邊:“你走,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他不會放過你的……”
花溶泣不成聲,獄卒已經走過來,很不耐煩:“時間到了,快走……快走……”
花溶待要再說幾句,獄卒將她一推:“快走,查房的來了,再遲就脫不了關係……”
駙馬在一邊急得麵色煞白,終於忍不住跑上來小聲催促她:“快走,你可不要害了我,害了我全家一百餘口……”他住口,說不下去,目光接觸到天薇的目光。
終究是夫妻一場,他淚流滿麵地跪下去:“公主,對不起,我無能為力。”
天薇搖搖頭,夫妻一場,也不見得就能生死相許。自己和眼前這個男人,隻能說比陌生人多一點而已。同床共枕又能如何?
此時,腦子裡忽然閃過那個海盜的影子,那麼清晰,眼淚再也流不出來,看也不看駙馬,隻催促花溶,十分小聲:“好好活著,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著……”
獄卒一伸手,和駙馬一起,拽了花溶就走。
走出女獄,花溶勉強站穩身子,忽然聽得隔壁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呼——那是被嚴刑拷打所產生的慘呼——而自己的丈夫,就關在裡麵。
她正要撲過去,駙馬狠命拉住她:“你找死啊……”
花溶生生被拉出去,很快,那聲慘呼就完全消失在了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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