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今夜特彆冷。
趙無憂將自己裹在棉被裡,即便溫故把諸多的火盆都挑了熱了送到帳子裡,自身已經大汗淋漓,她的臉色卻沒有半點好轉。
蒼白,無力,倦怠。
這就是此刻的趙無憂!
不是那種絕望,也沒有簡衍死之時的歇斯底裡,有的隻是一種令人驚懼的沉默。她不是那種容易情緒激動的人,習慣了將所有的心思都埋在心裡,是以不管發生什麼事,趙無憂還是那個冷靜的趙無憂。
隻是這剛剛暖透的心,又再次冷了下去,那種滋味也隻有趙無憂自己心裡清楚。
“還覺得冷嗎?”溫故擔慮的望著她。
趙無憂點點頭,“依舊很冷,不過你也不必擔心,我已經習慣了。”
“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把事兒都擔在心裡不肯說出來,這身子雖說是因為寒毒,可又何嘗不是你思慮太多的緣故?”溫故輕歎,“你若是想哭就哭出來吧,這兒也沒外人,我幫你看著點,不會被人看到的。”
“我為何要哭?”趙無憂長長吐出一口氣,“他沒死,我還不是寡婦。”
溫故不語,隻能在旁陪著。
“我隻是在想,這一場騙局能持續到什麼時候?素兮不可能一去不歸,她裝不了一輩子的穆百裡,所以這件事的最終解決,才是我的當務之急。”趙無憂麵無表情。
溫故一怔,“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有心思想這些?”
“就因為他不在,所以我得把他要做的事情,都儘量做到完好無恙。免得他到時候回來,京中已是一片狼藉。他能奮不顧身為我去邙山,我自然也能竭儘全力,為他掃平障礙。”趙無憂眸色微沉,“京中還有齊攸王府,不管穆百裡有沒有回來,我都不能便宜了他們。”
溫故點點頭,好像說的也有道理。
“沒有穆百裡的趙無憂,是無堅不摧的禮部尚書趙無憂。”她顧自低吟,許是覺得更冷了,愈發用被子裹緊了自身,臉上毫無血色。
她顫動了唇,音色沉沉略顯倦怠,“不必擔心我,沒見到他屍體之前,他就是活著。等回到京城,我還得對付齊攸王,還得替你查清楚當年慕容的真正死因。我還有那麼多事沒做,怎麼可能先躺下呢?不必擔心我,我很好。”
可她越是這樣,越讓人擔心。
“你可知你們大鄴有一句話,叫做過剛易折?”溫故心疼的望著她,“堅不可摧,有時候也容易傷了你自己。”
“我不堅強,沒人替我堅強,你也替代不了。”她顧自笑了笑,眼睛裡蓄著淚,視線還是有些模糊,“溫故,你顛沛流離了那麼多年,難道還不明白有些東西誰都替不了的道理?”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放心吧,我沒事。我還得打起精神,回京城跟蕭容好好的對付。他害了我那麼多次,我總要還他才算公平。我總覺得這蕭容看上去很奇怪,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先彆想那麼多了,好好歇著吧!”溫故與她把脈,“你的脈象很亂,體內的寒毒又開始亂竄,你若不好好休息,隻怕到時候先躺下的是你。”
趙無憂報之一笑,沒有言語。
躺下去也睡不著,輾轉反側隻覺得冷。她從來沒有像這樣思念一個人,眷戀一個人的懷抱。原來不知不覺中,那死太監已經進駐了她的心池,竟是到了這樣難以自拔的地步。
若不是他這一走,她還真的不知道,原來她真的比自己想象中更心悅他。
這大概就是真愛吧!
嘴角是笑的,眼睛裡卻是下著雨。明明是件好事,可心裡卻難過得疼痛難忍。心如刀絞的滋味,原來就是這樣?如同銳利的刀子,片片淩遲。
徹夜難眠的結果,就是第二天起來氣色越來越差。
她無意識的對著溫故說了一句,“穆百裡,我頭疼。”
溫故愣了半晌,趙無憂自己也微微怔住,兩個人相顧無言。她終是念著他的,卻始終不肯輕言出口,卻一不小心把他的存在當成了習慣。
趙無憂忽然在想,如果有朝一日她消失了,他是否也會如此寢食難安?想到那一刻他可能會比她更瘋狂,她禁不住打了個冷戰,麵色更是白上幾分,連唇上都失了血色。
“頭疼了?”溫故遞上藥,“先把藥喝了,我再給你把把脈。”
趙無憂依言,將湯藥一飲而儘。
再多的藥再好的藥,也治不好相思病!
體內的寒毒又開始發作,趙無憂又成了一副病怏怏的樣子。溫故自詡能妙手回春,卻治不好趙無憂的心病,他變不出第二個穆百裡能讓她開懷一笑,能讓她眸色溫和。
看著逐漸枯萎如花兒的她,他也是束手無策。
但是趙無憂的腦子卻是格外清楚的,這一路的風沙始終沒能讓她停下回京的步伐。簡衍的屍身同行,雖然是胡青,但既然冒上了簡衍之名,就得以簡衍的身份來對待。畢竟除了他們幾個,也沒人知道這具燒焦的屍體到底是誰。
所有人都以為,趙無憂是為了好友之死而難過傷心至此,所以沒人生疑。
眼見著已經到了金陵城外,還是沒有穆百裡的消息,所有人的包括陸國安都覺得,可能是回不來了,唯有趙無憂的心裡還堅信著那一絲奢望。
金陵城的官員以及七星山莊的莊主宋昊天,都在城門口迎接。
早前就通知了,說是穆百裡負了傷,所以依著穆百裡那不可一世的性子,不出來看一眼也是正常的。
趙無憂虛弱的站在眾人跟前,看了一眼穆百裡的馬車徐徐入城,也隻得無奈的笑了笑,不由得輕咳兩聲,喉間泛著少許腥甜。
她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將喉間的滋味咽下,“多謝諸位大人,本官身子不適,就不與諸位敘舊了。”她身著官服,與眾人作揖。
見狀,眾人急忙行禮,“趙大人好生保重。”
趙無憂點點頭,“都回去吧!今夜我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就不勞諸位大人多慮了,都回吧!”語罷,趙無憂轉身上了馬車,甚至於沒有多看任何人一眼。
宋昊天微微凝眉,略顯不解的望著一旁的溫故。
可師父的臉上似乎也有些難色,難不成這趙大人的身子有恙,已然到了無可挽救的地步?且看趙無憂的氣色,的確是狀況不好。
眼見著馬車入城,宋昊天翻身上馬,快速追去。
趙無憂依舊住在七星山莊,如今劉弘毅不管事,隻沉溺於風月之中,所以城中官員也知道自己的處境,知道這七星山莊如今愈發的壯大,逐漸掌控了城中大勢。
住在七星山莊,也沒人敢說什麼。
瞧一眼原來的院子,瞧一眼跟前的宋昊天,趙無憂依舊保持著最初的笑靨,淡然從容,仿佛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趙大人沒事吧?”宋昊天擔慮的望著她。
他記得自己送她去荒瀾的時候,也未見她這般虛弱,怎麼這一趟荒瀾就給折騰成這樣了?不是還有師父嗎?師父醫術那麼高,怎麼也治不好呢?
趙無憂瞧了一眼極好的月色,他走的那天夜裡似乎也有這樣的月色,隻不過如今弦月當空,已是半月有餘。輕咳兩聲,她裹緊了身上的狐裘。
這樣的天氣,誰都嫌熱,唯獨她還裹著厚厚的狐裘,麵色蒼白得讓人心疼。
“沒什麼事,宋莊主不是早就知道我的病況嗎?如今還能跟你站在這兒說話,已經很不錯了。”她輕咳著,一臉的倦怠,“看得出來,如今金陵城內的官員也是忌憚著七星山莊。鋒芒畢露雖然不是什麼好事,但有的時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宋昊天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就是。你走之後,我已經逐漸開始著手。將得力之人穿插在劉城主的軍隊之中,慢慢的滲透。這種事情急不得,隻能緩緩而至。”
趙無憂扭頭看著他,笑靨淡淡,眸色淡淡,“那便最好,有勞宋莊主費心了。你我算是故交,如今有你守著這金陵城,把住大鄴與荒瀾的門戶,無論於朝廷還是百姓,宋莊主功不可沒。”
“什麼功不可沒,我都不感興趣。”宋昊天輕歎一聲,“隻不過如你所言,既然是故交,那就得交心了。我與趙大人一見如故,當日也算是得了趙大人一臂之力,我宋昊天恩怨分明,必定對你報以桃李。”
“久負大恩反成仇,但願我不會對宋莊主造成什麼壓力,免得到時候又要跟我反目。”她打著趣兒的笑了笑,身子一晃,險些一頭栽倒在地。
好在不遠處的溫故眼疾手快,還不等宋昊天伸手,已經快速攙了趙無憂一把。溫故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並不願宋昊天去碰趙無憂,而是顧自擋開了宋昊天,背對著他站著,擋在了二人之間。
“沒事吧?”溫故忙問。
趙無憂搖搖頭,“有些累,送我回去吧!”
溫故頷首,緊趕著把趙無憂攙回屋子。
宋昊天一直站在外頭,既然師父不願他跟趙無憂接觸,那他自然得尊師重道,站在外頭候著。想來師父,也是有話要交代的。
“我沒什麼事,你也不必太緊張。”趙無憂躺在床榻上,視線還是模模糊糊的,乾脆閉上眼睛,“不過是寒毒發作了,死不了。”
溫故輕歎一聲,“你好好歇著,說不定一覺睡醒他就回來了。”
“知道嗎,如果換做以前我一定會殺了你,因為任何敢欺騙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可是現在我卻滿心歡喜,但願你說的話能變成真的。”她背過身去。
溫故為她掖好被角,輕手輕腳的出去。她的眼睛不太好,所以屋子裡的燈不能熄,免得她萬一起夜,容易摔著她自己。
“師父?”宋昊天瞧了一眼溫故身後緊閉的房門,“趙大人怎麼樣?早前看她這身子骨不是有些好轉嗎?怎麼如今瞧著,好像又反複了?”
溫故點點頭,緩步走到院中,免得說話聲驚了屋子裡淺睡的她。
“她的身子本來就不大好,反複也是正常的。”總不能說她是因為心中有結吧?
宋昊天頷首,“那趙大人……”
“不是你該關心的,就少操心。”溫故搪塞,“以後離公子遠點,她不是你能沾染的。”
“嗯?”宋昊天不解,狐疑的望著溫故,“師父這話說得好奇怪,我與趙大人算是故交之友,什麼叫沾染?師父,你怎麼了?方才就有些怪怪,如今說的話也教人全然聽不懂。”
“聽不懂便聽不懂,隻要記著就是。”溫故有些煩躁,“難不成當了莊主的人,都這樣囉嗦?說起話來也是沒完沒了的。”
宋昊天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平白無故被訓了一頓,一腦袋的霧水。
“師父?你沒事吧?”宋昊天低低的問。
“我能有什麼事?沒看見有事的是房間裡那位嗎?她得儘快回到京城,路上再耽擱再累著,估計還得犯病。”溫故輕歎一聲。
宋昊天凝眉,“師父看上去很擔心趙大人,這般熱心腸還真是少見。師父不是不願輕易救人嗎?如今倒有種舍命為君子的感覺。”
“廢什麼話。”溫故訓斥,許是覺得自己聲音太大,又急忙回頭去看房門。他頓住良久,沒能察覺屋子裡的動靜,這才安下心來放低了音量,“少問那麼多,你隻管做好公子吩咐你的事情就是。那劉弘毅跟公子有仇,劉家慣來不是什麼好人,你自己盯緊點,彆粗心大意。”
“是!”宋昊天俯身作揖,“徒兒知道。”
“還有,功夫不可廢,當日日曆練。”溫故歎息著,“為師不在你身邊,你自己當時刻保持警惕。彆最後落得跟你爹一樣,一不小心被身邊的人鑽了空子。”
宋昊天斂眸不語。
師徒兩個坐在院子裡,溫故輕輕拍著宋昊天的肩膀,“你如今也長大了,師父再也教不了你什麼,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你自己好自為之!”
宋昊天報之一笑,“從我回來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要多謝師父一直幫著我。如果沒有師父幫襯,也許不會有我的今時今日。”
“長大了。”溫故笑了笑,竟是老懷安慰,“年紀也不小了,該娶個媳婦成個家了。”
聞言,宋昊天微微一愣,竟有些微微麵紅,“這娶親之事尚早,徒兒還不著急呢!”
“不著急也得成家。”溫故長長吐出一口氣,“多少男兒到了你這個時候,早就成家立業了。你如今已立業,所以……”
“師父?”宋昊天猶豫了一下,“徒兒真的不著急。”
“是有屬意的人選了?”溫故蹙眉。
宋昊天一怔,連忙搖頭,“不是不是,隻不過徒兒覺得來日若是成家,必得挑選跟自己情投意合的女子。執手百年之人,當與師父和師娘一樣,有著生死與共之心,而不是一如既往的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徒兒不喜歡相敬如賓!”
提起慕容,溫故臉上的表情僵冷了少許。
要找一個這樣的人,怕是不易。
更何況……
溫故彆過頭去,瞧著那一輪明月,笑得有些微涼,“昊天,如果可能還是挑一個相敬如賓的吧!太過兒女情長,看似美好,實際上一旦有了波折,將會痛苦一生。趁著你還沒能體會,就早早的斷了這樣的念頭吧!否則來日懊悔,將是遺憾終生。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
“找了一輩子,等了一輩子,期盼了一輩子,最後還是什麼都沒了。你可知被留下來的人的痛苦,這種痛苦就像是鈍刀子殺人,不會致命,卻能生不如死。昊天,這是師父給你的最後忠告,彆以為愛情很美好。恰恰人這一生所有的痛苦,也都來源於感情。”
溫柔一刀,不見血,不致命,卻能痛不欲生。
宋昊天凝眉,“師娘她……”
“其實早就有了答案,卻不死心非要找。答案既定,上天不會因為我的癡心不悔,而再給我一次機會。現實總是殘酷的,你寄予多少希望,就會給你多少絕望。”溫故紅了眼睛,好在他還是有機會的。
彌補的機會!
宋昊天低頭,“師父很是傷情。”
“趁著你還沒動情,好好的告誡你一下,對你也有好處。”溫故起身,“昊天,你父母的結局你自己都是看在眼裡的。年少時總覺的,得有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恨才算完美,可到了我這樣的年紀,隻覺得平平淡淡才是真。找個溫柔的女子,相互扶持,相伴一生,比什麼都強。”
語罷,溫故轉身離開,“我去煎藥。”
宋昊天站在原地,凝眉望著師父漸行漸遠的背影。看樣子師父這些日子過得很傷情,不過聽師父的口氣,他好像已經認可了師娘的死,從失去師娘的痛苦中走了出來。
這倒是有些奇怪了,師父那麼愛師娘,是怎麼走出來的?
難不成是趙無憂幫著師父走過了最艱難的一程?若是如此,也就能解釋,師父為何如此看重趙無憂了。
管家上前,“莊主?”
“如何?”宋昊天問。
管家道,“千歲爺那頭已經安置妥當,老奴並沒有見到千歲爺本人,隻看到了陸千戶。千戶大人不許任何人靠近,所以老奴什麼都看不到。另外,如莊主所言,老奴也沒有發現素兮姑娘的蹤跡,好像一直都沒瞧見,不知是不是還跟在趙大人身邊,又或者去荒瀾的時候出了什麼事?”
“出事了?”宋昊天顧自低吟,“若說是出事也不無可能,那簡大人不就是……”
頓了頓,宋昊天若有所思的望著趙無憂緊閉的大門,門口有影衛守著,便是錦衣衛和護衛軍也無法靠近。這趙無憂在荒瀾,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呢?
素兮哪兒去了?
這裡頭,定有文章。
趙無憂躺在床榻上,腦子裡渾渾噩噩的,依稀仿佛看見了那滿園的梨花盛開,紛紛揚揚的白,若雪花般盈盈落下。
她定定的望著那站在梨花樹下的慕容,突然間悲從心來。
“慕容?”她不記得自己有多久不曾夢到過,好像隻有寒毒發作的時候,她才能看到梨花樹下的女子。大概每次寒毒發作的時候,慕容都得出來幫她,對抗寒毒的侵蝕,所以她的存在隻是護衛趙無憂的周全。
踩著滿地的梨花,她一步一頓的朝著慕容走過去。
四周的景物突然變得清晰無比,她看到了慕容身後的荒宅,耳畔是喧雜的說話聲,那時候的荒宅還不是荒宅,那時候的林子裡,還有村落和無數的村民。
慕容站在門內,含笑望著漸行漸近的趙無憂,風姿綽約,笑靨如花。紛紛揚揚的梨花,落滿了肩頭。朱唇微啟,她的音色有些哽咽,透著一絲難掩的悲涼,“合歡,放不下你啊……”
有淚從眼角滑落,趙無憂站在門外看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驀地,趙無憂開始在自己身上找尋什麼,找了一圈之後,她忽然想起來那些東西並不在自己身上。抬頭望著眼前的慕容,迷人的笑靨是誰的刻骨銘心?
“娘說,那根紅繩是我的。溫故說,那是巫族的象征。你說,你放不下我。”趙無憂泣淚,“是不是因為——因為我,我本就不是趙家人?你們敢不敢告訴我,我到底是誰?”
慕容淡淡的笑著,輕輕蹙眉。
趙無憂覺得她蹙眉的樣子,真好看。
一瞬間,風過。
慕容消散無蹤,唯有漫天飛花,依舊紛紛揚揚的落著。
“你給我回來!”一聲疾呼,趙無憂從床上坐了起來。
溫故忙不迭上前,錯愕的望著趙無憂,“做噩夢了?”
趙無憂呼吸微促,還覺得一如夢中,神情略顯遲滯的盯著眼前的溫故。她看的並不真切,模糊的視線裡,始終隻有大致的輪廓。
斂眸,趙無憂苦笑兩聲,“你們敢不敢告訴我,我到底是誰?”
溫故一怔,“什麼?”
“其實我都明白,我也知道要跨越一些東西,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很多事情不是做不到,隻是過不了心裡這一關罷了!人心是最堅強的所在,也是最不堪一擊的。”她顧自低吟。
“我知道穆百裡的事情對你打擊很大,他至今未歸你很擔心他。但是你得保重身子,若是你先垮了,那他回來還有什麼意義?”溫故輕歎,“他是為你去的,對他來說這就是最大的意義。”
趙無憂瞧了一眼窗戶,“天還沒亮嗎?”
溫故搖搖頭,“還早著呢,你再睡一會吧!我守著你,不會有事的。”語罷,溫故轉身就往外走,打量著去外頭守著,如此才能讓她這個沒有安全感的人睡得安穩一些。
“我又夢到了慕容。”趙無憂望著他的背影。
溫故駭然頓住腳步,不敢置信的轉頭看她。
趙無憂紅了眼睛,“你可知我已經很久不曾夢到她,你可知她在夢裡都對我說了什麼?你說過,她存在蝴蝶蠱裡,殘存了她臨死前所有的遺願。所以夢裡的她不會騙我,對不對?”
聞言,溫故顯得有些緊張有些窘迫,他僵直了身子,似乎一時間沒敢回聲。
趙無憂知道,他是想知道的,可他不敢問。低頭笑得蒼涼,趙無憂乾笑兩聲,“你為何不敢問?為何不敢知道?溫故,我曾問過你是否有什麼事情瞞著我?你說沒有。如今我最後問一次,有還是沒有?如果現在不說,以後都不必再說,我也必不會再信你。”
她看不清他的容色,模糊的視線裡唯有燭光暗影。
四下一片死寂,什麼聲音都沒有。趙無憂一直在等,鼻間酸澀,很多事情她有自己的答案,可她不敢確定,不敢確定這個答案是否也存在溫故的心裡。
那一層窗戶紙,不該由她來捅破。
溫故遲疑了很久,終化作一聲苦笑,“沒有!”
趙無憂的麵色逐漸冷了下來,眼簾微微垂落,音色冰冷,“出去吧!”有些東西,真的是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
機會給過了,沒有勇氣承擔,就隻能放逐。
溫故出去的時候,有些失魂落魄。恰好遇見悄然歸來的素兮,當下愣了愣,“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公子的身子……”
“不是!”溫故不知該從何說起,有些話隻能憋在心裡,“她給了我一次機會,我——沒敢。”
“沒敢什麼?”素兮不解。
溫故搖搖頭,“沒什麼,我去、去煎藥!”然後逃似的離開。
素兮蹙眉,“這個時候煎藥?”天黑黑的,這深更半夜的煎什麼藥?
影衛快速給素兮開了門,素兮進去的時候隻看到趙無憂伏在床沿,麵色蒼白如紙,“公子?公子你怎麼了?公子?”
趙無憂茫然的抬頭看她,她很努力的去看,始終看不清楚素兮的容臉。她聽得出聲音,“素兮嗎?”
“公子的眼睛還沒好嗎?”素兮蹙眉,小心的攙著她靠在床柱處,“趁著夜,卑職悄悄過來一趟看看,實在是有些不放心。卑職這裝神弄鬼的也不是個事兒,若是到了京城,怕是眨眼就會被人看穿。多少人等著抓東廠的把柄,是以公子還是要早點相處對策。”
“千歲爺遲遲不歸,公子又犯了舊疾,如此下去可怎麼辦?卑職沒有法子,隻能過來征求公子的意思,看看如何才能兩全其美。”
趙無憂靠在床柱處,一言不發。
屋子裡安靜得出奇,隻能聽到兩個人的呼吸聲,伴著燭花迸濺的響音。
素兮耐著性子,公子有時候不說話,代表著她心裡已經有了策略。跟著趙無憂那麼久,她是什麼性子,素兮還是略有所知的。隻不過這一次,趙無憂遇見了穆百裡的事兒,會不會受影響就不得而知了。
“公子?”素兮低低的喊了一聲。
趙無憂深吸一口氣,“讓陸國安挑個可心的人替你,這東廠的攤子我們接不下來。負傷總有痊愈的時候,到時候萬一你露了餡,勢必是一網打儘的下場。最壞的結果是被齊攸王和我爹,收了東廠。”
“公子要棄車保帥?”素兮駭然。
“都這個時候了,還死死的揪著東廠做什麼?”趙無憂音色微沉,“若不棄車保帥,那就隻能一起死了。我不能死,所以……”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說我自私也好,說我無情也罷,若不是到了萬般無奈的境地,我也不會舍棄他拚搏了那麼多年的基業。”
素兮抿唇,“卑職明白公子的心思,死守的確不是最好的法子。”
“不管你們能不能理解,我能做的隻能是保全自身,隻能是棄車保帥。”她低語,仿佛思慮了很久,“拖著東廠,我身心俱疲,根本無法與齊攸王府和丞相府抗衡。然則沒有東廠,我也不是他們的對手,但我的安全係數會高很多。”
素兮點點頭,“隻要沒有跟東廠沾上關係,公子就還是丞相府的獨子,那齊攸王必定不敢輕易動你。否則連丞相恐怕都要對公子生疑,來日也會聯手對付你。”
趙無憂揉著眉心,“素兮,我頭疼。”
輕歎一聲,素兮緩步上前坐在床沿,輕柔的與趙無憂揉著太陽穴,“公子彆想太多,身子要緊。如今眼疾未愈,身上的寒毒又發作了,若不好生保重,如何還能應付京中的大老虎?”
“若他真的回不來了,你說我該如何是好?”她苦笑。
素兮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夜涼如水,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誰知個中焦灼?
從天黑等到了天亮,從黃昏等到了黎明。
“天亮了。”她定定的望著窗外。
晨光熹微,光亮逐漸占據了整個屋子。
素兮已經走了,溫故端著藥進了屋,聽得趙無憂如此言說,隻覺得心中鈍痛,“你彆擔心,就算為了你,他也一定會回來。”
趙無憂笑了笑,突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口心頭血。驚得溫故手上一鬆,藥碗砰然落地,碎得四分五裂,湯藥濺了一地。
“公子?”溫故疾呼。
床榻上的人卻滿嘴是血的笑了,笑得那般冷厲無溫。
溫故怔住,竟有些不敢靠近,僵直了身子站在那裡,看著她慢慢的坐起身來。
修長如玉的指尖,輕輕撫去唇上的鮮血,卻是極為鎮定的道一句,“吩咐下去,馬上啟程回京。”她不等了,真的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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