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知道了便知道,總好過蒙在鼓裡。趙無憂如此聰慧,自然是一點就通。
說是午後出發,不過趙無憂還是去了一趟東廠。
穆百裡正在更衣,瞧著那單薄的身子,出現在門外,當即笑得邪魅無雙,“怎麼,趙大人這麼迫不及待的要見本座。”
音落,陸國安知情識趣的領著所有人退下。
趙無憂不緊不慢的上前,隨手便將東西丟給他。
拂袖攬袍,一串佛珠已經落在了穆百裡的手裡。穆百裡心下一怔,這麼爽快?掂量著手中的佛珠,分量不輕,看起來並不是尋常的佛珠。
一如當初他所懷疑的,她找的佛珠,其材質上異於平常。
“當日七星山莊老莊主死的時候,果然是把東西都給你了。”穆百裡把弄著手中的佛珠,分量不輕,材質看上去似乎有些像石頭,又不似石頭。
這東西,還真是怪異。
趙無憂要這些玩意,到底所謂為何呢?
“哼!”趙無憂冷笑,“宋穀要讓自己的寶貝兒子坐上莊主之位,就必須依靠我。他聰明一世,豈能糊塗一時。”
“如果不是你,恐怕著莊主的扳指也會落在其他人手裡,到時候這鐘昊天,隻能任人魚肉。”穆百裡笑了笑,“趙大人下的一手好棋,還說什麼不喜歡下棋,真是太謙虛了。”
趙無憂慢條斯理的為他係好披風扣子,也不抬頭看他。
他一低頭,便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梨花清香,真令人心曠神怡。
“人還是謙虛一點為好,鋒芒畢露死得太快。”趙無憂捋直他的衣襟,猶如賢惠的妻子,正在為出行的丈夫,整理儀容,“尤其在督主麵前,我可不敢——”
語罷,她抬頭含笑望他。
“我已說到做到,東西都給你了,這救命之恩也算是兩清了。”她轉身就走。
下一刻,他亦握住她冰涼的柔荑,“趙大人急匆匆的,是要去哪?”
“趕著送死之前,我得去雲安寺一趟。督主到時候可在山下等我,我道個彆就會與你們彙合。”趙無憂望著他,不似在說謊。
她是真的想去雲安寺,此去金陵,母親一直懸著心,如今去雲華州也不知能不能回來,該跟母親交代幾句。免得到時候,若真的回不來,連遺言都會變成了奢望。
瘟疫不似朝廷戰局,這天災是沒辦法掌控的,所以趙無憂自己也沒把握。
聞言,穆百裡放了手,“趙大人可要儘快,彆讓本座久等。”
“知道。”她輕歎一聲,頭也不回。
低眉望著掌心的佛珠,這東西還真是有些怪異,趙無憂費儘心思,幾經生死前往金陵城,就是為了這個?可穆百裡左看右看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
這東西,沒什麼可圈可點之處,不就是類似石頭珠子的佛串?
難怪人人常言,女人心海底針。
這不,眼前就有一枚海底針。
這到底,是什麼玩意?能得趙無憂這般仔細,這般迫求,必定非同小可。想了想,還是收入珍品房裡,等他回來再仔細研究。
轉念一想,趙無憂這次未免痛快得——讓人不痛快。
然則,能被七星山莊收藏的,想來也不是簡單的東西。罷了罷了,暫且不去想,還是出發要緊。
趙無憂搶先一步出城,先去了雲安寺。
楊瑾之坐在自己的禪房裡,木魚聲聲,手中的佛珠不斷轉動。
慧靈行了禮,“公子,夫人最近身子不太好,您彆刺激她。”
聞言,趙無憂蹙眉,“娘病了?”
“自從公子去了金陵,夫人日夜擔心,一下子病倒了。如今剛剛好些,又不肯吃藥。”慧靈輕歎一聲,“公子進去吧,奴婢去煎藥。”
趙無憂點點頭,刻意放輕了腳步聲。
“我都說了,我不想吃藥,把藥端走吧!”楊瑾之沒有轉身,隻是麵色晦暗的跪在蒲團上,放下了手中的木魚。
身後的腳步聲停下,而後是膝蓋落地的聲音。
楊瑾之一怔,當即轉頭,隻見趙無憂跪在那裡,朝著她輕輕的磕頭。
“孩兒不孝,不知娘親生病,未能侍奉床前。”趙無憂伏跪在地。
“你回來了?”楊瑾之欣喜,當即圈紅了眼眶,快速將趙無憂攙起,“來,快讓娘看看,讓娘好好看看你。合歡,你沒事吧?”
趙無憂笑了笑,抬眸望著老淚縱橫的母親,“娘親不必擔慮,合歡安然無恙。”
“那就好!那就好!”楊瑾之如釋重負,急忙拭淚,“瞧我,越老越糊塗,你身為禮部尚書,去了金陵又怎會有事呢!到底是我多慮了,好在你的確無恙。”
“娘為何那麼擔心,我去金陵呢?”這是趙無憂一直沒想明白的事兒。
“沒什麼,隻是覺得那邊靠近北疆,蠻夷眾多。你身子不好,又手無縛雞之力,娘自然是不放心的。”楊瑾之知道,這個時候,她必定不能去看趙無憂的眼睛。
她這個女兒,雖然身子不好,可眼神特好。你若是撒謊,她隻需一個眼神便能知曉個大概。約莫,也是趙無憂生性多疑的緣故。
趙無憂也不辯駁,隻是取下脖頸上的那塊玉,“娘,這個還你。”
楊瑾之先是一愣,伸手去接的時候,手上有些顫抖,“這東西,你一直帶在身上?”
“貼身之物,娘親給予,豈能丟了。”趙無憂笑道,“也多虧了娘親給予的平安福,合歡才能安枕無憂的回來。”
“你遇見了誰?”楊瑾之忙問。
趙無憂凝眸看她,“娘覺得,我會遇見誰?又該遇見誰?這玉佩的主人?還是——”
“我就是隨口一問,你這孩子怎麼了,儘拿朝堂那一套來與我問供?”楊瑾之不悅,輕歎一聲握緊了掌中的玉佩。
趙無憂輕笑,“娘親說的哪裡話,我就算對付全天下的人,也不敢在母親跟前造次。娘,今兒不是初九。”
她這麼一說,楊瑾之這才想起來,今天的確不是初九。
不是初九,按理說趙無憂不會來此,除非事出緊急。
“合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楊瑾之眉目焦灼的盯著她。
趙無憂深吸一口氣,“娘,雲華州瘟疫爆發,皇上已經下旨,讓我前往雲華州處理瘟疫之事。”她不敢提及東廠,免得母親更加擔心。
“瘟疫?”楊瑾之駭然,“這朝堂上比你身康體健,比你有能力的也不在少數。治理瘟疫應該讓禦醫去,怎麼讓你一個文弱書生,禮部尚書上場呢?你這身子素來單薄,去了雲華州還不得要了你的命啊?不行!這絕對不行!”
想了想,楊瑾之一把握住趙無憂的手,“你彆去,娘馬上修書一封送去你爹,有什麼事兒,讓你爹跟皇上說。趙家就你這麼一個孩子,若是出了事,娘也不活了。”
“娘!”趙無憂反握住母親的手,笑得溫和,“你放心,這麼多年我都扛過來了,還怕這一次嗎?連術士都說我這人天生命硬,要不然我也活不到現在。爹遠在鄰國,就算你修書一封也無濟於事。我馬上就要走,此行是來跟娘告彆的。”
楊瑾之抱住她,“合歡,娘舍不得讓你走,瘟疫如狼似虎,可不管什麼權勢富貴。合歡,太危險了。”
“我當初去金陵城的時候,娘也這麼說的。”趙無憂輕輕拍著母親的脊背,“可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娘,你放心,合歡一定好好的照顧自己,一定會完好無損的回來。”
“合歡,娘知道孩子大了,再也由不得我了。要照顧好自己,凡事彆逞強。”當母親的最是知道,她這個女兒習慣了爭強好勝,習慣了勾心鬥角。她也心疼,可是很多事情她無能為力。
深吸一口氣,楊瑾之鬆開趙無憂,“合歡,要好好的回來。”
再多的不放心,隻會成為趙無憂的羈絆。當母親的,自然不願兒女有過多的擔慮。
“娘,你放心吧!”趙無憂親手將玉佩重新戴回娘親的脖頸上,“我走了。”
“記著,離那些發病之人遠一些。隨時洗手,不要碰他們。不要勉強自己,那些衝鋒陷陣的事兒,就讓底下人去。”楊瑾之叮囑。
趙無憂笑了笑,“娘,合歡長大了,懂得分寸。”
“那就好!”楊瑾之點點頭,她這個女兒可比她,有能耐多了。
慧靈端著湯藥進門,楊瑾之當即蹙眉,“我不想喝藥。”
趙無憂輕歎著接過藥碗,“娘?”
楊瑾之看了她一眼,許是怕女兒為自己擔心,便小心的端起湯藥喝了個底朝天。苦澀,讓她的臉上浮現著扭曲的表情。
好在慧靈伺候了楊瑾之這麼多年,深諳楊瑾之的習性,早早備下了蜜餞。
趙無憂道,“娘,生病了就得好好吃藥,這話還是娘從小教我的。”她輕咳兩聲,攏了攏衣襟,“合歡告辭。”
“一路小心。”楊瑾之站在屋子裡,沒有送她出門。
哪個母親忍心看著孩子離開身邊,自然是不舍的。既然不舍,乾脆就不看。
出了門,趙無憂扭頭盯著慧靈,“娘的病似乎不輕。”
“公子也看出來了?”慧靈一聲輕歎,“夫人這是心病。”
聞言,趙無憂斂眸,“好好照顧著!”心病還須心藥醫,可趙無憂也不知道,娘最大的心病是什麼。娘從來不說,爹也從不提及,對於母親留守雲安寺一事,其實趙無憂一直都沒明白。
娘無法再生育,這已經是事實。可爹沒有妾室,想來對娘是認真的。
也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從小被爹當成男孩養育,以至於最後入得朝堂。對於爹娘以前的事情,趙無憂並不清楚。
她小時候一直生病,很多事情轉眼就忘。一直過了六歲,她的記性突然變得極好。但對於六歲以前的事情,她記得的並不多。
記得最多的是生病的時候,娘親的衣不解帶,以及爹僵冷的容臉。
“公子!”慧靈低低的喊了一聲,“其實夫人的心病是你。”
趙無憂在院子裡頓住腳步,微微僵直了身子,“等爹回來,我會更爹商議,把娘接回來與我同住。以後,我會好好照顧娘親。”
“你還是不懂。”慧靈搖搖頭,顧自走開。
趙無憂微微一愣,還是不懂?這不是娘親所求嗎?到底以前出過什麼事?
她不明白,何以慧靈會說:娘的心病,是我?
走出雲安寺,素兮已經在外頭等著,“公子,可以啟程了。”
趙無憂翻身上馬,想了想又道,“派個人回府留個信,等雲箏回來,讓她送些山楂過來。娘不肯吃藥,總該想想法子才好。”
“夫人病了?”素兮一愣。
趙無憂點點頭,也不多說什麼,策馬而去。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丞相府門麵光耀,實際上也未必如此。
隻不過趙無憂沒想到,剛到半山腰,卻被穆百裡給截下了。穆百裡坐在馬背上,涼颼颼的望著眼前的趙無憂。半副紗罩隻留下一雙清潤鳳眸在外頭,“走吧!”
“督主的耐心真好,竟然親自來接我。”趙無憂冷哼。
可左看右看,似乎有些不對。穆百裡身邊隻有一個陸國安,以及數人親隨,這好像不是他這位好排場的東廠提督的做派。
趙無憂蹙眉,“去哪?”
“自然是去雲華州。”穆百裡挑眉看了她一眼。
趙無憂心頭存疑,二人站在半山腰往下看,隻見底下有浩浩蕩蕩的軍士開路,那輛極致奢華的馬車,趙無憂是認得出來的。馬車旁邊,有一人與陸國安衣著一致,而另一側之人,則像極了素兮。
冷笑兩聲,趙無憂算是明白了,敢情這是要兵分兩路。
“為什麼要這麼做?”趙無憂不明白。
去雲華州領的是聖旨,不似去金陵城,領的是密旨。性質不一樣,為何結果卻一樣,都得偷偷摸摸?趙無憂可不想一路騎馬前往雲華州,她這副身子怕是禁不住路上顛簸。
“本座想與趙大人一道遊山玩水,攜手作伴,如何?”穆百裡陰陽怪氣的說著,語罷策馬而去。
素兮冷眸,“公子,會不會有詐?”
“哼,這死太監的葫蘆裡也不知賣的什麼藥。”趙無憂抿唇,“跟著再說。”
素兮頷首,吩咐一名影衛回城,其餘的便一道隨趙無憂前行。
趙無憂的身子不好,哪怕騎著千裡馬,也是熬不住太久。每隔一定時間,她必須下馬歇一歇,否則還沒到雲華州,她就得先厥過去。
他們抄的是小道,儘量避開大部隊的官道。因為走的是近路,若是按照行程算起來,會比大部隊更早抵達雲華州。
密林深處,趙無憂坐在樹下咳嗽著。疲憊不堪的她,麵色藏白如紙。
穆百裡行至她跟前,俯身蹲下,“撐不住了?”
趙無憂倦怠的望著他,“督主慣會騙人。”
他一怔,“何出此言?”
“所謂的遊山玩水,如今成了馬賽,你還敢說沒騙我?”她是文人,自然喜歡咬文嚼字。
穆百裡低頭一笑,而後抬眸看看天色,“翻過這上頭,前麵有個鎮子,咱們可以去那兒歇一晚。趙大人身子不好,可嘴皮子依舊很溜。”
“打不過你,難道還說不過你嗎?”趙無憂輕歎,“總得有點長處,才能讓督主忌諱我一些。”
他覺得,趙無憂這人有個毛病,就是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橫來豎去都有道理。後來一想,也對,在女人身上壓根沒有道理可將。
“能繼續走嗎?”穆百裡問。
趙無憂勉力撐起身子,攏了攏衣襟,“慢一些便是。”
入了夜,眾人才抵達了穆百裡所說的那個小鎮。依山傍水的小鎮格外安寧,穆百裡帶著陸國安與趙無憂主仆二人一道住在客棧裡,其餘的暗衛影衛則是蟄伏在四下。這鎮子不大,陌生人太多難免會教人起疑。
店小二在前麵引路,“兩位客官是親戚?”
聞言,趙無憂扭頭望著穆百裡。
隻見穆百裡斜睨那人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說:什麼眼神?
想他穆百裡比這趙無憂,單從這容色上來說,可要俊美多了,他怎麼可能有這麼醜的親戚。
見狀,趙無憂笑道,“小二哥好眼神,我們兄弟二人是去探親的,途徑此地見天色已晚,隻得住一宿再走。”說著,倦怠的咳嗽兩聲。
店小二道,“這位公子身體不太好?這是染了風寒嗎?”
趙無憂輕歎一聲,“一路上奔波勞累,有些吃不消,便染了風寒。”
“我們這兒有個大夫,醫術過人,要不我去給你請來瞧瞧?”店小二推開門,笑吟吟的引著趙無憂進門,快速將一壺熱水放在了牆角。
穆百裡的房間在隔壁,由掌櫃的親自領著進去。
素兮道,“大夫?我家公子這病怕是不太好治,何況我們還得趕路。”
店小二忙道,“這大夫脾氣古怪,可是醫術極好,咱們這十裡八鄉的想請他上門看病,還得看個緣分,看大夫的心情。”
“誰家大夫,這般矯情。”趙無憂坐在床沿虛弱的開口,麵上泛著迫人的蒼白。
“可不是。”店小二笑了笑,“公子若是需要,隻管吩咐一聲,咱這兒窮鄉僻壤的,都是實誠人,絕對不會坑您的。”
“下去吧!”素兮道。
店小二恭敬的退下,素兮快速合上房門,“公子,你沒事吧?”
趙無憂撫著自己的臉,想了想便走到案前,拿著鏡子照了照,“臉色很難看。”
聞言,素兮不語。
“要不,去請大夫來瞧瞧?”素兮猶豫了一下。
要知道,他們如今出門在外,儘量不要旁生枝節,這請大夫難免會驚動旁人,所以……按理說是不該去看大夫的。
可素兮實在擔心趙無憂的身體,瞧這臉色,全然脫了血色,煞白如紙。
趙無憂輕歎一聲,“罷了,歇著吧!”她的確是累了,這鄉野之地,能有什麼草頭大夫。從小到大,她看過多少大夫,吃過多少藥,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洗漱一遍,安然闔眼。
趙無憂睡得淺,所以素兮便在門外守著,扭頭便看見陸國安走了出來。這兩個主子的性子,還真是如出一轍。
房內,隱隱傳出趙無憂低咳的聲音,顯然她睡得並不安穩。
趙無憂覺得腦子裡有些渾渾噩噩的,翻來覆去有些睡不著。溫暖的掌心,突然裹住了她冰冰涼涼的柔荑,心下一怔,趙無憂當即坐起身來。
當視線觸及穆百裡那張風華絕代的容臉,趙無憂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原來是你。”她怎麼忘了,東廠家的,最喜歡爬窗戶。在金陵城如是,聽風樓亦如此,如今來了這兒還是不改這毛病。
聽得裡頭有動靜,素兮身邊便推門。
卻被陸國安當即攔住,“不必進去了。”
除了他們家主子,誰還能悄無聲息的進這房間?也不瞧瞧外頭有多少暗衛影衛,何況他跟素兮都沒有察覺……這事兒就不必多想了。
“穆百裡,我頭疼。”趙無憂望著他,倦怠至極,“睡不著。”
穆百裡輕歎一聲,“慣的。”
音落,她已經伏在他的腿上,等著他伺候。
穆百裡覺得真是自己找罪受,好端端不睡覺,跑到她房裡來伺候她。溫熱的指腹,輕輕摁壓著她的太陽穴,力道不輕不重剛剛好。
她閉上眼睛,唇角揚起一抹淺笑,“還是督主的手法好。”
“睡吧!”穆百裡道,“明兒還得趕路。”
趙無憂覺得很舒服,穆百裡這人沒什麼好的,唯一的長處便是會伺候人,便是這說話的聲音也是磁柔至極,讓你聽得極為舒坦,極為放鬆。
他低眉望著呼吸均勻的趙無憂,分明是女子,卻要這般倔強。說是心疼吧,又覺得活該;說活該吧,又覺得她不容易。有那麼一瞬,他仿佛看到曾經的自己。被逼到絕境,不得不堅強,麵對這血淋淋的一切。
長長的羽睫垂著,燭光裡有些燭影搖動,打著斑駁的剪影。剔透瑩白的膚色,讓她顯得有些不真實。他忽然想起她的一些話,似真似假。
她說,她並不屬於這裡。
穆百裡橫看豎看,也沒看出來,她到底哪兒不屬於這裡。鼻子眉毛,還是眼睛呢?這丫頭的嘴裡,還真是沒半句實話,難怪沒什麼朋友。
這樣的人,本就不該有朋友。
他們都一樣,隻相信自己。
趙無憂睡著了,她本來就累,隻不過身子不適才會翻來覆去。穆百裡想著,若是繼續慣著她,估摸著以後她要離不開他了。
指尖輕柔的拂過趙無憂的後頸,慢慢捋下衣襟。
這鮮豔的藍色印記,跟上次看到的似乎又有些不一樣。
“好像長大了一些。”他蹙眉。
這東西,還能成長?不斷的變化?如此詭譎多變,還真讓人有些欣喜!他第一次如此仔細的盯著看,心頭想著,還好——是活的。
微微吐出一口氣,穆百裡眸色幽沉的望著明滅不定的燭火。猶記得那一夜的火光,更加豔烈。
“哥——”她低低的喊著。
穆百裡陡然凝眉,這哥到底是親哥哥,還是情哥哥?情哥哥?嗬,穆百裡心頭一怔,難道趙無憂除了這簡衍之外,還有其他男人?
真是了不得,這女人,男女通吃啊?
趙無憂睡得本來就淺,能睡上兩三個時辰已經了不得。睜開眼的時候,穆百裡正靠在床柱處,雙眸緊閉的小憩。
她抬頭,他便睜開了眼。
“醒了?”他問,“頭還疼嗎?”
趙無憂搖頭,“你去歇著吧!”
“過河拆橋這事兒,趙大人乾得還真是得心應手!”穆百裡冷颼颼的開口。
“承讓承讓,督主過謙了。”趙無憂伸個懶腰,睡了這麼久,還真是通體暢快,舒服了不少。
哪知這穆百裡也是個沒臉沒皮的,翻身就躺在她身邊。
趙無憂一愣,“這床太小,睡不了兩個人。”
“無妨,趙大人往裡頭挪挪,實在不行,本座隻好委屈一些,抱著你睡。如此一來,倒是省了不少地方。”穆百裡攬過被子,儼然將此處當成了自己的房間。
趙無憂瞪著他,“督主可知道無賴二字是怎麼寫的?”
穆百裡隨手將她攬入懷中,“彆動!”
她蹙眉,心下不悅。
“想必趙大人不知道,死字怎麼寫,所以才這麼多話。”穆百裡合上眼眸,將她抱在懷裡,隨手蓋好被子,“凡事講求個禮尚往來,趙大人就彆客氣,本座的懷裡還算溫暖,你暫且用著吧!”
這話聽著,怎麼這樣彆扭呢?
罷了罷了,跟他這樣耍無賴之人是說不清道理的。正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合上眼睛,睡了就是。
穆百裡這死太監都不要臉了,她還要臉乾什麼?乾脆都丟了作罷,耍無賴這種事,誰不會?
一覺睡到天亮,穆百裡起來的時候,趙無憂也跟著醒了。
“該上路了,趙大人要是覺得滋味不錯,本座明兒再來與你同床共枕。”穆百裡笑得邪肆。
趙無憂剜了他一眼,“穆百裡,你就不怕咱們這睡出來的感情,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嗎?”
“睡出來的感情?”穆百裡覺得,這用詞未免太精妙了,“到底是本座睡了趙大人,還是趙大人爬上了本座的床呢?”
趙無憂凝眉,他這麼說,有什麼區彆?橫豎是她吃虧。
“穆百裡,你明知我是女兒身,還要這番動手動腳,難道你是個假太監嗎?”趙無憂眯起危險的眸子。
“你要不要驗一驗?”穆百裡挑眉看她。
趙無憂下了床,“我對那玩意不感興趣。”聽說太監那地方,醜得很,她可不想惡心到自己。
穆百裡笑得涼薄,“收拾一下,馬上就走。”
“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趙無憂問。
穆百裡頓住腳步,回眸看她時,眸色幽邃而沉冷,“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聰明?”
語罷,頭也不回的離開。
看著穆百裡從房內出來,素兮的麵色緊了緊,忙不迭進門,“公子,你沒事吧?”
“我好得狠,能有什麼事?”趙無憂的氣色好了不少。想了想,她瞧了一眼素兮,若有所思的問道,“素兮,你能回答一個問題嗎?”
素兮頷首,“公子請說。”
趙無憂道,“你們習武之人,是不是都有什麼內力之類的?上次我在馬車裡險些熬不住,你……”
“是!”素兮點點頭,“當日眼見著公子熬不住,卑職隻好以自身真氣灌入公子體內,替公子護住心脈。所以後來馬車翻到之際,卑職才會精疲力竭,毫無還手之力。”
“也就是說,你把真氣輸給我,你自身就會受到影響?”趙無憂凝眉。
素兮一笑,“對。”
趙無憂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公子無端端的為何問起這個?”素兮不解。
趙無憂一笑,“沒什麼,隻是突然好奇罷了!你也知道,我不會武功,你們那些手腳功夫,我一點都不懂。不過聽你這樣說來,倒也有趣。”
素兮笑道,“等公子身體好些,可學一學最基本的防守功夫。”
“也好!”趙無憂斂眸,仿佛有些心事。
洗漱完畢出了門,那店小二又湊上來,“客官這就走?”
趙無憂點頭,“是的。”
“您的身子,沒事了?”店小二打量著趙無憂。
趙無憂一笑,話外有意的開口,“看樣子,小二哥是那家大夫的親戚吧?這麼殷勤,可一點都不像客棧的店小二。”
聞言,店小二麵色一緊,毛巾一甩搭在肩上,“客官說的哪裡話,我這就是擔心您的身子。這長途跋涉的,怕是有些吃不消。”
“我跟你說過,我接下來要長途跋涉嗎?”趙無憂眯起眸子反問。
店小二當即笑得尷尬,“是小的多嘴了。”語罷,急急忙的轉身離開。
素兮牽馬過來,“公子?”
趙無憂眸色微沉的望著店小二離去的背影,伸手接過素兮遞來的馬韁,長長吐出一口氣。
“公子這是怎麼了?”素兮問,順著趙無憂的視線,隻能看到店小二消失在門口的背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趙無憂翻身上馬,麵色微沉的扭頭,看一眼戴著紗罩的穆百裡,“你早就知道,我們被人跟蹤了?”所以昨兒夜裡,他是來保護她的?
思及此處,趙無憂眸中微恙,略帶遲疑的打量著眼前的穆百裡。
他看上去,生龍活虎的,似乎也沒什麼不妥。一點都不似素兮當時,那般虛弱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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