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兒明

2014-08-08 作者: 李德霞
窗外月兒明

一大早,六叔就站在自家門口的台階上,看著城裡的方向發呆。城裡有六叔的兒子,我的堂弟。六嬸做好了飯,探出頭來說:“彆看了,看也看不回來……吃飯吃飯。”

六叔悻悻回屋,端起碗又放下。六嬸說:“要不,你抽空進趟城,好好跟兒子說說。”

“說啥說?”六叔板著臉,惱怒地說,“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都做了。這小子,一根筋,一條道兒跑到黑……”

六叔是個走村串戶的鄉村獸醫。

六叔的醫術好,醫德高,深受四方鄉鄰的敬重。聽六嬸說,從每年的大年初三到二月二,六叔就沒在家裡吃過一頓飯。

六叔給誰家的牲畜看病,從不和主家講價錢,給多少,算多少。劁豬騸牛那是捎帶的事兒,從不收錢。遇上主家錢不湊手,就賒著。常有人給六叔送錢來,六叔都不記得是哪年哪月的事兒。

六叔給牲畜治病還有幾手絕活兒。

那年,我家的一頭耕牛突然病了,口吐白沫,腹脹如鼓,幾個壯漢都扶不起來。有人說,這頭牛怕是要進湯鍋了。父親不甘心,喊來六叔。六叔繞牛走了一圈,回頭衝父親說:“找把錐子來,兩錐子就好。”

父親趕忙找來緔鞋的錐子,交給六叔。六叔右手握錐,左手在牛的肋骨間遊走。摸準了,頭一錐子下去,牛沒動。第二錐子紮下去,牛“騰”地從地上站起來,驚得在場的人個個目瞪口呆。等六叔洗了手,抽一支煙出來,我家的那頭牛就甩著尾巴,開始尋草吃了。

六叔就堂弟一個兒子,堂弟念書不用功,十六歲就離開了校門。六叔要教堂弟學獸醫,堂弟“切”一聲就扭身走開了。六叔知道,堂弟心高氣傲,瞧不起這個行當。兒大不由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後來,堂弟就跟著村裡的年輕人進了城,說是闖天下去了。可是兩年過去,堂弟也沒闖出個名堂來。六叔就長一聲短一聲地歎氣。

不久前,有電視台的記者來采訪六叔。本來,六叔是要拒絕的。可一想起堂弟,六叔就改變了主意。六叔心裡說,你小子不是瞧不起獸醫嗎?老子就上一回電視,讓你開開眼,長長見識!

送走記者,六叔給堂弟打了電話,叮囑堂弟明天晚上一定看電視,就看本地台。

電話那頭,堂弟不耐煩地說:“看啥看?看個屁呀,看電視能看出我的天下來?”

混賬東西,到現在還惦記著你那狗屁天下!六叔火冒三丈,正要發作,想了想還是忍住了。六叔一本正經地說:“那可沒準兒。記住,看了電視,彆忘了給我回個話!”

兩天過去了,堂弟那邊沒動靜;三天過去了,堂弟連電話也不回一個。六叔就生堂弟的氣,就罵堂弟是個一根筋……

今天是驚蟄。吃過早飯,院外響起拖拉機的“突突”聲,有人隔著院牆喊六叔。六叔這才想起,後村的養牛大戶貴平和他約好,請他過去給牛灌藥。六叔提著配好的藥就出了門。

日頭落山時,六叔坐著貴平的拖拉機回了家。一進門,看見堂弟坐在屋裡,鋪蓋、臉盆一大堆。六叔一怔,忘了一天的疲勞,笑眯眯地說:“回來啦?”

堂弟“嗯”,隨後說:“爸,我要跟你學獸醫……”

六叔說:“想通了?”

堂弟說:“想通了。”

六叔說:“跟牲畜打交道沒出息。”

堂弟說:“我不嫌……”

六叔又說:“劁豬騸牛沒麵子哦。”

堂弟的臉紅成關公:“爸,你就饒了我吧……你都不是上電視了嗎?”

六叔哈哈大笑起來。

那一夜,六叔家的燈兒亮,窗外月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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