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國。
光武帝八年,三月初七,宮中內亂。
齊國公率兵圍困京城,名曰救駕護國。
初八,黎明時分。
北側宮門大開,梁王夫婦率一隊輕甲騎兵秘密潛入宮廷。
半個時辰之後,光武帝北宮烈及身邊禁衛軍被亂軍困於朝陽殿外的廣場之上,浴血廝殺。
梁王天降奇兵,又有宮中內應相助,皇朝禁衛節節敗退,很快被逼入死角。
展歡顏站在北宮馳身邊,立於遠處的一座角樓之上,看著腳下血流成河的慘烈畫麵微微蹙眉。
懷孕八個月,已經過了孕吐最厲害的時候,但是這樣濃烈的血腥味還是叫人極不舒服。
不多時,北宮馳的貼身侍衛從樓下匆匆上來,稟報道,“王爺,宮中局勢已經儘在掌握,光武帝等人也如強弩之末,支撐不了多久了,屬下等請示王爺,該做如何處置?”
北宮馳負手而立,縱觀腳下越發慘烈的戰局。
一身墨綠錦袍剪裁得體,更襯得他眉目俊朗,有如刀雕。
聞言,他微微眯了下眼睛,唇齒微啟,吐出一個字:“殺!”
“是!屬下明白!”那侍衛領命,轉瞬已經下了樓去。
明明說好了隻是逼宮叫他退位讓賢的,可是現在……
他要殺了光武帝?
“殿下,我大夏國的祖訓,同宗相殘是要遭天譴的,輕則折壽殞命,重則北宮一脈山河不保!”展歡顏一驚,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抓住北宮馳的衣袖道,“武皇陛下與您同是先帝子嗣,是大夏國皇室嫡脈的血統,今日短兵相接已經是不得已而為之,您是萬不能取他性命的。”
北宮馳神情冰冷的看著她,不置一詞。
展歡顏被他臉上這種陌生的表情駭住,突然生出一種不安的預感,深吸一口氣繼續勸道,“殿下,您若是怕他還會威脅到您,將他圈禁京城了此餘生便是,實在犯不著趕儘殺絕的。”
“顏兒,你追隨本王多年,怎麼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北宮馳臉上一直不動如山的表情終於有了一刻鬆動,垂眸看一眼她抓著他袖口的手指,卻是冷冷的一聲歎息:“斬草除根,這樣的道理還需要我再教你一遍嗎?”
這七年來,他們互相扶持,披荊斬棘的一路走過來,經過的刀劍陰謀無數,斬草除根的道理她如何不懂?而且真要做起來,未必就會比他更仁慈。
可是……
“可他是你的親兄弟,你們是同宗骨肉!”看著腳下廣場上的廝殺愈演愈烈,展歡顏頓時心驚肉跳起來。
“什麼同宗骨肉?這種鬼話也隻有你這個蠢女人才會相信!”冷不防一個雪亮的女聲從背後響起。
展歡顏心頭一凜,下意識的循聲望去,果然就見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展歡雪從後麵的台階款步上來。
當年她嫁了梁王為妃,而小她兩歲的展歡雪卻在同年入宮,做了光武帝北宮烈的正宮皇後。
眼前的展歡雪鳳袍加身,光鮮亮麗,竟是將清晨的太陽都襯托的黯淡了幾分色彩。
她迎著雪亮的太陽一步步走來,紅唇妖嬈,猶且帶著一抹清甜笑意。
這個妹妹,也是許久不曾見過了。
看著她臉上甜美如初的表情,展歡顏的頭腦裡一陣恍惚,下意識的扭頭又往遠處正在人群裡浴血拚殺的光武帝北宮烈看去……
眼見著她的男人她的夫君身陷囹圄戰袍染血,她怎麼還可以笑的這樣妖嬈嫵媚,事不關己?
“歡雪你……”展歡顏怔了怔,看一眼旁邊對展歡雪的出現視若無睹的北宮馳,心裡那種不安的感覺更是節節攀升,叫她腳下一陣一陣的發虛。
“展歡顏,你永遠都是那麼蠢!”展歡雪笑的輕巧得意,眼睛裡卻是閃著絲絲冷光,冰涼而銳利,“說什麼殘殺骨肉同宗要遭天譴,這世上不從來都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嗎?如果真有天譴一說,你那個死鬼的娘和她肚子裡的賤種這會兒早就該從墳墓裡爬出來,回展家追魂索命去了,哪裡還容得下我們忠勇侯府滿門平步青雲的走到今天?”
她的母親嗎?二十二年前因為佛寺失火喪生而一屍兩命的展家大夫人裴氏?
展歡顏的臉色白了白,一時間腦子有點轉不過來,隻就狐疑的脫口道,“你……說什麼?”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知道。”展歡雪挑眉一笑,眼神譏誚道,“當初若不是看在裴氏出身齊國公府的份上,你以為父親為什麼會娶她?你那個死鬼娘和你一樣的不識抬舉,是她擋了我母親的路,如果不把她一腳踢開,侯夫人的位置怎麼能夠換人來坐?”
所以說,當初母親的死並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為之?
“嗬……”胸口像是被什麼重重的捶了一下,展歡顏卻是怒極反笑,“所以說,當初我母親的死並不是意外,而是江氏她……”
“哼!”展歡雪冷哼一聲,算是默認,頓了一下又道,“不過這種事情,一個巴掌拍不響,如果不是有父親的默許和幫助,母親想要不著痕跡的成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說真的,你那個外公和舅舅還真不是一般的難纏。”
“你是說一切都是父親做的?”展歡顏腳下一個踉蹌,好在是反應及時,一把扶住身後的欄杆支撐住身體。
是父親親手設計害死了母親?那個時候母親已經身懷六甲,不日便要臨盆了,那是他的親骨肉!親兒子!
他怎麼能?他怎麼忍心?
“不!不會的!父親不會這麼做的!”展歡顏不可置信的頻頻搖頭,猛地抬頭看向展歡雪,大聲道,“不會的,父親不會這做的,你騙我?”
“我騙你?我哪有那個閒情逸致在這個時候跟你來說笑?你想要知道真相還不簡單?等著一會兒下到黃泉路上,親自去問裴氏那個賤人好了,她會把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訴你的!”展歡雪撇撇嘴,然後就徑自越過她嫋嫋娜娜的走到北宮馳身邊,衝她略一屈膝盈盈笑道,“殿下久等了吧,您吩咐的事,雪兒都替您辦妥了!”
北宮馳一直冰冷平靜的臉孔上這才緩緩綻開一抹笑,抬手觸上她瑩潤如玉的麵頰,指尖繾綣留戀道,“辛苦你了!”
“你我籌謀多年,為的不就是這一天嗎?雪兒不辛苦,為你做什麼事,都是值得的!”展歡雪垂眸一笑,臉頰上自然而然的飛起一片紅暈,然後才終於抬眸往遠處已經被重兵圍困在做垂死掙紮的北宮烈處看了一眼,麵無表情道,“遵照殿下的吩咐,我已經在他今日的早膳裡頭下了藥,現在想必是毒發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話一般,她話音未落,遠處正在奮力拚殺禦敵的北宮烈就像是驀的噴了一口血,單膝落地重重的跪了下去。
他這一倒,就像是堤岸決裂,一發而不可收拾。
攻入皇城的守軍乘勝追擊,如潮水般一擁而上,很快便將他和身邊部從的身影蓋過,一層一層的湮沒,直至最後一片人海之間再也難尋。
展歡顏目瞪口呆的看著,心口一陣一陣不住的收縮,一時半刻竟是沒能完全的反應過來眼前的狀況。
他們多年籌謀?他們沆瀣一氣?展歡雪和北宮馳裡應外合,並且在北宮烈的飲食裡下毒。
原來從一開始北宮馳就是打定了主意,他要的不僅僅是江山皇位,還有光武帝北宮烈的命!
隻有她嗬!那麼傻,那麼傻的以為他是不得已而為之。
“殿下!”展歡顏冷不防打了個寒戰,如夢初醒般緩緩從遠處收回目光,看向北宮馳,每一個字吐出來都無比艱難,“當初你跟我說你要奪位是他容不下你,其實也不儘然就是這樣的吧?”
“在這件事上本王並不曾騙你,他是真的容不下我!”北宮馳回首看來,唇角一點笑容冰涼而冷酷。
“可同樣,我也容不下他!”他說,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這天下大位之爭永遠都是這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今天我能站在這裡,隻能說明我技高一籌,他會喪生殞命,是他技不如人,怨不得旁的。”
他跟她說,北宮烈容不下他,為了自保他必須先下手為強。
為了助他,幫他,她說服了外公出兵住她一臂之力。
而現在看來……
“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是沒有跟我說的?”展歡顏突然想到了什麼,失聲問道。
若是北宮馳弑君,那麼必定受天下臣民的指責,接下來他又如何還能坐得穩皇位。
所以,為了搶占先機,他一定會推出另一個人出來替他擔下這個罪名,而他……
便是救駕護國的功臣,受萬民敬仰。
雖然在人情世故上間或有些婦人之仁,但是在政事韜略上,這個女子的洞察力還是相當驚人的。
北宮馳看她一眼,神色間突然多了幾分惋惜之意。
“這還用說嗎?齊國公私自調兵圍困京城,這等意圖不軌又大逆不道的亂臣賊子,殿下豈能放過他?”展歡雪卻是搶先說道,說著突然想起了什麼,就猛地捂住嘴巴驚呼道,“原來是姐姐你與他裡應外合,還下藥毒殺了皇上,你當真是好狠毒的心腸啊!”
這是一個局,這是一條計,是要她外公裴氏一族替他的大位之爭埋單嗎?
“殿下?”展歡顏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手腳冰涼。
北宮馳始終不置一詞。
展歡雪已經不耐,素手一揚,跟著她一起上來的婢女就把一碗已經涼透了的濃黑的藥汁呈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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