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憂瞪大眼眸,腦子裡嗡的一聲,若山寺裡的鐘突然被人敲響,那一聲長鳴在腦海裡徘徊不去。她睜著眼睛想看清楚眼前之人,可這世上的東西,靠得越近看得越模糊。
穆百裡並沒有過激的舉動,隻是輕輕的拿唇貼著她的唇,鼻尖相抵,這溫熱的呼吸悉數噴薄在她臉上,惹得她麵上一緊,瞬時臉紅到了耳根。
“本座的白眼狼。”他低低的開口,“算你命大,這都死不了,可惜本座的人皮卷至此沒了著落。”他鬆開她,徐徐起身整理了衣裳,“記得來日若是要死,必定將這一身的皮剝下來,總歸彆浪費便是。”
“我這身皮用上好的藥材養了十多年,旁人想要我也不答應。但既然是千歲爺惦記著,來日必定雙手奉上,到時候還請千歲爺能好好珍惜。”趙無憂輕咳著,她真沒想到自己還能撿回一條命,“然則現在,千歲爺還是不要再轉移話題,該給我個交代了吧!”
穆百裡揉著眉心,“趙無憂,太聰明的女人有時候會找人嫌的。”
“還好,在世人眼中我不是女子。”趙無憂笑得柔柔的,眼睛裡有微光閃爍,“好在,我在千歲爺的眼裡是個女子,否則千歲爺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穆百裡意味深長的望著她,“身為女子,理當矜持。”
“這話我會轉告千歲爺的寶貝疙瘩,免得她來日再不矜持,鬨出點行刺下毒的事兒來,我可不是什麼九尾狐,能有九條命任她折騰。當然,我絕對相信千歲爺會給她九條命。”趙無憂勉力掀開被褥,“多謝千歲爺照拂,時辰不早了,我該回府了。”
他握住她冰冰涼涼的柔荑,她的掌心還是滾燙的,可見高熱還沒有退,“你可以在此處再歇一歇,不必急著回府。”
“當日宮中歇歇腳,便換來一隻右手,和一杯毒茶。眼下我要是再歇一歇,隻怕會被人碎屍萬段。”趙無憂冷笑兩聲,“千歲爺自己護短,那是你的事。我答不答應,得看我心情。”
穆百裡深吸一口氣,“本座會給你一個交代。”
“不必!”趙無憂甩開他的手。
穆百裡無奈的揉著眉心,“本座當她是妹妹。”
趙無憂坐在床沿,蹙眉望著他,一臉的不相信,“這世上所有的圖謀不軌,都是從哥哥妹妹開始的。千歲爺當我是三歲的孩子嗎?這種事放在教坊司裡多得是,你以為——”
驀地,她突然頓住。
瞧穆百裡這深究的眼神,趙無憂陡然意識到自己此刻的狀態竟有幾分抓狂的意味。她隻能輕歎一聲,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窘迫,“很抱歉,死裡逃生難免有些激動。”
“是嗎?”他笑得有些恣意,眉目間暈開少許楓林色。
這次換她略顯無奈的望著他,“你想聽什麼?”
“聽趙大人再說一次那句話。”穆百裡端正了姿態,“說吧!”
她一愣,“有病!”
“趙大人就是這麼報答救命恩人的?”穆百裡凝眉。
趙無憂笑得有些勉強,“穆百裡,做人不能這樣無恥,有些話說一次便是,聽多了也膩歪。”坐了一會,她覺得自身有了少許氣力,足夠支撐她離開這個房間,便起身亦步亦趨的往外走。
身後,傳來穆百裡的一聲長歎。
趙無憂道,“穆百裡,如果你覺得說幾句話能便是對我的交代,我想你打錯了主意。我趙無憂這人呢,慣來恩怨分明,有仇必報。今日誰喂我喝毒茶,明日我便要斷其最珍貴之物。我會好好想一想,你那寶貝疙瘩最珍視的是什麼。”
她回頭衝他一笑,眸光溫柔似水,“我一定會好好想清楚的,到時候還要勞煩千歲爺,莫要介意。話呢——我已經撂這兒,事兒呢——我早晚是要做的。千歲爺防得住我一時,防不住我一世,最好你能日夜跟著她,否則我隻能道一句:可惜。”
趙無憂出去的時候,穆百裡並沒有跟出來。
雲箏欣喜若狂,“公子?公子你沒事了?溫大夫,公子她怎樣?毒……毒怎樣?”
“沒什麼事。”溫故沒有多說什麼,卻見趙無憂投來狠戾眸光。他有些心虛的垂頭,默不作聲的跟在趙無憂身後。
目送趙無憂離去的背影,陸國安是一頭霧水。
這是怎麼了?
趙大人都走了,怎麼也沒見自家千歲爺出來?這二人不是“如膠似漆”的對手嗎,怎麼突然間有點不一樣了呢?瞧千歲爺當時抱著趙無憂在回廊裡奔走的窘樣,似乎最後的劇情不該是這樣的莫名其妙。
想了想,陸國安蹙眉,在外頭低低的道了一句,“爺,趙大人走了。”
穆百裡音色低沉,“讓雪蘭去詔獄等著。”
音落,陸國安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好在他的腦袋瓜子也不算太慢,轉了兩圈約莫就找到了門道。方才趙大人生死一線,便是溫故也有些不敢下針,是雪蘭的到來換得趙無憂的一線生機。
這麼一想,事情也就容易解釋了。此事即便不是雪蘭做的,也該和雪蘭脫不了關係,這雪蘭必定是知道什麼。畢竟雪蘭在此之前,還被趙無憂廢了右手。
陸國安轉身離開,有些無奈的揉著眉心。這事鬨的,怎麼就跟窩裡反一樣?一個趙無憂,弄得東廠烏煙瘴氣,人仰馬翻的,簡直是亂了套。
果然,女人是世上最危險的動物。
陸國安打了個冷戰,也不知千歲爺這次該如何處置,畢竟東廠還從來沒有出現過毒殺之事。若真的是雪蘭做的,還真當是開了先例。
可奇怪的是,雪蘭想殺人,為何還要來找溫故呢?
來送藥?
陸國安覺得腦子不太夠用,乾脆晃晃腦袋不去想。雪蘭當然知道穆百裡是什麼意思,見著陸國安來了,便不再多說什麼,跟著陸國安去了詔獄。
王少鈞剛巧不在,問了底下人。
可這東廠的口風自然是很緊的,沒有吩咐,誰也不會告訴他雪蘭到底去了哪兒。王少鈞縱然著急,也沒法在這東廠內自由行動,他所能走動的範圍很小,除了地宮和這裡,他已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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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憂覺得自己很倒黴,自從遇見了穆百裡,感覺身上就一直沒好過。不是這兒疼就是那兒傷,如今還中毒。然後這穆百裡就像是救世主一樣,每次都在她危難的時候出現,可偏偏這些危難很大程度上都來源於他。趙無憂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與穆百裡之間的關係。
敵人?可沒有敵人能滾到一張床榻上去的。
情人?也沒有情人是這般針尖對麥芒的。
想了想,好像都不對。
這最尷尬的存在,讓趙無憂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想想,她跟穆百裡到底要建立什麼樣的關係。在這不敢愛的世界裡,她沒辦法停留太久,所以她一直隱忍克製,不想在某年某月的某個時間,在自己即將離開的時候,會突然間反悔不願離去。
歸去,是她靈魂深處最大的執念。
“公子?”雲箏低低的呼喚,“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事!”趙無憂這才發現,自己站在尚書府門前的台階上好久了,難怪雲箏會用這樣的眼神看她。輕歎一聲,趙無憂回眸看了雲箏一眼,“進去吧!”
浮生在門口候著,見著趙無憂便急忙行禮。
趙無憂緩步走到浮生跟前,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這段日子我太忙了以至於疏忽冷落了你,不過你放心,該用人之時的必定是大公無私的。”語罷,她抬步跨入大門。
浮生行禮,“多謝公子!”
看樣子,是雲箏說了不少好話,否則趙無憂怎麼突然和顏悅色了呢?
雲箏對趙無憂的價值,可想而知,絕非一般。
走在長長的回廊裡,趙無憂深吸一口氣,“你們都退下,溫故留下。”體內餘毒未清,她覺得有些累,乾脆不走了,在欄杆處坐了下來。
雲箏小心的替趙無憂攏了攏披肩,有些不放心的看著溫故,終是依言退下。
“公子想說什麼?”溫故心裡是有些擔憂的,她醒來之前是否有聽到自己跟穆百裡的談話呢?若是聽到了,想來有些事情怕是瞞不住她。趙無憂這人太聰慧,聰慧得令人發指。你稍有風吹草動,她都能推理出大概情況。
所以溫故故作鎮定,心裡卻有些惴惴不安。
“在穆百裡跟前演戲給我看,你覺得很有趣是嗎?”趙無憂語氣溫和,語速平緩,可說出來的話卻格外刺耳。
刺得溫故麵色一緊,當即俯身道,“不知公子此言何意啊?”
“你故意讓我看到你受了傷,故意提及解藥。若穆百裡有解藥,他必不會多此一舉,先對我下毒後對我解毒。你到底是在試他還是在試我?”趙無憂溫潤的眸,此刻若淬了毒一般,淩厲無比,“溫故,我不止一次的警告你莫要多事,你為何還要明知故犯?”
“我的確是受了傷,此事並非弄虛作假。”溫故輕歎一聲,他的臉色的確不太好,“至於解藥的事情,我並不想摻合,隻是想提醒你,彆被穆百裡騙了。”
趙無憂嗬笑兩聲,“到底是他在騙我,還是你在騙我?溫故,你到底是什麼人?到底在找什麼?你跟他說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
音落,溫故駭然抬頭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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