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著男人的女人

天剛蒙蒙亮，女人起了床。

屋裡屋外，女人忙來忙去。炭火紅紅地燒，鼓風機呼呼吹，女人“嗵嗵”打涼粉。打完涼粉，天已大亮。女人氣喘噓噓，像隻倦鳥。

男人趿拉趿拉過來，要幫女人刷鍋。女人擋開男人說：“我來。”男人習慣了女人這樣，趿拉趿拉走開，乾他該乾的事，漱口，刷牙，洗臉，不緊不慢，有條不紊。

女人問男人：“你想吃點啥？我給你做。”男人淡淡地說：“隨你便。”女人就著紅紅的炭火，給男人打上一碗香噴噴的蛋湯。男人說：“你也吃點。”女人說：“我不餓，你吃。”男人稀溜稀溜喝蛋湯的時候，女人出攤了。

女人的涼粉筋道，滑溜，湯料也好。小小涼粉攤前，扯不斷吃涼粉的吸溜聲。女人出攤時，總帶一半的涼粉，另一半擱家中的水盆裡。天熱，女人怕捂餿了。大約十點光景，男人出現了。還是那樣子，趿拉趿拉地來，又趿拉趿拉地回。這當兒，女人一溜小跑回了家，把另一半涼粉撈出來，擺到一個乾乾淨淨的盤子裡。吃涼粉的人覺著奇怪，就對女人說：“讓你男人捎帶著撈出來嘛，你何苦再跑一趟？”女人笑笑說：“他乾不來這個。”吃涼粉的人又說：“是你不讓他乾吧？這麼點事都乾不來，算啥男人？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還真沒見過養著男人的女人哩。”女人沒了聲，低下頭，手中的刀在涼粉上飛快地舞蹈。

涼粉是時令吃食。天一轉涼，就沒人肯吃涼粉了。女人就罷了攤，給自己下了崗。

下了崗的女人閒不住，就到對麵的貨場去卸貨。貨場老板孫二胖常吃女人打的涼粉，和女人熟，就對女人說：“你把男人養得白白胖胖，當唐僧肉吃嗎？”說歸說，孫二胖還是留下了女人。

那天，真該出事。歇工的時候，一隻木箱從車上滾下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女人的後背上。女人“哎喲”一聲，疼出一頭的冷汗。

孫二胖不敢怠慢，忙攙起女人去了醫院。好在傷的不重，醫生說歇幾天就好。孫二胖好事做到底，堅持把女人送回了家。

孫二胖攙著女人進屋的時候，男人正端坐在床上，一邊看電視，一邊玩著撲克牌呢。孫二胖是驢脾氣，當下就火了，衝男人說：“你老婆夏天賣涼粉，冬天到我貨場打工。她嫁給你，是讓你疼的，不是讓你當驢使！你個大老爺們，讓女人養著，丟不丟人？”

誰知，女人一咧嘴，替男人說：“孫老板，我男人不是你說的那樣，是我不讓他乾活的。他坐著歇著，我高興，我願意養著他。”

孫二胖傻了，上一眼下一眼看女人。這女人，腦子灌進涼粉了？可惱可恨！孫二胖死瞪著女人說：“你聽著，從今天起，再不許你踏進我的貨場半步！要來，讓你男人來！”說完，大步走向門口。

“等等！”女人慌了，兩手護著腰往前挪了幾步說，“孫老板，有件事我本不想提起。可事情到了這一步，我不提也不行了。三年前，我們十四歲的兒子得了要命的肝病。醫生說，要救我兒子，隻能做肝臟移植手術。我男人為救兒子，好端端被割去大半塊肝，差點沒下來手術台，可還是沒救下兒子……”

女人的眼淚撲簌簌往下落。

孫二胖呆了，好半天看著男人，眼圈紅紅地說：“兄弟，錯怪你了，彆往心裡去。”

孫二胖走出門口，回頭叮囑女人說：“妹子，好好養傷，等腰好了，還回貨場，給我當調度……”

原載《短小說》201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