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昊天送了趙無憂出城,眸色微恙的凝著她那張蒼白如紙的臉,“這麼著急走,也不顧及自己的身子,就不怕路上……”
趙無憂搖搖頭,蒼白的唇微微顫動,“我不能在金陵城久留,你當知道我是奉了皇命而來,如今完成使命當及時返回京城複命。何況使團內有人傷亡,容不得我多耽擱。”
那馬車裡的棺槨,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到。
宋昊天點點頭,“那你的身子扛得住嗎?”
趙無憂頷首,“你隻管放心,我這廂還想看到天下太平的一日,必定會好好保重自身,絕對不會讓自己有所閃失。何況溫故在我身邊,你當信他的醫術。”
“此去一彆,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倒真是有些舍不得。”宋昊天無奈的望著她。
趙無憂低頭一笑,“宋莊主如此情深意重,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我有龍陽之好。相逢便是緣分,離彆也是緣分,隨緣吧!”
“但願此生,還能有機會再見你。”宋昊天送趙無憂上車,“一路當心。”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趙無憂回頭望他。
宋昊天抿唇,笑靨溫和,“你說的話,我都記在了心裡頭,你隻管放心吧!若真的到了那一日,我必定取而代之,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好!”她淺淺的笑著,眉目間暈開溫暖微光。因為有眼疾在身,所以她的視線暫時無法聚焦,透著少許迷茫之色。但是她臉上的淡然素雅,仍是最溫暖的樣子。
宋昊天目不轉睛的望著她,看著她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目送車隊漸行漸遠。
他想著,若是上蒼垂憐,也許還能再見麵的。隻是不知下次再見,是何年何月。
車內顛簸,趙無憂不斷的咳嗽著,寒毒在體內肆意亂竄,即便裹緊了狐裘抱緊了湯婆子,也是沒什麼用處。溫故顯得很無奈,藥石都已經下了,卻治不好她,多半是因為她心裡的那個劫數難逃。
這世上最難治愈的,大概就是這相思之痛了。
“你覺得怎樣?”溫故眸光焦灼。
趙無憂縮成一團,將自己裹成一個球,抱緊了懷中的湯婆子,“放心吧,又不是第一次來金陵城。我沒什麼事,就是有些累了,想睡一覺。”
溫故一怔,急忙上前去探她的額頭。
高燒燒得滾燙,難怪她會一直覺得冷。這寒毒來勢洶洶,讓人有些無可奈何。溫故定定的望著眼前的趙無憂,這樣的倔強這樣的不服輸性子,何嘗不是繼承了她的?
輕歎一聲,溫故斂眸,不再多說什麼。
這一路上,趙無憂始終沒有多話,高熱一直持續著,可腦子卻是極為清楚的。使團回京的消息,自然早一步送入京城,她知道會有多少磨難等著自己,但心裡卻已無所畏懼。
軟肋沒了,剩下的隻有盔甲。
眼見著快要到京城了,隊伍便停了下來稍作休整,等明日再行入城。
站在那荒涼的月下,趙無憂眉目無溫,回頭看著陸國安的時候,眸光比月色還要清冷。這兩日,她已經逐漸能看清楚眼前的東西,雖然還不是很清晰,但總算沒那麼模糊了,可以分辨來者是誰。
“趙大人還是在擔心千歲爺嗎?”陸國安行了禮。
趙無憂長長吐出一口氣,負手而立,“擔心有用嗎?我在擔心的是城裡的情況,胡青死了,蕭容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我不知道他得到了多少消息,若是知道我們認出了胡青,並且設計殺了他,你覺得他會怎麼對付東廠和我?”
“有些東西雖然沒有明確的答案,但是我們心裡都有了模糊的概念,知道大致的情況。這簡衍既然能為無極宮辦事,且跟胡青有所聯係,那就代表著他跟蕭容也是有勾結的。所以不管是為了殺人滅口,還是為了報仇,這蕭容都不會放過我。”
陸國安斂眸不語,趙無憂的顧慮是有道理的,如今穆百裡不在,什麼都得趙無憂自己擔著。東廠沒辦法出麵幫著趙無憂,是故……趙無憂的處境並不樂觀。
趙無憂低低的咳嗽著,孱弱的身子止不住顫抖。掌心有些潮熱,喉間一股腥甜不斷湧上,她無奈的笑了笑,唇齒間染著嫣紅血色。
“趙大人?”陸國安駭然瞪大眸子。
取出袖中的帕子,輕輕擦拭著掌心的血跡,趙無憂一臉的無所謂,“彆大驚小怪,我這副身子骨能撐到現在,早就是上天垂憐。隻是可惜了,很多心願未了,也不知能不能做完?”
陸國安捏緊了手中冷劍,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素兮也該告訴你了,東廠那頭我幫不了你。穆百裡的行為習慣,你最清楚,所以很多事情還是你自己去操辦吧!他這身負重傷之名,委實拖不了太久。若是——若是再有半月還不回來,你便跟沈言一道離開東廠!山高海闊,去哪都好。”
陸國安一怔,蹙眉望著趙無憂。
她這是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連沈言都想到了?
“我是脫不了身了,這輩子就在朝廷裡顛沛流離,要死也隻能死在自己的戰場上。”趙無憂攏了攏狐裘,“你們還有機會,能走的時候都走吧!”
“趙大人?”陸國安欲言又止,“那就讓素兮回到你身邊吧,東廠這頭我已經傳信給沈言,他已經做好了準備,是以我們會自行調配。”
“好!”趙無憂沒有多話。
讓素兮回來也好,免得到時候惹出亂子,她第一個跑不了。
長長吐出一口氣,趙無憂瞧了一眼帕子上的血,無奈的笑了笑,然後轉身離開。她在等京城裡的消息,等著明日的波瀾壯闊。
看這滿天繁星,明天的天氣應該會很好吧!
的確,第二天一早醒來,素兮就在她身邊,外頭的陽光極好。灼熱而刺眼,可不知為什麼,落在身上還是涼颼颼的,始終暖不透她的冰涼。
“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溫故低低的問。
趙無憂報之一笑,永遠那一副鎮定自若的神色,蒼白的臉上無波亦無瀾,“探子回報,說是皇上令文武百官在城門口相迎,好在皇上並不在場。畢竟有棺槨隨行,對於君王而言是大不吉利之事。但是百官以我爹和齊攸王為首,他們對我倒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刁難,隻不過東廠那頭……”
她輕歎一聲,仿佛是自言自語,說得格外低沉,“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溫故不語,相伴無言。他知道她一路上都在等穆百裡,可穆百裡始終杳無音信。從荒瀾等到了金陵城,又從金陵城等到了京城,如今再也沒了等下去的路。
城門外,文武大臣畢恭畢敬的列隊相迎。
素兮小心的攙著趙無憂下了馬車,眸色擔慮的望著她。這夏日的天氣,人人都衣衫單薄,她卻身著披肩,容色蒼白的站在陽光裡,與眾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趙無憂一步一顫的朝著自己的父親走去,然後畢恭畢敬的伏跪在地,“無憂給父親請安。兒不辱使命,監軍歸來,得議和協議,平兩國之戰。”
趙嵩輕歎一聲,上前一步攙起了趙無憂,“身子怎麼這樣虛弱?”她的手涼得厲害,趙嵩當即伸手探她的額頭,“還在發燒?”
“沒什麼事,都習慣了。”趙無憂扯了唇,笑靨淡然。
趙嵩麵色凝重,“先回府歇著,皇上那頭為父會去回稟。”
聞言,趙無憂瞧了一眼身後的素兮,素兮上前一步,雙手遞呈了協議書。趙無憂虛弱的笑著,“那就請爹多費心,無憂多謝父親體諒。”
她身子不好,眼前文武也是看得見的,所以到了皇帝那兒,她也沒什麼可心虛的。皇帝知道她身子不好,是故也不會責怪什麼。
“素兮,把簡衍送回簡家吧!”趙無憂回頭看了素兮一眼。
素兮頷首,行了禮退去。
蕭容眸色微沉的望著一側的馬車,“怎麼,千歲爺這是負傷太重,連馬車都下不來了嗎?趙大人,你這身邊不是隨著醫術高明的大夫嗎?怎麼也不舍得給千歲爺瞧一瞧?”
聞言,趙無憂扭頭去看蕭容。
蕭容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上去有些倦容,並且說話時有些中氣不足。是不是蠱毒發作了?還是受了傷?總不至於這段時日真的病了吧?
“東廠還不至窮得連大夫都請不起。”趙無憂呼吸微促,身子晃了晃勉力站住,“我這廂還真的舍不得把自己的大夫,讓給千歲爺瞧,萬一瞧不好還得怪我的不是。”
蕭容緩步朝著穆百裡的馬車走去,“好在本王聽說千歲爺受了傷,一早就備下了禦醫隨行。就等著千歲爺一到,便可給千歲爺療傷治病。想來千歲爺不會拂了本王的好意吧!”
音落,他已經站在了馬車跟前。
陸國安握緊了手中冷劍,麵色僵冷。
事實上在場的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趙無憂深吸一口氣,極力保持內心的平靜,可袖中的五指卻已不由自主的微微蜷握。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蕭容身上,一個個屏住呼吸。
這穆百裡是什麼人,那可是殺人不眨眼的東廠提督,皇上親賜九千歲。也唯有蕭容這樣的親王殿下,才敢不將他放在眼裡。
下一刻,蕭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撩開了車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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