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娘

她在菜市場擺攤賣菜，人們都叫她菜娘。

菜娘賣菜已有些年頭了，兒子兩歲半那年，男人出車禍死了，日子還得往下過，菜娘就租了個攤位，擺攤賣菜了。兒子念小學、讀中學、上大學、再考研，一路走來，小小菜攤可是立了大功哩！

幾年前，兒子研究生畢業，分配到一個局裡上班。鄰攤的紅辣椒對菜娘說，這下好了，你不用賣菜了，該享享清福啦。菜娘笑笑說，兒子安排了工作不假，可他不是還沒成家嗎？等幫他買了房，娶了媳婦，我這心裡才踏實呢。

去年，兒子結了婚，家就安在菜市場對麵的那個小區裡。菜娘卻沒有停下來，依然賣她的菜，用她的話說，這青的蔥，綠的菜，紅的柿呀，跟兒子一樣親。菜娘舍不得呢！

菜總有賣剩的時候，剩下的菜，以往，菜娘都要在收攤前減價處理掉，隻留很少的一點兒給自己吃。自從兒子在小區安家後，菜娘改變了這種做法。兒子下班後，隔三差五都要來菜市場轉一轉，有時和菜娘說上幾句話。菜娘心裡舒坦，臨走，就把剩下的菜裝到一起，交給兒子帶回去。起初，兒子不肯，菜娘就板起臉，很不高興的樣子說，咋？剛吃幾天飽飯就挑三揀四，嫌剩菜不好啊？你們的家底兒還薄，能省就省點吧。兒子不說什麼，嘿嘿一笑，拿了菜走人。

這樣，兒子一拿就是幾年。

可是，最近有些日子不見兒子來市場轉悠了。是兒子忙嗎？肯定是這樣的。菜娘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吃飯有講究，沒菜可不成。兒子忙，媳婦身邊有個剛出生的小孫子拖累著，出不了門，倒不如自個抽空把菜給他們送過去。

這天傍晚，收完菜攤，累了一天的菜娘拎著一大袋剩菜走進小區，爬了幾級樓梯，等來到兒子的門前，已是腰酸背痛、氣喘籲籲。菜娘喘口氣，定定神，正要敲門，裡麵傳出媳婦高一聲、低一聲的說話聲，顯然，是對兒子說的。媳婦說，你媽怎麼回事？老給咱一些破菜爛葉，收拾都收拾不了！你現在好歹也是個科長呢，她這是寒磣人啊！

兒子說，你這叫什麼話？這世上哪有母親寒磣兒子的？我不是好長時間沒去拿菜了嗎？好了，我以後再不去拿就是！

敢情兒子當了科長呢！傻小子，咋不跟娘說一聲？菜娘眼裡有了淚，轉身悄悄下樓，慌裡慌張逃出了小區。

第二天，進菜回來，菜娘不急著擺攤賣菜，青的蔥，綠的菜，紅的柿，各取一份最鮮的擱在一邊……那可是留給兒子的呀！

紅辣椒湊過來說，喲，菜娘，你揀最好的菜拿去，乾嘛呀？

菜娘說，給兒子的，以前老給他剩菜，這回不成了。俺兒子當科長了呢！這個傻小子，這麼大個事也不跟俺說一聲。說這些話時，菜娘的眉眼裡擠滿了笑。

紅辣椒連忙翹起大拇指說，恭喜菜娘，你兒子厲害，有出息！這下，有個當科長的兒子，你該歇息享福了吧？

菜娘一臉的幸福，邊擺弄菜邊說，享啥福啊？兒子也是一家子呢！俺手腳還利索，還不到要兒子養著的時候呢。再說，這青的蔥、綠的菜、紅的柿呀，讓俺一下子丟開，咋舍得呢？

兩個人正說著話，菜娘猛一抬頭，就看見媳婦騎輛電動車過來。看樣子，媳婦是來拿菜的。

菜娘心頭一喜，手忙腳亂把菜裝進一個袋子裡，正要走出菜攤，雙腳卻像生了根似的再也挪不動了。

菜娘分明看見，媳婦從最前麵的菜攤上買了菜，轉身跨上電動車，頭也不回地駛出菜市場大門……

菜娘傻在那裡，半天沒回過神來。

原載《小小說家》2012年創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