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誰聽到這話,估計都得嚇一跳。若是心有情愫,估計得癲狂欣喜。可這心有芥蒂,聽到這話難免會心中微顫,帶著幾分探究與防備。
能讓趙無憂感興趣,似乎就意味著他很可能會成為趙無憂的獵物。麵對趙無憂這樣不按常理出牌,太過聰慧的人而言,這絕對是一種很危險的存在。
廉明思慮了片刻,始終沒有言語,隻是極為安靜的望著眼前的趙無憂。
“心裡頭在盤算著,我到底想做什麼?你想給予我信任,卻又不敢放手一搏。你覺得我這廂騙了沐瑤,才會得到郡主的信任?可是廉公子難道不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嗎?不管是你還是郡主,以及我這尚書府,但凡有一方受損,其餘的就是唇亡齒寒。”趙無憂一聲輕歎。
廉明俯首,“在下願意相信趙大人,也願意把東西交出來。”
趙無憂瞧著他,沒有吭聲。
“其實那東西並不是什麼好東西,多少人為了這東西粉身碎骨,擠破腦袋想要成為那人上人。”廉明眸色微沉,“昔年先帝在世,齊攸王和當今聖上都頗得皇寵,是蕭容退出了皇位之爭,扶持了當今聖上,這才有了今日的大鄴之局。”
“然則這世上的人恐怕都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先帝屬意皇位之人,並非當今聖上,而是齊攸王蕭容。可那一道遺詔卻被人換過了,以至於將天下人都蒙在了鼓裡。”
趙無憂的眼眸微微眯起,“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在告訴趙大人,一個有關於很多年前的宮廷秘辛。趙大人那麼聰明,我這麼一說,想必能聯想到的就更多了。”廉明意味深長的望著她,“也許趙大人會想著,蕭容野心勃勃,既然手頭上有這樣一個東西,怎麼還能安於室呢?”
聞言,趙無憂斂眸,輕笑兩聲,“要麼時機未到,要麼這東西壓根就不在蕭容手裡。”
“都不是。”廉明長長吐出一口氣,“今兒既然把話說開了,我也不妨說個痛快,反正橫也一刀豎也一刀,終究是難免的。”
“這東西就在蕭容的手上,而且被保存得好好的。但是很可惜,蕭容不敢拿出來,也沒辦法拿出來。他手握兵權之後,不是沒想過要爭奪皇位,但是他沒辦法,他壓根打不開那精鐵鑄就的盒子。”
“沒有鑰匙,一旦強行打開,這裡頭的機關就會把遺詔一道焚毀。蕭容覬覦皇位,卻又束手無策。這些年他也不是沒有想過辦法,卻一直找不到鑰匙,開不了盒子,拿不到遺詔,上不了皇位。”
趙無憂嗤笑兩聲,“你彆告訴我,鑰匙在你手上。”
“遺詔,我隨時能取出來。”廉明眸色涼薄。
趙無憂蹙眉看他,“鑰匙在你手上?你到底是誰?明鏡樓跟你有什麼關係?我聽說裡頭曾經住著一個女子,乃是齊攸王的摯愛,那是你什麼人?”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來報仇的。”廉明冷笑兩聲,“你可知道身負血海深仇,是什麼滋味嗎?”
趙無憂怎麼可能不知道,穆百裡也是身負血海深仇,那種被仇恨折磨的滋味,她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如今再加上自己——左不過所有的仇恨,都得建立在保全自身的基礎上。
連自己都保不住,還談什麼報仇雪恨?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我也沒有仇恨,我隻知道活著是人這一輩子唯一需要堅持的事情。”趙無憂起身,麵上無悲無喜,“你跟蕭容有仇,可看你的年歲,應該不是你這個年紀該結下的仇怨。是上一輩人的恩怨?是明鏡樓?”
“你不必再試探我,我不想多說什麼。的確,我跟明鏡樓有關,但至於其他的,我沒必要告訴。”廉明深吸一口氣,“我告訴你這些,隻是因為瑤兒說,你這個人給予他人的信任是很公平的。彆人給你多少信任,你會還給對方多少。”
趙無憂笑了笑,“畢竟要當同盟軍,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兒。昔年張儀合縱六國為何沒有成功,還不是因為起內訌嗎?若沒有相互扶持的決心,大可不必趟這渾水。”
廉明點點頭,“我做好準備了。”
“遺詔依舊留你保管,這是我給你的信任。”趙無憂道,“可否跟我說說你跟齊攸王的恩怨?免得到時候,你報錯了仇,會惹出亂子。”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廉明不解。
“沒什麼意思,隻是覺得這蕭容為人處事很奇怪。早前放棄皇位把這遺詔都給鎖了,可為何現在卻要爭奪皇位?吃飽了撐的,也不必這麼折騰吧?至少用常人的想法來看,這是自相矛盾的事情。”趙無憂挑眉看他,笑得意味深長,“你覺得呢?”
廉明頓了頓,不語。
二人圍桌而坐,趙無憂不緊不慢的倒上兩杯水,將其中一杯推到廉明跟前,“很多事情講求一個邏輯性,難道廉公子就沒想過這其中的緣由?”
廉明眯起危險的眸子盯著眼前的趙無憂,“你——到底知道什麼?”
“這話不是該我問你嗎?廉公子方才說了,郡主說我這個人呢?很公平。”趙無憂抿一口水,“你給予我多少信任,我就還你多少。可是很顯然,廉公子食言而肥,拿話誆我,那我也隻好跟你較較勁。畢竟我知道的東西,遠遠超過你所能想象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說的話是真是假,她一聽便知。而廉明在很大的程度上,有了欺瞞與誆騙。
廉明握緊手中杯盞,不動聲色的飲茶。
“看樣子,我們之間的信任也隻能僅限於此。”趙無憂放下手中杯盞,“奚墨,送客。”
外頭,奚墨在門口行了禮,“廉公子,這邊請。”
廉明麵色微變,鬆開手放開了杯盞,“趙大人?”
“你能在齊攸王府行動自如,可見你對齊攸王府很熟悉。連王府都如此熟悉,我不信你對蕭容會陌生。既然是故人,想必你也該知道,今日的蕭容未必就是昔日的蕭容。”趙無憂慢條斯理的開口。
此言一出,廉明駭然,“你如何知道?”
“我如何知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早就知道了。”趙無憂扯了唇,笑得何其邪魅無雙,“能識得蕭容的真麵目,能在齊攸王府行動自如,你若說你跟蕭容沒有半點關係,我就把腦袋割下來給你當球踢。”
廉明抿唇,低頭斂眸。
“什麼時候想通了再來找我吧!”趙無憂有些不耐煩。
“我——”廉明猶豫了很久,“我並非不願說,隻不過我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如今的蕭容,可能並非真的蕭容。”
“這話我已經說過了。”趙無憂懶洋洋的望著他,“重複我的答案,不覺得無趣嗎?我要知道的是這答案的背後,到底藏著怎樣的隱情。這明鏡樓裡藏著的女子,莫不是你的親人?那金鑲玉的鎖扣,很顯然是屬於幼童的。”
她嗤笑,“該不會,就是你的吧?從齊攸王府出來的,深得蕭容喜愛,自然會對蕭容以及這府中的一切,了如指掌。而且這明鏡樓的女子必定位份低微,否則以蕭容的身份,足以明媒正娶。可蕭容卻沒有這樣,反倒是放棄了皇位。”
“身為皇子,放棄皇位就等於置自己的性命於不顧。多少人覬覦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說放棄就放棄,想必是有不得不放棄的苦衷。到手的皇位,就為了一個女子……”
廉明的麵色微變,趙無憂適可而止,“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因為我實在想不出來,這蕭容有什麼理由要放棄到手的東西。那可是皇位,是天下之主的位置。不如廉公子來告訴我,這裡頭是不是有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恨離愁?”
“明鏡樓裡的確住過一個女子,的確位份卑微,這並不是主要的。身為王爺,即便是個青樓女子,也可以納為妾室,也可以名正言順。”廉明苦笑,“奈何這青樓女子卻不僅僅隻是個青樓女子,她來自不該來的地方,是北疆女子。”
趙無憂的眼皮一跳,“你可彆告訴我,她是提蘭國的。”
廉明一怔,“你何以知曉?”
“我說是猜的,你信嗎?”趙無憂笑得淡淡的,不知道的人還當真以為她不過開個玩笑。廉明不知底細,著實猜不透這趙無憂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過廉明這一反應,倒是讓趙無憂相信了明鏡樓裡的女子,的確是提蘭人無疑。
因為當時蕭容是代表大鄴,與荒瀾大殷等合作,一心要奪取這提蘭的瑰寶蝴蝶蠱,所以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明鏡樓裡住著一個提蘭女子的事實。一旦被人所知道,蕭容就會有通敵的嫌疑。
想必當時蕭容也不希望開戰,並不願意跟提蘭作戰,可又沒什麼辦法,隻能硬著頭皮上了前線。上前線之後,又遇到了什麼事?以至於他回來之後性情大變?
早前不知為何,如今卻料定,估計就是在那個時候,有人取代了真正的蕭容。
廉明自然是不信的,這點鬼話說給誰聽呢?可在趙無憂這裡,是需要等價交換的,你若不說點真材實料的,她就會一直跟你繞圈子,真真假假、實實虛虛的跟你鬨著玩。
“那的確是個提蘭女子,隻不過早年做錯過一些事情,而被迫流落大鄴,淪為風塵女子。不過她已經知道悔改,是故在得知大鄴要對提蘭出兵之時,也曾攔阻過蕭容。蕭容當時答應過她,但凡有一點可能,都不會親手覆滅提蘭,至少要保留提蘭皇族。”廉明輕歎。
趙無憂瞥了廉明一眼,心頭開始打起自己的小算盤。
事情知道得那麼詳細,還敢說跟明鏡樓裡的女子沒關係?按照年歲推斷,這廉明應該不過二十,這個年紀,當時應該剛出生沒多久,又或者還沒出生。
那女子是他母親,還是他的親眷?又或者是蕭容曾經的心腹之後?
“你娘是提蘭皇族?”趙無憂問。
廉明猶豫了一下,驀地,他駭然盯著眼前的趙無憂。
趙無憂依舊保持淺笑,一副天塌不驚的模樣,可對於廉明,卻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內心再也無法平靜。有些東西是刻在骨子裡的,所以出口成快會成為一種潛意識。尤其是在被人乾擾的情況下,便成了一種無意識的默認。
“你——”廉明有些切齒,卻沒有半點法子。
“因為她是蕭容的枕邊人,所以回來的那個蕭容是真是假,你娘自然是最清楚的。”趙無憂笑得涼涼的,“自己的丈夫去時和回來時,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再者——回來的這個蕭容身上,帶著你娘略顯熟識的東西。”
廉明一怔。
趙無憂壓低了聲音,“蠱!”
這一瞬,廉明徹底沒了話語。在他眼裡,趙無憂似乎什麼都知道,不管他提及什麼,趙無憂總能把話接下去說。那些在他眼裡所謂的秘密,到了趙無憂這裡,卻成了早已知道的事實。
“該說的,都說完了?”趙無憂問。
廉明一聲歎息,仿佛是泄了氣的皮球,不知該如何言語,隻能極是無奈的笑了笑,“趙大人什麼都知道了,還讓我說什麼?”
“隻有這些了?”趙無憂徐徐起身,眸色微恙的望著廉明。
“該說的都說了,該吐的也都吐乾淨了。”廉明苦笑兩聲。
趙無憂道,“可否請廉公子告知一件事。”
“什麼事?”廉明問。
“那盒子早前是放在哪的?”趙無憂問。
廉明蹙眉,心想著不該隱瞞,便道,“在明鏡樓。”
“那廉公子是不是該告訴我,這齊攸王府的地底下藏著什麼嗎?”趙無憂笑了笑,“打從你入府,素兮就仔細觀察過你,你雖然有些手腳功夫,但絕對不足以避開齊攸王府的暗衛、在齊攸王府內行動自如。若是如此,那就說明這齊攸王府底下有秘密。”
廉明唇線緊抿,“有時候跟太聰明的人合作,想必是在自尋煩惱。齊攸王府底下確實有秘密,當年是為了方便出入,能讓我母親在底下能活動自如,進出齊攸王府的所有房間。如此也方便他們相會,避開所有人的耳目。”
“在先帝時期,這底下就有一些暗道,後來繼續擴展,便成了當下的規模。也許是年代久遠,齊攸王是在無意之間發現了這個秘密。”
說到這兒,廉明又是一聲輕歎,“密道的暗口,都在我腦子裡裝著,如果趙大人需要,我可以給你畫出來。”
“這麼說來,當年你娘就是從地道裡逃出去的,並非所謂的私奔,而是帶著你逃命去了。”趙無憂揉著眉心,“她還活著嗎?”
“若她還活著,我必定不會離開她,也不必再來京城圓她這一場夢。”廉明神色暗淡,“你當知道,我並不願殺人染血,可是……”
“可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喪母之痛,豈能了了。”趙無憂接過話茬,“大致情況我都清楚了,我也信你。煩勞廉公子把地道圖畫出來,也許有朝一日,真的能派上用場。”
廉明蹙眉看她,“你要進齊攸王府?”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請廉公子隻管放心,不到萬不得已,我們的人不會輕易踏入密道。否則一旦泄露了密道,蕭容就知道你回來了。”趙無憂笑得涼涼的,“還望廉公子能收好遺詔,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彆拿出來。”
“那是自然,我絕對不會讓蕭容有機會,為禍天下。”廉明切齒,“這樣的亂臣賊子,當人人得而誅之。”
“你當知道,雖然我們都覺得這個蕭容並非真的齊攸王,可你我沒有證據。你敢去掀他的臉嗎?若是出了岔子,誰都擔待不起。他是皇上最疼愛的兄弟,是齊攸王,執掌兵權多年。何況就憑他的武功,恐怕也是罕有敵手。誰都冒不起這風險,懂嗎?”趙無憂意味深長。
廉明嗤笑兩聲,“你當我是傻的嗎?我不會輕易觸他黴頭,在沒有十足把握之前,我不會動他一分一毫。但這份遺詔是先帝留下的,我必須親自取回,這是我娘的遺命。”
趙無憂點點頭,“那便這樣吧!”
四目相對,多少真假唯有自己心裡清楚。
素兮不太明白,“公子為何不取回遺詔,既然知道了遺詔的存在,留在自己的手裡不是更安全嗎?”
“我並不覺得放在我的手裡,這遺詔便是安全的。我目標太大,你覺得這齊攸王丟了東西,會把視線落在何處呢?”趙無憂笑得涼涼的。
素兮斂眸,“尚書府,丞相府,還有東廠。”
“那不就成了,你都已經想到了,那齊攸王豈能忽略?我在蕭容的黑名單上,尚書府的風吹草動都會招致蕭容的懷疑。”趙無憂輕歎,“所以這東西在我手裡反倒不安全,落在廉明的手中,還能成為他的護身符,也算是我們之間給予的信任。”
“公子就不擔心嗎?”素兮道,“萬一這廉明帶著遺詔乾出點事兒來。”
“去找皇帝說,這皇位是皇爺爺留給我的,請皇伯伯退位讓賢?”趙無憂輕笑,“你以為廉明是傻子嗎?隱忍至今,需要多少耐力,你可知道?他如今即便有心皇位,也不敢去跟蕭容合作。與我合作,就當等於跟丞相府聯手,這才是最周全的法子。”
素兮頷首,“就算他覬覦皇位,恐怕也得在此之後了。”
“沒錯。”趙無憂道,“就算他想當皇帝,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攀附權貴,攬權在身。即便來日想要杯酒釋兵權,那也得有權可釋才行。空口白牙就像登基,你當所有人都是軟蛋嗎?”
外頭,奚墨低低的喊了一句,“公子,溫大夫回來了。”
素兮凝眉,卻見趙無憂依舊不為所動,好像彼時說著“心頭肉”的那個人,並非趙無憂本人似的。
但見趙無憂放下手中杯盞,淡淡然道一句,“進來吧!”
素兮識趣的退到一旁,見著溫故麵色微恙的進門,心道:這溫故一去那麼久,如此方回來,估計——千歲爺傷得不輕。
很奇怪的是,在此期間,趙無憂並沒有讓人過去詢問。顧自擔心得徹夜難眠,也不曾問過半句有關於穆百裡的傷勢。
“公子!”溫故喊了一聲。
趙無憂深吸一口氣,“回來就好。”
溫故一愣,“公子就不問一問嗎?千歲爺的傷……”
“你都回來了,我還有什麼可問的?”趙無憂苦笑兩聲,“若真當有事,你早該回來了。既然都沒事了,我又何必多問?”
“公子不是說,千歲爺是你的心頭肉嗎?”溫故不太明白。
“可我這心頭肉不願叫我難受,我又何必駁了他的好意呢?他不願我知道,我便是知道了,也隻當是不知道。”她握緊手中杯盞,“這件事,都不必再提了。”
溫故原本還想著跟趙無憂彙報穆百裡的傷勢,如今看來是沒有這個必要了。一聲長歎,溫故點點頭,“你是對的。”
“且不論對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行為習慣,我既歡喜,自然得尊重。”趙無憂苦笑。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心慈手軟了?可這心裡卻還是暖的,倒也是極好。
“原本命懸一線,如今已緩過勁兒來,左不過這段日子都不可能過來了。”溫故道,“也虧得你讓我過去了一趟,否則就該是東廠大喪。”
“不好意思,誤了你的複仇,否則這個時候正當時你報仇的好時機。”趙無憂無奈的笑了笑,“反倒讓你去救人,這麼多年的顛沛流離之苦,都白受了。”
溫故張了張嘴,這丫頭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如果不是在她身邊這麼久,他估計又得上套。好在腦子裡快速敲響了警鐘,一旦靠近那方麵,他會馬上醒過神來。
俯身道,“如今已不再顛沛流離,冤冤相報何時了,終究是要免去仇恨的。現下倒也不錯,用這種方式免去了彼此的恩怨糾葛,也是極好的。”
趙無憂點點頭,“但願你心裡也是這樣想的。”
溫故直起身來,默然不語。
他心裡怎麼想的,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她既然如此珍視穆百裡,他所能做的就是竭儘全力去保全穆百裡的性命。即便這幾日不眠不休的為穆百裡診治,也是值得的。
他不是為了穆百裡,隻是為了她。
許是覺得氣氛有些尷尬,趙無憂便道,“對了素兮,最近有趙無極的下落嗎?”
素兮搖頭,“暫時沒有,連放出去的鴿子都沒有回來一隻。不過丞相府那頭也沒閒著,咱們不敢明著找,他們也是。”
“丞相府?”溫故蹙眉望著趙無憂。
抿一口杯中水,這才驚覺水已涼。趙無憂覺得有些煩躁,放下杯盞斂眸道,“仔細盯著,我爹已經安靜了太久太久,安靜得讓我覺得太不踏實了。”
素兮不解,“公子的意思是……丞相府估計在預謀什麼?”
“估計是在等時機。”趙無憂蹙眉,“他明裡擺明了態度,不想讓我攙和太多有關於齊攸王府和丞相府的事情,可暗地裡卻希望我能跟蕭容兩敗俱傷。如果我現下跟東廠不睦,還在明爭暗鬥,你覺得我會怎樣?是輸是贏?還是被人拆骨入腹呢?”
素兮冷笑兩聲,“這樣的母家,還真是讓人心寒。公子為丞相府所做的一切,樁樁件件,哪件不是拿命去拚的?就拿章家和夏家來說,如果不是公子籌謀得當,丞相府這個時候未必是丞相府。”
“有些人是很奇怪的,風光的時候是不記功的,隻記仇。落魄的時候就反過來了,隻要能苟延殘喘,什麼仇恨都可以放下。”趙無憂望著杯中漸冷的水,“我的風光已經過去了,已經是朝廷一品大員,還能怎樣呢?”
“對於丞相府而言,已經算是物儘其用,人儘其才了。該做的我都做完了,所以也沒什麼更大的利用價值了。之所以還能留著,左不過是為了牽製齊攸王府和東廠罷了。隻要沒了這兩大巨頭,丞相府調轉槍頭,就該對付我了。”
素兮身子一怔,便是溫故也僵在當場。
“你好歹也是相府公子,再怎樣都不會這麼絕情吧?”溫故音色輕顫。
趙無憂歪著腦袋看他,勾唇笑得涼薄,“絕情?那也得有情,才能絕。你覺得我爹趙嵩,是個多情的人,還是覺得他這麼多年一直沒有納妾,唯有我這一個孩子,便是專情之人?我身上發生過什麼,難道你還不清楚嗎?”
“所謂虎毒不食子,那是因為這兒子是自己的。可如果這兒子並不是自己的,又有什麼下不去手的呢?多一枚棋子,能讓他免去後顧之憂,能讓他為自己的親生兒子鋪更好的一條路,何樂而不為?”
“在動物的生存法則裡,獅子在占領一個獅群的時候,會留下母獅子,那是因為得繁衍子嗣。但它得把小公獅都咬死,以絕後患。”
“其實我得感激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把我也咬死,真是福大命大。其實他最大的錯,不是留下我,而是沒能留下我娘。我對趙家的所有虧欠,都已經用我娘的血,洗得乾乾淨淨。”
說到最後,趙無憂還是笑了,隻是笑得惹人心疼。一提起母親,她就再也無法平靜。眼睛裡蓄滿了淚光,泛著駭人的紅。
她在乎的人和物本來就不多,在丞相府的冰冷世界裡,唯有楊瑾之給予她溫暖,讓她活得像個人,是個有血有肉需要被關愛的孩子。
輕歎一聲,趙無憂抬頭望著兩人,“好端端的,又想起了我娘,還真是惹人傷感。不過話說起來,我回到京城這麼久,卻沒能去見一見娘,也委實不孝。素兮,安排一下,明日啟程去一趟吧!我想娘了!”
素兮眉頭微蹙,然後會意的點點頭,“卑職明白,馬上去安排。”
趙無憂頷首,本想喝口茶,到了嘴邊才想起來這杯水已經涼了。許是覺得心頭不快,趙無憂不悅的冷了臉,端起杯盞就往外走。
伸手便將杯中水潑了出去,誰知卻突然閃出一個人影來。饒是她想收回也來不及了,潑出去的水,悉數落在了小桑榆的臉上。
小丫頭一聲驚叫,許是嚇著了。後來發覺這是冷水,不是什麼熱水,這才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隻是可惜了她手上的白紙黑字,這會墨汁都暈染開來。
小桑榆撇撇嘴,睜眼瞧著一臉錯愕的趙無憂,“大哥哥這是怎麼了?”
趙無憂當下回過神來,素兮已快速遞上了帕子。
尷尬一笑,趙無憂俯身替小桑榆擦臉,“大哥哥沒什麼事,隻不過嚇著小桑榆了。”抬頭便對著一旁的奴才道,“去給小姐拿套衣服過來。”
“我原是想著寫了一幅字過來給大哥哥瞧瞧的,可是……”小桑榆撅著嘴,“壞掉了。”
“無妨,大哥哥這兒也有墨筆,你可以慢慢的重新寫一幅字給大哥哥看。”趙無憂笑了笑,看著孩子稚嫩的臉龐,什麼情緒都在臉上的單純,她滿心歡喜。
早前那點陰霾,此刻在見到小桑榆之際,已然消散殆儘。
小桑榆點點頭,“大哥哥真好。”
趙無憂轉身將帕子遞給素兮,然而後伸手去摸小桑榆的臉。可那雙手還停留在半空,趙無憂唇邊的笑意逐漸消失。 四下安靜得落針可聞,事態轉速得太快,以至於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然。
這公子是怎麼了?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停住了?
“公子?”素兮低低的喊了一聲,“怎麼了?”她不解的看著小桑榆的臉,這孩子臉上的水不是都擦乾淨了嗎?
小桑榆亦是不明白,伸手去摸自己的臉,“大哥哥怎麼了?我的臉上是有什麼東西嗎?”
“臉上——東西?”趙無憂顧自低吟,視線死死落在小桑榆的臉上。這種眼神讓小桑榆覺得很緊張,銳利的視線似乎要將人穿透,讓她有些焦慮不安。
“大哥哥?”小桑榆慌張的打量自己,“怎麼了?”
趙無憂低頭去看自己的手,繼而一聲嗤笑,“我早前怎麼沒想到,原來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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