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

爹從喬支書家裡回來，帶著一身的酒氣。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吧，平時木訥的爹，說起話來有板有眼。爹說，知道喬支書為啥請我喝酒嗎？鬨了半天，他是想和我結親家哩！說這話時，爹一臉的自豪和滿足，腰杆也挺直了許多。

娘腦子笨，一時沒轉過彎來。娘擰著眉頭說，不會吧？喬支書和咱結的哪門子親？咱家蘭兒才剛剛九歲，前年我才給她補了開襠褲哩。

你這個婆娘，想哪兒去了？不靠譜。爹嘿嘿一笑說，喬支書是要把他的女兒許給咱家金龍呢！

金龍是我哥，去年師範畢業，分配在鄉中學當老師。用爹的話說，哥是公家人了。此時，公家人的哥正捧著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爹的話剛落音兒，哥一個激靈揚起臉，扶了扶眼鏡，抖動著嘴唇說，爹，你是說……喬支書要把喬小葉嫁給我？哥一副詫異的表情。

爹點點頭，看著哥，鄭重其事地說，喬支書給我許諾，隻要你點了頭，答應了這門親事，他就把村裡的那五畝果園包給咱。那果園可是村裡的搖錢樹哩，哪個人不眼紅？伺弄好了，每年少說也有萬把塊的進項。咱家的苦日子儘了頭，好日子不遠嘍！

哥並沒有表現出興奮的樣子來，而是重新打開書，把臉埋進書頁裡，好半天才說，爹，你讓我考慮考慮。

這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事，彆人盼還盼不來呢。爹拉長了臉說，喬小葉雖說沒念成書，可是論模樣有模樣，比城裡女人差不了幾分。她爹又是村支書，能罩著咱。她肯嫁進咱家的門，是你的造化。

金龍知書達理，他會拎得清的。他爹，你就讓金龍考慮考慮吧。娘說。

那晚，爹睡得很沉，呼嚕不斷。下半夜，我起來撒尿，一眼就看見哥的東廂房裡依然亮著燈光。原來哥大半宿沒合眼啊！我趴在門縫上一瞅，愣了，隻見哥伏在桌前，一邊寫信，一邊落淚。淚把信紙都打濕了一大片。

一夜未睡的哥早早敲響爹娘的屋門。哥站在門外說，爹，我已經想好了，同意娶喬小葉。你去和喬支書簽承包果園的合同吧。

趁哥上茅房的當兒，我溜進了東廂房。很快，我就從哥的枕頭下找到那封粘了封口的信，信是寄給城裡第一中學一個叫唐麗娜的。唐麗娜是誰？我不知道，也不敢去問哥。

我把哥寫信的事悄悄告訴了娘，還特意把收信人唐麗娜也講給娘聽。誰知，娘很平靜，平靜得就像山裡的潭水。娘撇撇嘴說，你哥念了好幾年的師範，能沒幾個女同學？同學之間有個書信往來，流幾滴眼淚，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有啥大驚小怪的？

可我不這樣認為，我覺得，哥和這個叫唐麗娜的女同學之間一定有什麼故事。

那年的暑假，臨近開學的前幾天，我家辦了有史以來最隆重的一場婚禮。哥風風光光把喬小葉娶過了門。

送走最後一批遠道而來的客人，遲遲不見哥回來。已成了我嫂子的喬小葉很是擔心，悄悄把我叫到一邊，塞給我一個紅包和幾塊喜糖說，小二，快去叫你哥回來。他今天可沒少喝酒，經不得風吹呢。

我一溜小跑出了門，找了老半天，才找到了哥。哥站在村口，像一棵樹，呆呆地望著城裡的方向，一動不動。

我幾步躥過去，衝著哥的背影大聲喊，哥啊，嫂子讓你回家呢！

哥猛一轉身，把我驚呆了。我分明看見，哥的臉上滿是淚水……

原載《哈爾斯雜誌》201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