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順這時已經看出這個瘦小的女子很有點古怪,又驚又怒,手一揮,十幾名家丁正要一擁而上,忽然又響起一陣馬車聲,一輛馬車,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馬車上的標誌是司徒將軍家的。一個文弱公子探出頭來,正要下車,可是一眼看到當中站著的那名女子,便猶豫起來,目光冷冰冰的充滿了厭惡,像是看到了某種可怕的蟲豸。他四處看看,似乎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那個女子看樣子既非小姐也非丫鬟。說是小姐吧,任何一個有身份的小姐,都不會如此寒酸;說是丫鬟吧,哪個丫鬟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大搖大擺居中站在朱府的大門口指手畫腳?
司徒公子不屑地看看那個女子,猶豫著要不要下車:“這是怎麼回事?這裡怎麼會有庶族女子?”
這話猶如火上澆油,朱順看看那個女子,更是怒從心起,剛要開口,忽然聽得一聲低低的慘呼,趕緊看去,原來是正走到門口的何小姐,聽到打鬥回過頭來,看見那些家丁頭破血流的樣子,嚇得身子一軟,幾乎暈了過去。
“快扶何小姐進去!”朱順更是慌亂,立即吩咐家丁:“趕快把這個賤丫頭趕走,快,快……亂棍打死她……”
十幾名家丁立刻圍了上去,遠處,司徒公子嚇得趕緊將頭縮進了馬車裡,將車門緊緊關上,生怕遭到池魚之殃。
女子看他有趣的模樣,哈哈大笑起來,正笑得高興,又是一陣乒乒乓乓的打鬥之聲迫來,她閃開,十幾名家丁東倒西歪,刀槍棍棒互相亂攻。
等他們醒悟過來時,那個女子已經快走到門口了,眾人正要追上去,忽見朱弦怒容滿麵地走了出來。“大公子……”朱順有些惶恐,一眾家丁立刻退下。
朱弦瞟了一眼那個好暇以整的女子,揮揮手,朝朱順道:“不要生事,無關人等,毋需理會,宴會可以開始了。”吩咐完畢,轉身又跨進了大門。“今天朱府喜事,不和你計較,快滾!”
“嘿嘿,你少在哪裡裝模作樣的狗仗人勢了,今天我偏要進去,看你能奈我何?”
朱弦一隻腳已經跨進了大門,另一隻腳卻又生生停下,那個笑聲又清又脆,快似連珠炮,卻又隱隱帶了點沙沙的質感,出口的話那般尖刻,聽著卻似什麼甜言蜜語。
他乾脆將已經邁進去的那隻腳也拔了出來,轉身正對著那個瘦小的女子:“本府決不允許庶族進入,你是誰?為何來這裡搗亂?”
女子略微有些菜色的臉孔浮現一絲淡淡的憤怒的紅暈,聲音卻是脆生生的:“你又是誰?再敢無禮阻攔,休怪我不客氣!”
朱弦啞然失笑:“我是誰你管不著,不過,我倒要看看你究竟何德何能居然敢在這裡放肆……”
“肆”字尚未落口,朱弦忽然眼前一花,饒是他反應極快,也覺腰間一鬆,他心裡一凜,隻見對麵的女子手裡已經多了一樣東西,正是自己腰上的一塊荷包。
女子本來是要取他腰上那把玄鐵短劍,但見他反應極快,躲了過去,不禁哈哈大笑起來,胡亂飛舞著那個精致的荷包,然後隨手拋了出去:“廢話少說,我是來贖人的,贖一個叫做錦湘的女子,你快快交出來,本姑娘馬上走人……”
第一次被人徒手奪走身上的飾物,朱弦勃然變色,手下意識地按著玄鐵短劍,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錦湘?”一邊的朱順,腦裡飛快的閃過這個名字,那是朱府剛買回來不久的一個丫鬟,這個女子大動乾戈找上門就是為了贖那個丫鬟?
這時,大群武裝的侍衛和家丁已經聞訊趕來,其中還有不少客人也追了出來。
朱弦一揮手,將眾人攔在了門裡,目光看向朱順:“錦湘是誰?”“府裡剛買回來的一個賤婢!”
朱順怒向女子,橫笑一聲:“那個賤婢已經簽下終身賣身契,嘿嘿,豈容你想贖就贖?……”
“不贖也行,你們直接將錦湘給我,免得我自己進去搜。”
“好你個不知進退的賤婢……”
朱順一句話尚未說完,隻聽得“啪”的一聲,臉上已經重重的挨了一耳光。
“對你這種蠻不講理的東西,就得用蠻不講理的辦法……”
“居然敢對藍熙之出言不遜,打得好啊,打得好……”一陣劈裡啪啦的掌聲響起,一個俊秀的公子閃過人群站到了瘦小的女子的身邊,他粉嫩如某種剛剝開的新鮮水果一般的臉上有細細的汗珠,又有些氣喘籲籲的,顯然是拚命趕路的緣故。
眾皆變色,很快,圍觀的賓客裡響起一陣竊竊私語:“她就是藍熙之?”
“就是畫維摩詰像的那個藍熙之?”
“藍熙之竟然是個女的?”
“不會吧?藍熙之怎麼會是一個庶族女子?”
“一個庶族女子如何能畫得出維摩詰?”
這些日子,京城裡傳得最沸沸揚揚的就是寒山寺照壁上的維摩詰像,而作畫的“藍熙之”更是在口耳相傳裡成為了天縱奇才。
可是,此人太過神秘,除了一個名字,誰也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方大才子。有好事者,甚至賭下東道,要在某個時段之內,找出藍熙之,並邀請他(眾人以為必定是士族的某位公子)為諸人作畫。
朱濤喜好書畫,半月前曾帶領朱氏子弟到寒山寺觀摩了一整天壁畫,回來時,唏噓不已,當即吩咐隨同的朱氏子弟留意此人行蹤,若能結識如此仙才,定要將“他”舉薦重用。
朱弦並不十分喜好書畫,當時聽了也不以為意,可是如今,見到“藍熙之”本人忽然出現在自家門口,且指手畫腳,放肆之極,一時之間,倒不知該如何開口。
挨了一耳光的朱順,知道朱大公子性格倔強,不善言辭,見他愣在原地,立刻走到他身邊,正要開口,賓客中忽然發出一聲驚呼:“她就是拍塌張太守藏錢夾牆的那個妖女……”
“對,就是她……”
“殺金穀園彆墅石大人的也是她……”
張太守家的夾牆不堪重負滾出萬千銅錢、石大人蒸人為樂自己的頭也終被裝在盤子裡、維摩詰畫像冠絕天下——這三件大事,無不是近日街頭巷尾,茶前飯後的熱點話題。如今,做下這三件大事的主人竟然就站在麵前,就是這個毫不起眼的瘦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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