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幾乎是一夜之間，他的公司就垮了。他好像一下子從半空中跌落下來，跌回八年前那副熊樣，一文不名，窮困潦倒。

母親的電話不失時機地打過來。母親在電話裡說，你能回家一趟嗎？你父親想見你。提起父親，他的怒火騰地躥上腦門。他絕然地搖搖頭，啪地掛斷了電話。

八年前，他和妻子剛剛結婚三個月，就被父親掃地出門。那一刻，他恨透了父親，緊咬嘴唇，咬出血來。他發誓，從那天起，他再不踏進家門半步。他和妻子輾轉來到另一座城市，在護城河邊租了間廉價的民房，然後四處奔波找工作。他沒念過幾天書，好多地方都不要他。最後，落腳在一家建築工地，當了小工。等手裡有了點積蓄，他蠢蠢欲動，離開工地，和人合夥倒騰起了裝飾材料。從未經過商的他，不知商海的深淺，一個猛子紮下去就沒上來。

正是深秋，秋風蕭瑟，他和妻子流落街頭，失魂落魄。妻子一臉的淚說，要不，咱回家吧。再這樣下去，咱怕是真要暴屍街頭了。”

他動搖了。可是，當他們走出家鄉的車站，他的麵前突然晃動起當年父親那絕決的眼神。他握緊妻子的手，艱難地搖搖頭，折身衝進車站，踏上了返程的列車，義無返顧地回到那座陌生而又令他傷心的城市。他像換了一個人，一門心思地乾，從小工乾起，乾到大工，再乾到包工。命運青睞他，幾年後，他終於有了一家屬於自己的公司。

這期間，妻子不止一次對他說過，要他回家看看。他也不止一次地衝妻子吼，我沒有家，回什麼家？

母親很固執，再一次打來電話。母親說，你父親想見你一麵，你就不能回家一趟嗎？

這次，他火了，衝著電話大聲嚷，他當初攆我出門，斷了父子關係。這時他又想見我，是要看我的笑話嗎？

混賬！母親罵他一句，在電話裡嗚嗚地哭。母親說，你知道的，你父親身體不好，不到五十就辦了病退。他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他想見你，是想儘一個父親的責任，幫你把公司重新辦起來。”

他一怔，握電話的手有點哆嗦。

電話裡，母親歎一聲說，都八年了，你怎麼還恨他？你從小就不成器，好吃懶做，吊兒郎當沒個人形。他要不那樣逼你，你能混出個人樣兒來？

他震驚了，傻傻地立在那裡。淚，一滴滴落下……

原載《短小說》201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