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

海海推開門，如水的月光潑瀉進屋裡。月亮掛在天空，鄉村的夜晚靜得安詳。海海看看四周，回頭對媳婦玉鳳說：“好好照顧咱娘。三孬他們要是追問我去了哪裡，你就說不知道。”月光裡，玉鳳含淚點點頭。

海海躡手躡腳地朝大門口走去，走過東廂房時，不由得停頓了一下腳步。東廂房裡住著娘。以前，每次從城裡回來，海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鑽進東廂房，和娘嘮上半天，說說地裡的莊稼，也說說城裡的新鮮事兒。可是今天，海海不能見娘了，還得躲著娘。

輕輕拉開院門，海海吃驚得一下子呆在那裡。娘擋在門道裡，像個門神。海海詫異地說：“娘，你咋在這裡？”

“娘在等你。”

海海又是一愣：“等我？”

娘回轉身，看著海海說：“日落時，你從城裡回來，娘就看你神色不對，慌慌張張的。你和媳婦在屋裡嘀嘀咕咕老半天，隔著窗戶，娘沒聽清你們說得啥，可有一句娘聽清了，你說你要躲，躲得遠遠的。告訴娘，你到底出了啥事？”

海海說：“娘，我這不好好的嗎，能有啥事？沒事，真的沒事。”

娘惱了：“沒事你半夜三更的要去哪裡？”

海海不吭聲了。

娘手裡的拐杖“嗵”地杵到地上：“說呀！你要急死娘嗎？”

見拗不過娘，海海隻好說：“娘，你知道，開春的時候，我帶著三孬他們五個人進城去挖地溝。當時說好了的，地溝挖完，每人能掙一萬塊。可是，工程完工後，我卻找不到工頭了。我跟三孬他們解釋，他們不聽，還說我跟工頭串通一氣，故意不給工錢，坑他們……”

“娘明白了，你是躲三孬他們，對不？”

海海說：“娘，不躲不行呀。三孬他們放出話來，說他們一個星期內拿不到工錢，就卸我一條胳膊。我……我可不想當殘廢。”

“他們敢！”

“娘，三孬你又不認識，他可是個啥事都乾得出來的混球，惹不起的。”

娘雙手疊放在拐杖上，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說：“娘說呢，這幾天眼皮子老是撲撲亂跳。昨晚，娘還做了個夢，夢見你掉進水溝裡，水溝不深，可你就是上不來。你流著淚對娘說，娘啊，救救兒子……醒來時，娘驚出一身的冷汗。”

“都怪我沒本事，讓娘跟著操心。夜涼，娘你回屋吧。我得走了，不然，三孬他們堵上門來，我想跑也跑不了。”

娘沒動，卻把拐杖橫在海海麵前，娘說：“海海，你傻呀！跑得了和尚，你跑得了廟？”

海海不知所措地看著娘。

夜風習習，撩擺著娘的白發，娘抬手攏一攏說：“玉鳳手裡不是還有兩萬塊錢嗎？明兒一早拿出來，先應應急。”

海海趕忙打斷娘的話說：“娘，那錢不能動，是留著給你看病的，你的病可不能再拖了。我已囑咐給玉鳳，讓她下個月帶你去北京。”

娘眼裡有淚說：“娘的病不礙事，一時半會要不了命。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真要了娘的命。聽娘的話，咱先把這些錢送給三孬他們。差下的，容咱日後想辦法再還。好漢做事好漢當，咱可不能一走了之，讓人家背後戳脊梁骨啊！”

海海說：“娘……”

“沒事，有娘呢。明兒一早，娘陪你去見三孬。人心都是肉長的，娘就不信，他們真敢下得了手。”

海海的眼淚“嘩”地下來了：“娘……”

“回屋去吧，好好睡個覺。娘知道，這些天你就沒睡過個囫囹覺。”

“娘，兒子聽你的。”海海抹把淚，扶著娘小心翼翼地走回院子。

院門緩緩關上，四周歸於寂靜。

此時，海海家對麵的一間破草房裡，三孬五個人握緊的拳頭悄悄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