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善心

爹挑一擔水回來，進門就說，他娘，村口舊倉庫裡那個瘋女人又喊又叫的，怕要出事，你快過去看看。娘一個激靈，哧溜下了地。娘說，八成是要生了吧。我湊到娘身邊說，娘，我也想過去看看。娘瞪我一眼，小孩子家，女人生孩子也想看，滾一邊去。娘急急地走了。

娘回來時，已過了晌午。爹問，生了？娘說，還是個胖男孩。真不知道是哪個挨千刀的造的孽。娘想起什麼，閃身進了灶間。隻一會兒，就有熬小米粥的香味彌漫過來。我抽抽鼻子，衝灶間喊，娘，我要喝粥！灶間的娘說，你又不生孩子，喝啥粥？想喝，回頭娘給你再熬。娘從灶間出來，手裡拎隻飯罐，嫋嫋熱氣在罐口繚繞。娘是要給瘋女人送粥喝。

爹瞅著娘跨出院門的背影，搖搖頭對我說，你娘，就是心善。

瘋女人滿月了，娘又有了新打算。娘說，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我得把那個孩子給送出去。不然，兩人誰也別想活。爹嚇了一跳，瘋女人的孩子誰敢要？娘說怕啥？他娘是瘋子，那孩子又不是瘋子。咱家有小山，要是沒小山的話，我也敢要。爹說，那還得看人家瘋女人樂不樂意。娘笑歪了嘴，她一個瘋子，懂個啥？她連自個兒都照料不了，還能照顧得了孩子？

那一天，娘老早出了門，日落西山才晃回家，一身的疲憊。爹問，你把那孩子給送人了？娘說，前村的巧兒結婚都八年了，身邊還沒個一男半女。這下好了，我幫了她一個大忙。娘的臉上，有一種功德圓滿的成就感。

誰知，娘剛睡下，村子裡突然響起瘋女人的哭聲。那哭聲，像野貓叫春。

爹一怔，碰碰娘，她在找孩子。這下，你惹禍了。

娘不急，翻個身說，隨她哭去，哭上幾聲，她就不哭了。

事實並不是這樣的。瘋女人的哭聲就沒有停歇過，一直回蕩在夜空中，大有孟薑女哭長城的堅韌勁兒。爹被征服了，一骨碌坐起來，衝娘喊，好端端的，你惹她乾啥？娘坐起，一臉的委屈，嘟囔道，我這不是為她好嗎？爹吼，好個屁！她要是懂個好歹，還叫瘋子？趕明兒，你趕緊把那孩子要回來還給她，愛死愛活關咱屁事！

娘沒轍了，陪著瘋女人的哭聲一直坐到天亮。

娘揮動著還沒有歇過來的腿腳又出發了，返回村子時，已是日過三竿。娘顧不得回家，抱著孩子直奔村口的舊倉庫。

倉庫四周，靜悄悄的。秋風打著旋兒，掠起一片片秋葉，四散飄零。娘犯了迷糊，瘋女人咋不哭了？來到倉庫門前，側耳細聽，沒一點動靜。娘推開門，閃身走了進去。裡麵的一幕，駭得娘魂飛魄散！

瘋女人吊死在了房梁上……

原載《百花園》200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