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雖然出了事,但一慣的訓練有素,並沒有造成任何的慌亂。
趙無憂暫時不會有危險,是故穆百裡當下與陸國安前往園子。那兩杯茶如今還放在桌案上,因為陸國安留了個心眼,出事之後第一件事便是保護現場,是故這裡的場景與他們離開時,沒有分毫差彆。
陸國安遞上帕子,穆百裡不緊不慢的用帕子捏著杯蓋,慢慢的打開了杯蓋。他將杯蓋輕置在石桌上,低頭審視著杯盞裡的果茶。
茶色已有少許變質,輕嗅卻聞不出異樣。
陸國安以銀針試探,當下變了臉色,撲通便跪在了穆百裡跟前,“千歲爺恕罪,這兩杯茶在端上來之前,卑職確實實已經查驗過,並無什麼異樣。從茶葉、乾果到熱水,對於千歲爺的茶水,卑職像往常一樣一直都緊盯著,不敢有分毫懈怠。”
“茶葉沒問題,茶水也沒問題,那這問題出在何處?”穆百裡打開了自己的那杯茶,“這兩杯茶都來自一壺熱水嗎?”
“是!”陸國安頷首。
穆百裡將視線落在這茶杯蓋上,緩緩坐下身來,“把銀針拿過來,試試這杯蓋。”
陸國安一愣,當即上前重新以銀針試探,在杯蓋正中央位置,果然還有殘留餘毒。就意味著,行凶者是將毒抹在了杯蓋上,是故當熱茶沏下之後,這杯中水其實是乾淨無毒的,所以陸國安並未察覺有絲毫異樣。
等杯蓋落下,滾燙的水汽會將杯蓋上的毒慢慢融合,滴落在杯盞之中,混入果茶之內。
所以,是陸國安大意了。
穆百裡是喜歡喝茶的,是故他的杯盞都是有人專門伺弄的,找的是陸國安的親信。原以為這樣一來便不會有問題,誰知恰恰便是這份疏忽,竟導致了今日的局麵。
使得趙無憂躺在床榻上,中毒太深,生死難料。
陸國安跪身在地,麵色泛白。
“挨個查,務必查個水落石出。不管是誰,上碾刑,給本座吐出點東西來。”穆百裡不相信,有誰會無緣無故的給趙無憂下毒,這是想讓趙無憂死在東廠,以此來挑撥趙家和東廠的關係?
還是想借著趙無憂的死,讓皇帝對東廠失去信任,最後釀成無法挽回的災禍?
不管是什麼理由,敢在他穆百裡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樣,那這人將會活得比死更痛苦百倍。
東廠雖然出了事,但誰都沒敢吭聲,若是在這兒嚼舌根,下一個上碾盤的就是自個兒。這後院裡養的狼,還都餓著呢!
雪蘭垂著胳膊,麵色蒼白的站在門口,瞧著主院那頭的動靜。她方才過去了一趟,所以趙無憂出事的消息,她也知道了。隻不過雪蘭不明白,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在東廠動手?何況,還在穆百裡跟前殺人?
“你怎麼出來了?”王少鈞慌忙去取了外衣出來,小心翼翼的披在雪蘭身上,“你的傷還沒好,站在這兒吹風會受涼的。”
麵具之下,那雙眼眸染著灼灼擔慮。
“回去吧!”王少鈞低低的關慰著,“歇著!”
雪蘭轉身往屋裡走,她有傷在身,不適合住在陰暗的地宮裡,是故陸國安便給她安排了這間朝陽的屋子。光線極好,可心裡的陰暗卻久久難以紓解。
轉身的那一瞬,雪蘭仿佛想起了什麼,突然眯起美麗的眸子,死死盯著眼前的王少鈞。
“你這樣看著我作甚?”王少鈞斂眸,“趕緊回屋吧!”
“我問你,你必須如實回答我,那邊的事兒跟你有沒有關係?”雪蘭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王少鈞有些心虛,“先回屋吧!”說著,他過來想要攙著她回去,卻被雪蘭甩開了手。
她性子倔,是故若她不願回屋,他也沒辦法。畢竟她身上有傷,他不敢與她撕扯,免得造成她傷口的二次開裂,那是他萬萬不願見到的後果。
“我再問一遍,跟你有沒有關係?”雪蘭冷了口吻。
王少鈞搖搖頭,“跟我沒關係,那趙無憂是咎由自取,行事作風這般囂張跋扈,死了也活該。”說這話的時候,雪蘭聽出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深吸一口氣,雪蘭緩步朝著屋內走去,“到底是誰想殺了趙無憂,到底是什麼毒呢?”
“且不管是誰想殺了他,都跟咱們沒關係。”王少鈞給她倒了一杯熱水遞過去,“你受傷未愈,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
“我很想知道,什麼毒能這般無色無味,能殺人於無形,連千歲爺都沒有察覺?”雪蘭自言自語。
王少鈞冷笑兩聲,“是她自己活該。”
“你還敢說,跟你沒關係嗎?”雪蘭突然將手中的杯盞摜碎在地,滾燙的茶水當下四濺,燙紅了雪蘭的手背。
驚得王少鈞慌忙去拿冷毛巾,想要替她冰敷,誰知雪蘭的脾氣一旦上來,越看這王少鈞越膈應,以至於到了最後她是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
可偏偏,她不能。
王少鈞死了,她也得死。
這種想殺卻不能殺,憤怒卻不能發作的生不如死,真的快把她折磨瘋了。
“彆碰我。”她發紅的手,快速捏住王少鈞的脖頸,“我的右手廢了,可不代表我的左手也廢了。王少鈞,彆逼我。我此生最恨欺騙,最後問你一次,趙無憂的事情跟你到底有沒有關係?那毒是不是你下的?”
她左手的力道自然不如右手,但她渾厚的內力還存留在體內。所以左手也能殺人,隻不過不方便罷了。
王少鈞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張因為憤怒而變得霜冷的臉,泛起少許緊張,“你、你生氣了?”
“說!”她自然是生氣了。
她斷了右手的手筋,冉恒都沒有動趙無憂一根毫發,可見這趙無憂對哥哥極為重要。就目前而言,這趙無憂可能是哥哥的合作夥伴。
“毒是我下的,是我想殺趙無憂。”王少鈞隻覺得脖頸處的手,越收越緊,那種被扼頸窒息的感覺,讓他快要喘不上起來。
他喘不上起來,雪蘭自己也不好受。尤其是瀕臨死亡,他們的感受是一樣的。
無力的收回手,有那麼一瞬,雪蘭是想同歸於儘的。這樣糾葛不清,這樣下去,她覺得自己會瘋。
“解藥呢?”雪蘭問。
王少鈞輕咳著,脖頸處的異物感讓他覺得格外不舒服,喉間刺辣辣的疼,“你要解藥做什麼?”
音落瞬間,便是一記響亮的耳光落下,雪蘭咬牙切齒,“從今往後不許再插手我的事情,趙無憂怎麼對我那是我自己的事,與你沒有半點關係。你若還想跟著我,就最好記住我今日說的話。”
“趙無憂斷了你的手筋,你就不想殺了他嗎?”王少鈞不敢置信的望著她,按理說以雪蘭的性格,是個有仇必報的,如今多好的機會,她竟然要放棄?
“把解藥給我。”雪蘭攤開掌心。
“你要救趙無憂?”王少鈞駭然。
雪蘭深吸一口氣,“殺趙無憂是我自己的事,關你屁事。何況就算我要殺趙無憂,必得光明正大,像你們這樣的鼠竊之輩,哼——我隻怕辱了自己。解藥呢?”
王少鈞摸摸索索的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一枚藥丸遞給雪蘭,“這便是解藥,能不能救她,還得看她自己的命數。她的身體素質那麼差,也許沒等到你的解藥,便已經一命嗚呼了。”
“那是她的命,關你什麼事?”雪蘭捏住藥丸,轉身就往外走。
“可你的身子還沒好!”王少鈞急追。
“站住!”雪蘭一聲吼,“你敢跟著我,我就死給你看。”
王少鈞身子一顫,站在原地沒敢吭聲,隻能望著雪蘭漸行漸遠。他隻是想替她報仇,難道也錯了?明明趙無憂可以死的,為何還要救?
她不想報仇嗎?
報仇這事,還分光明正大與不擇手段?
不都是殺人?
有什麼區彆?
雪蘭是個任性的姑娘,可任性也要任性得光明正大,那種下毒做圈套的事情,她是不會做的。但她不會做,並不代表彆人不會懷疑。
趙無憂生死未卜,溫故幾乎是拚了老命的往東廠趕。這會什麼穆百裡什麼東廠,都比不上趙無憂的性命重要。哪怕有來無回,他也是顧不得了。
“如何?”穆百裡坐在一旁,擰著眉頭去看施針完畢的溫故。
“這毒倒是很詭異,有些像孔雀散。”溫故長長吐出一口氣,從藥箱裡取出一個瓷瓶,“幫個忙掰開她的嘴。”
此刻的趙無憂已經無法自行吞咽,是故穆百裡也知道溫故的意思。他是希望穆百裡能用真氣將她這口藥給順下去,否則的話……
穆百裡起身,陸國安當即上前,想幫忙抬趙無憂起來,雲箏搶先一步去攙趙無憂。自家的公子,豈能讓旁人給碰了。
哪知穆百裡長腿一邁已經近至床前,隨手便推開了雲箏。
他默不作聲的坐在床沿,舉止輕柔的將趙無憂的上半生托起,而後讓她嚴絲合縫的靠在自己懷裡。溫故掰開趙無憂的嘴,將瓷瓶裡的藥慢慢灌入她的嘴裡。
穆百裡的掌心就貼在趙無憂的後腰處,另一隻手死死摁著她的腕脈。
源源不斷的滾燙,恰到時機的湧入她的身體,在她的身體裡遊走。內勁催發,讓她的喉間無意識的滾動了一下。
雲箏欣喜,“咽下去了,咽下去了!公子咽下去了!”
“彆吵,都看見了。”溫故全神貫注,“解毒方子,是我剛研製出來的清心水,能暫時壓製她體內的毒。等她醒轉,我便能問清楚具體的情況,再對症下藥。”
“你不是大夫嗎?現在便能對症下藥啊!”雲箏急了,“還要等公子醒來,這要等到什麼時候?萬一耽擱了病情,可如何得了?”
溫故直起身子,將瓷瓶放回藥箱裡。定定的看了看眾人,“我不敢。”
“什麼?”陸國安愕然。
“如果真的是孔雀散,就不能隨意下藥,得慢慢的把毒逼出來。稍有差池,這輩子都得躺在床榻上。”溫故麵色微沉,“孔雀散最傷筋骨,是故我也不敢輕易下藥。”
穆百裡低眉望著懷裡的趙無憂,慘白的容色,發黑的唇,連呼吸都極為微弱。此刻的她躺在他懷中,身體冰涼,除了最後一口氣,已然是個死人。
心頭喟歎,他突然覺得,若她死了他該如何是好?
“她會怎樣?”穆百裡問。
“且看看她什麼時候能醒來再說。”溫故收了銀針,“如果真的是孔雀散,我也自有法子辦法。”
穆百裡輕輕的將她放回床上,凝眉望著一動不動的趙無憂,“都下去!”
“可是公子——”還不等雲箏說完,溫故拽著她就往外走。
雲箏自然不肯,陸國安一個箭步,與溫故一道拖著雲箏就走出了房間。天知道,咱家千歲爺的臉色,幾乎是要吃人的,還敢多說廢話,這是等著被剁成肉泥嗎?
此刻不走更待何時?
屋子裡一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穆百裡守著床榻上的趙無憂。
輕歎一聲,穆百裡揉著眉心,“趙無憂,裝死的把戲不適合你。”這麼要強的人,手腳上敵不過他,總歸要逞口舌之快,如今卻躺在這裡一動不動。
穆百裡覺得,渾身上下,哪哪都不痛快。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心坎上爬來爬去,癢癢的帶著一絲痛楚,悶悶的隻想看著她陪著她。
他想著,該不是吻著吻著,最後把自己給吃了吧?
不是說好了,沒有心嗎?
溫暖的指尖,輕輕拂過那張年輕的麵龐,冰涼的觸感從指腹上傳來,竟能直抵靈魂深處。他想著,這趙無憂果然是有毒的,全身上下都是毒,一種讓人難以自拔的毒。
毒澀入骨,難以拔除。
“終有一日,本座會親自殺了你,你的命是本座的。”他顧自低語,說這話的時候卻不經意的揚起唇角,眸中蘊了異樣的情緒。
可惜,她聽不到。
黑暗的世界裡,她隻看到漫天的月光,蒼白之中透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寒意。她站在梨花樹下,看著那紛紛揚揚落下的梨花,飄落在那人肩頭。
“這是哪裡?”趙無憂環顧四周,她隻記得自己中毒了,然後便失去了意識。那這兒又是何處呢?是自己的夢裡?還是黃泉路,閻王殿?
可怎麼沒有瞧見彼岸花,沒看到忘川河?
她不記得自己走過了奈何橋,回頭看去,身後月光如練。再去看那梨花樹下,早已沒了那人的蹤跡,她疾步上前。
站在梨花樹下,趙無憂快速環顧四周,想著問一問這是什麼地方。
她四下找了找,發現這地方好生奇怪,走來走去都會回到這兒,倒像是那無極宮給自己布下的陣法。可她很清楚,自己中毒了,這必定不是陣法。
是夢?
趙無憂有些緊張,“有人嗎?請問這裡有人嗎?”
“你在找什麼?”那人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身後。
趙無憂駭然心驚,眸色微顫的盯著她。不知為何,縱然她使勁去看,仍是看不清楚這人是何模樣,隻是能感覺到這應該是個女子,話語間極儘溫柔。
“你到底是誰?”趙無憂眯起危險的眸子。
那女子低低的笑著,“我是誰又有什麼關係,橫豎你已經在這。”
“這是什麼地方?”趙無憂不想再糾纏,此刻她隻想離開這裡。
“你自己的意識裡。”她靜靜的站在迷霧之中,“若你不能及時出去,你將永遠留在這裡。”
“我為何會出現在這裡?”趙無憂心驚。意識?為什麼她會出現在自己的意識裡,這是什麼情況?
那女子笑得溫和,“人在彌留之際,腦子裡會有最後的意識出現,這種意識可能是遺願,也可能是被你遺忘的一部分。”
“遺忘的一部分?”趙無憂駭然盯著她,“那你又是誰?”
“我……是你的一部分。”那女子伸手指著梨樹,“你看!”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趙無憂看到了一樣東西。
她剛想追問,哪知身旁空空如也,那女子再次消失無蹤,“喂?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喂,你回來!”
趙無憂快速環顧四周,卻發現隻剩了自己一人,這清冷月光突然間化作了烈烈大火。
那一刻,趙無憂是真的慌了,當即拔腿就跑,在自己的夢境裡狂奔。
穆百裡發覺她發燒了,高燒把身子燒得滾燙,瓷白的肌膚不斷滲出冷汗,單薄的身子止不住顫抖。他快速擰了把毛巾拭去她額頭的汗,隻聽得她口中斷斷續續的囈語,帶著顯而易見的驚懼。
“火……不要……”她哭了,有晶瑩的淚悄悄劃過眼角。
指尖微顫,穆百裡愣了半晌,好端端的怎麼就哭了呢?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還是做夢了?他俯身將唇貼在她的眉心,依舊十分滾燙。
好在他都習慣了她這樣的身體狀況,對於她的高熱不退,他已經從最初的不安,變成了如今的安然自若。將冷毛巾敷在她的額頭,穆百裡輕歎一聲,“真當不中用。”
不中用的何止是趙無憂,還有溫故。
溫故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手抖。天知道,他方才是真的手抖,所以不敢輕易為趙無憂診治,生怕一針錯,誤了趙無憂此生周全。
“溫大夫,你為何不讓我留在公子身邊?”雲箏又急又氣,“公子如今這般模樣,我怎麼忍心離開她?若是公子有個——我也不想活了。”
“知道你們主仆情深,可你也不看看當時是什麼情況。人家東廠的讓你滾蛋,你還賴著不走,到時候彆說照顧你家公子,隻怕是你自己都性命難保。你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還打算伺候公子?雲箏,我知你是著急,不過你放心,藥已經吃下去了,隻等著藥效發揮就能遏製住體內的劇毒,暫時不會有事。”溫故輕歎。
俄而又道,“裡頭有東廠的千歲爺在,若他真的想對公子不利,我就不會出現在這兒了。”
的確,如果穆百裡想殺趙無憂,就不必繞這麼大一圈子,去把溫故招來。去街上找幾個郎中,然後走走過場,也就罷了!何必費這點心思?
雲箏默不作聲,隻是下意識的絞著衣角,神情焦灼的望著緊閉的房門。
“雪蘭姑娘?”陸國安一愣。
聽得“雪蘭”二字,溫故陡然凝眉,身子微微繃直的盯著漸行漸近的雪蘭。
“誰是大夫?”雪蘭道。
“我是大夫。”溫故上前。
雪蘭深吸一口氣,“你跟我來。”
語罷,在眾人疑惑不解的目光裡,雪蘭領著溫故去了一個偏僻的地方,“趙無憂的情況怎樣?”
“情況不太好,毒性很強,暫時無法確定是何種劇毒。若是貿貿然下藥,隻能是適得其反。”溫故斂眸,“姑娘還有什麼事兒嗎?”
雪蘭將藥丸遞出去,“我這裡有一枚祖傳的解毒丹,可以拿給趙無憂試試看。”
“姑娘與趙大人是什麼關係?”溫故凝眉。
雪蘭深吸一口氣,“若我說是敵人,你敢要嗎?”
溫故猶豫了一下,俄而笑道,“姑娘顴骨青赤,額帶虛汗,想來是氣血損傷,必有淤血在身。這是飽受金瘡之苦的征兆,不知老夫所言是否屬實?”
聞言,雪蘭下意識的低頭去看自己的右手。長長吐出一口氣,她苦笑兩聲,“這跟你沒關係,解藥已經給你了,你想怎樣就怎樣。”
“你就不怕,我告訴千歲爺嗎?”溫故道。
雪蘭的身子僵了一下,繼而眸色無溫,“說不說是你的自由,跟我沒關係。藥已經送到,剩下的是你的事情。”
“你為何要救人?”溫故問。
雪蘭笑得涼薄,“我與趙無憂有仇,沒能親手殺了趙無憂,我怕自己遺憾終生。她就算要死,也得光明正大的死在我手裡。我最厭惡的,便是這種宵小伎倆。”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似乎一點都不介意,溫故會將此事告訴穆百裡。
雪蘭走得瀟灑,溫故低眉望著自己掌心的解藥,這到底是解藥還是毒藥,他得好好的斟酌一下。畢竟,如果這不是解藥而是毒藥,趙無憂可就真的玩完了。
陸國安不解的望著溫故凝眉的表情,“蘭姑娘說了什麼?”
溫故抬頭看他,“這話應該是我來問,陸千戶知道什麼?”
“我知道的不多,但我想溫大夫知道的也不少。”陸國安意味深長的說著,“溫大夫彆忘了,這是東廠,可不是尚書府。若千歲爺想反悔當日的協議,我隨時都能拿下你。”
“要拿下我,也得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溫故深吸一口氣,轉身朝著房門走去。
陸國安攔在跟前,“沒有千歲爺的吩咐,任何人不許靠近。”
“我要去救人,聽懂了嗎?”溫故冷了眉目,當即推開了陸國安,跨入房內。
進去的時候,溫故瞧了一眼趙無憂額頭的冷毛巾,當下眸光焦灼,“她發燒了?”
穆百裡冷颼颼的剜了他一眼,突然抬手。掌風來得快速而淩厲,幾乎是電閃火石間,溫故就已經被穆百裡強大的內勁震飛出去,狠狠摔在了房門外頭。
一口鮮血噴湧,溫故麵色瞬白如紙。
“你以為本座真的不敢殺你嗎?趙無憂已經躺下了,所以這場協議該由本座說了算。”他慢條斯理的捋著自己的衣袖,眸光裡沒有半點殺氣,依舊是溫溫和和的姿態。
可方才那一掌,他確實下了狠手。
以至於溫故趴在那兒半晌沒能站起身來,穆百裡出手太快,快如閃電,溫故沒有絲毫防備,硬生生挨了這麼一章。如果穆百裡再稍稍用力,恐怕此刻溫故已經見了閻王爺。
好在溫故不是簡衍,他到底是練家子,內力渾厚。
調息少許,溫故便撫著牆徐徐站起身來,重新走進了房門,“我且問你,你信任雪蘭嗎?”
穆百裡冷笑兩聲,“你想說什麼?”
“這是她給的解藥,你說該不該相信?”溫故拭去唇角的血跡,“如果你相信,我便相信。”
“就不怕本座殺了趙無憂嗎?”他冷然。
“你想殺她,早就動手了。趙無憂手無縛雞之力,無論是在金陵城,還是在平臨城,你有千萬個機會可以悄無聲息的做掉她。可你沒有?”溫故笑得涼薄,胸口的劇痛讓他無力的靠在牆壁處,“我知道你存的什麼心思,你想要她身上的東西,可惜那東西還沒有瓜熟蒂落,所以連你也沒把握能拿出來。”
穆百裡不吭聲,隻是靜靜的坐在那裡,麵上依舊溫和如初。
溫故呼吸微促,“你想過沒有,如果她的身體一直這樣反反複複,很有可能是她不適應這東西的存在。這東西與她骨血相融,外人想取出來,除非有絕頂的內力。當然,前提是這東西必須成熟。可趙無憂現在的樣子,想要養熟這東西,哼哼——還不知道要多少年頭。”
“方才就該再重一些。”穆百裡取下趙無憂額頭的毛巾,重新換了一條覆在她額頭上,動作極為嫻熟。
溫故麵色蒼白的笑著,可見傷得不輕,“你舍不得,隻要我死了,趙無憂恐怕也會死。”
“那就送你們一起死。”他捏著她的掌心。
掌心的溫度還是有些高,可見高熱並沒有退下來。他輕歎一聲,小心的為她掖好被角,指尖輕輕摩挲著她那雙白瓷般的柔荑。
溫故咳嗽著,又是一口淤血吐在地上,胸腔裡的憋悶,總算得到舒緩。
“解藥呢?”穆百裡道。
溫故遞上解藥,“你確定要試?”
穆百裡盯著指尖的藥丸,麵上尋不著半點情緒浮動。下一刻,他伸手將解藥喂進了趙無憂的嘴裡。
驚得溫故當即疾呼,“等等,萬一這藥有問題——”
然則,為時已晚。
穆百裡以自身內勁,幫助趙無憂吞咽,這藥丸似乎已經入了她的口腹。
“你瘋了,如果雪蘭不安好心,那趙無憂必死無疑。”溫故目不轉睛的盯著床榻上的趙無憂,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如果趙無憂死了,那你這輩子都彆想拿到她身體裡的東西。”
“在金陵城,你發現了趙無憂身上的玉佩,所以才會一路跟到京城。而後在去往平臨城的路上,你設計讓趙無憂病發,原本隻是想求個功勞借此靠近趙無憂。可你沒想到,竟然會有意外收獲。你給趙無憂紮針之際,發現了她身上的印記。”穆百裡漫不經心的說著,卻將一切事情都捏在掌心裡。
溫故不語,事實的確如此。
“你也想要那東西?”穆百裡眸色幽幽。
“你該知道,巫族之人畢生守護便是那東西。”溫故冷然,“不管是誰覬覦,我隻負責守護。東西在誰身上,誰就是我的天。”
“為何會在趙無憂身上?”穆百裡問。
溫故搖頭,“我不知道。”
“因為你當年背叛了巫族,背叛了——”還不待穆百裡說完,床榻上陡然傳來趙無憂痛苦的呻吟。
下一刻,趙無憂突然撐起身子,一口黑血噴出。她氣息奄奄的撐在床沿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口腔裡滿是鮮血的滋味,泛著少許惡臭。
空洞而茫然的眸,慢慢的掃過屋子裡的兩人。
溫故疾步上前,快速扣住趙無憂的腕脈,心跳得厲害。
“這是什麼地方?”趙無憂晃了晃身子,瞬時躺回床榻,她實在是沒氣力了。
“你覺得呢?”穆百裡瞧了一眼她吐出來的黑血,心頭一塊石頭,才算稍稍放下。
趙無憂睜著一雙眼睛,腦子裡還是渾渾噩噩的,隻有那一片大火,什麼都記不太清楚。無力的看了一眼溫故,她這才將視線落在穆百裡身上,“沒想到,你又救了我。”
“白眼狼還沒喂熟,就這麼剝了狼皮,實在可惜。”他瞧了溫故一眼,“死不了?”
溫故蹙眉,“是解藥。”
“你能進屋就代表著你已經確定了答案,何必還在這裡惺惺作態。”穆百裡是誰,豈能看不懂溫故那點伎倆,“滾!”
趙無憂剛剛蘇醒,自然不明白二人在打什麼啞謎,然則她也不是傻子,不會當著穆百裡的麵去問溫故。有些事兒,還是回府再說。
等著溫故捂著生疼的胸口走出房門,趙無憂這才涼颼颼的望著坐在床邊的男子,“我還真不知道千歲爺如此大度,是怕我死在東廠?”
音落,他的指腹已慢慢的拭去了她唇角的血,下一刻便將他的唇湊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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