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中午下班，剛進家門，就接到母親的電話。母親著急地說，群兒，家裡出事了，你父親不見了！

我吃了一驚，顧不得吃飯，拉著妻子就往母親那邊趕。

父親得老年癡呆症已經三年了，每天都由母親服侍著，即便出門，也由母親陪著，還從來沒有發生過走丟的事。

趕到母親那邊時，母親正坐在床沿抹眼淚呢。見我和妻子進來，母親對我說，上午八點，你父親非要到外麵去曬太陽，我把他送到樓下，找了個向陽的地方安頓好，還給他搬了個小馬紮。等我收拾完屋子，一看表，快十點了，便下樓去接他。可是，那個小馬紮還在，人卻不見了。我趕緊去找，小區裡找了個遍，也問遍了人，誰也沒見……唉，這個死老頭子！

我和妻子安慰了母親一番後，決定出去再找一找。我想，父親一定是溜達出了小區，越溜達越遠，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就在我們要出門時，母親猛一拍床沿說，哎喲，我想起來了，你父親八成是回了桑鎮！

回桑鎮？我一愣，停下了腳步。

我說，怎麼可能呢？桑鎮離我們這裡百十多裡地呢，坐車也得幾個小時。父親那個樣子，怎麼回得了桑鎮？最後，我搖著頭說，肯定不是！

母親說，這些天，你父親老在我耳邊嘀咕，說他想回桑鎮去看看。他掰著指頭跟我說，他已經有四年沒回過桑鎮了。他還說，他這輩子隻能回最後一趟了……

聽著母親的話，我鼻子酸酸的。這些年來，我忙工作，忙家庭，啥時顧及過父親的這種感受呢？

父親是六十年代從部隊轉業到我們現在居住的這個城市的，在父親的觀念裡，桑鎮永遠是他的家。我小的時候，父親常常帶著我回桑鎮，一年至少要回兩次，中秋一次，過年一次。可是，自從爺爺奶奶相繼去世後，桑鎮沒什麼親人了，父親回桑鎮的腳步才變得緩慢下來。尤其是最近幾年，得了老年癡呆症的父親想回桑鎮，隻能是夢中的事了。

母親懇切地看著我說，群兒，要不你請個假，下午就回一趟桑鎮吧。

儘管我老大的不情願，但我不想拂了母親的意。好在交通方便，也不是什麼難事。

妻子也說，你就回去一趟吧。這邊，我找幾個同事幫咱一塊兒找找。

回到桑鎮，已是太陽西斜。桑鎮的變化之大，遠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模樣了。

我清楚地記得，當年，爺爺奶奶的家在桑鎮的鎮東頭，門前是清清的河，屋後是綠綠的樹。腳下雖然還是原來的那個地方，隻是，我再也找不到那座青磚紅瓦的四合小院了。

我沿著人行道仔細地尋找，並不厭其煩地向馬路兩邊的商家店鋪打聽，直到街頭的路燈亮起，我也沒見到父親的影子。

我撥通妻子的電話，沒好氣地說，母親也真是的，這不是折騰人嗎？偏說父親回了桑鎮，在哪兒啊？

妻子好言相勸，既然回去了，那就再找找吧，也許……

我打斷妻子的話，也許個屁！我現在就回去！

掛了電話，我轉身朝車站走去，突然，背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叫的正是我的名字，群兒……

我轉過身，驚呆了——那個顫顫巍巍向我走來的小老頭，不正是父親嗎！

那一刻，我落淚了。我在心裡對自己說，在父親的有生之年，我一定每年帶父親回一趟桑鎮，就像小時候父親帶我回桑鎮那樣。不要讓父親回家的路，變得這樣漫長和艱難。

原載《峽江文藝》2011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