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一聲哥

走出考場，平屁顛屁顛攆過來問我，哥，考得咋樣？我懶得理他，冷冷地說，不咋樣。平尷尬地撓撓頭，自嘲地說，我考得也不咋樣。哥，明年還考嗎？我不說話，自顧往前走。平緊走幾步說，哥，我還要複讀，明年考不上，後年再考！我頭也不回地說，那是你的事。

那一年，我十八歲，第一次參加高考。

平不是我的弟弟，他是三拐的兒子。我八歲那年，父親犯瘋病走失，再沒有回來。年紀輕輕的母親守了幾年，最終沒守住，招三拐做了個“倒插門”。三拐其實並不拐，是化肥廠的工人，人長得猥瑣，加上滿身的尿素味兒，讓我受不了。更讓人討厭的是，他還拖條“小尾巴”，就是平。平和我同歲，隻是比我小幾個月。記得第一次見麵，平就怯怯地叫我一聲哥。當時，我鼻子一哼，嘴一撇說，誰是你哥！一句話，差點把平戧個跟頭。

平沒來時，我一個人睡一個房間，清清爽爽，自由自在。平的到來，攪亂了我的生活，母親把兩張床拚在一起，讓我和平睡在這張大床上。我不乾，並不顧母親的勸阻，很惱火、很費勁地把兩張床一分為二。

母親退到一邊，緊皺著眉頭說，這孩子，咋這樣啊？平並不計較什麼，乖乖上床睡覺去了。

平原來在化肥廠子弟學校讀書，三拐“倒插門”進我家後，平也轉學進了我們班裡。說實話，平的學習成績跟他的名字一樣，平平淡淡，在班裡頂多占個中下等。可是我不得不承認，這小子就是有股拚死的狠勁。看那樣子，他要是將來考不上個什麼學校，非一頭撞死在南牆上……

高考成績下來，我沒考上，平也沒考上。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沒有複讀的打算，簡單收拾一下，次日一早便扛起鋪蓋就要出門。母親急了，攔在門口說，你這是乾什麼？我說，我要去打工。母親顫著聲說，你才剛剛十八歲，身子骨這麼弱，打工你會吃不消的。我去意已決，母親見勸不住我，便喊剛下夜班回來的三拐。三拐上下打量我半天說，你非要去打工，我不能硬攔。走吧，出去見見世麵也好。平低著頭，不聲不響送我出門，跟屁蟲一樣把我送到車站，臨上車時，平眼淚汪汪叫我一聲哥。

到了南方，剛剛安頓下來，母親的電話就追過來。母親說，外麵苦吧？熬不住就回家來。我忍著淚說，這裡很好。以後沒什麼事，儘量少打電話，長途費貴著呢。

那一年，母親隻打了一次電話，是關於平的。母親告訴我說，平的成績提高了一大截，估計兩年之內考個學校沒問題。我滿心不悅地說，他的事，以後少提，我也不想知道。掛電話時，我聽到母親一聲重重的歎息。

我離開家的第二年，母親再次打來電話說，平總算考上學校了！言語中，有掩飾不住的喜悅和激動。

怕是把眼睛都憋瞎了吧？我心裡這樣想，嘴上卻不耐煩地說，他考上學校是他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

母親生氣地說，你這孩子，都二十幾歲的人了，咋還這樣？平拚死考這個學校，也是為了你好啊！

平考學校為我好？笑話！我忍不住冷笑兩聲，心裡一陣絞痛。該死的三拐，該死的平，趁我不在家，都給母親的腦子裡灌輸了些什麼思想！

母親火了，大聲嚷嚷，你知道的，平就是考不上這個學校，照樣能接他父親的班，進化肥廠當工人的。他是要把那個名額留給你呀，傻小子！

我真的傻了，母親歎一聲說，你能有平這麼個好兄弟是你的福，你要好好珍惜才是。平就在母親身邊，他有話要對你說。

電話那頭，傳來平已經很男人的聲音。平說，叫了這麼多年的哥，你一次都沒有搭理過我，可我還是想叫你一聲哥。彆在外麵漂泊了，回家上班吧，哥！

平的這一聲哥，叫出了我滿眼的淚水。

原載《新課程報·語文導刊》2010年暑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