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君蘭進去的時候,心裡自然是有些惴惴的。總覺得,肯定是沒好事兒。不過她心裡也有準備了,倒是也能保持平淡。
孫姑姑正和一個穿粉紫色裙子的宮女說話,陶君蘭看了一眼就趕緊垂下了目光,心中卻是有數了:那宮女必是哪一宮的大宮女。
怪不得孫姑姑如此和顏悅色。要知道,平日裡孫姑姑總是板著臉,連笑都很少。
陶君蘭衝著孫姑姑行了禮,然後就垂首不言了。至於另外一個,因也不認得,她自然也不好貿然開口。
陶君蘭感覺得到,那宮女一直在打量她,上上下下的看了一個遍,從頭頂到腳尖,竟是無一處遺漏的。半晌,才聽得那宮女笑了一聲:“好整齊的一個丫頭,在浣衣局當差,真是埋沒了。”
那聲音脆生生的,倒是很好聽。帶著三分笑,可是陶君蘭聽著心裡卻是一陣陣發緊。總覺得,對方並不是真心誇讚自己,反而帶著那麼一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冰冷嘲諷。
孫姑姑倒是不遺餘力的貶低了自己人:“生得再好有什麼用?命不好也是白搭。落在浣衣局裡,一輩子也就這樣了。”頓了頓似乎又有意誇讚那宮女:“要說生得好,靜靈姑娘才是真個兒生得好。老身在宮裡這麼些年,可沒見過幾個比靜靈姑娘你生得更好的。”
靜靈,想來是那宮女的名字了。
陶君蘭回想了一下剛才看見的麵容,心裡默默的讚同了這句話。這個叫靜靈的宮女,的確是生得極好的。論容貌,比她強多了。
靜靈聽了孫姑姑這番話,倒是又笑了一聲:“生得好又有什麼用?還不是宮女一個?”倒是有些自嘲的意思。
孫姑姑拍了一下腿:“嗨,這話說得。誰不知道你在二皇子跟前是有臉麵的?伺候了這些年,將來二皇子能離了你?少不得有姑娘的好處。到時候,可不就是榮華富貴了?”
陶君蘭有些尷尬:孫姑姑這話的意思太明顯了。當著大姑娘的麵說這樣的事情,實在是……
她以為靜靈也會覺得不好意思,可沒想到靜靈竟然絲毫尷尬也無,反而笑了笑:“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這話怎麼說呢,既沒反駁,也沒同意。可有的時候,不反駁就是默認了。所以,這個靜靈,對這樣的事情……恐怕是有所期盼吧?
陶君蘭有些默然。她從小的教養導致了她根本對這樣的事情無法認同。女人又不是玩物,不該如此。縱然對方是皇子,可是作為一個女子,也該有自尊自強的一麵。男人們建功立業固然重要,可是女子在家相夫教子,也同樣重要。
不過,這也不關她的事兒。陶君蘭這樣想著,又覺得自己有些多管閒事了。
而也正是此時。她才總算是想起了一個疑問來:孫姑姑叫她來,到底是做什麼?難道就聽人閒聊不成?
但是孫姑姑不發話,她自然也不敢開口問,所以隻能默默站在那等著。
好半晌,孫姑姑總算是想起了陶君蘭的存在,笑著指著她衝著靜靈道:“就是她了。上次二皇子的衣裳,是她洗的。”
靜靈又上下打量了一回,“看來不僅長得好,還心靈手巧。”
陶君蘭心裡卻是猛然咯噔了一聲。這好好的提起了二皇子,又說了洗衣裳的事兒,她頓時就想起了那件被洗破了的衣裳。難道,是這事事發了?不對啊,怎麼等了這麼久?可若不是此事,她還真想不到彆的了。
正想著,靜靈已經開了口:“上次你洗過一件鴉青色的衣裳是吧?袖子口有些破的那一件。”
果然是這事兒!陶君蘭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兒,不過卻竭力維持鎮定:“是洗過。”
“你用黛藍色的線,補上了破損之處。”靜靈又道。
“是。”陶君蘭一麵應著,一麵卻是漸漸的回過味兒來:恐怕那衣裳,還真不是她洗破的。而是送來的時候,已經就是破的。她當時心不在焉的,所以才會看漏了,從而覺得是她自己洗破了!
一時之間,她隻覺有一種莫名的荒謬感覺。這算是什麼事兒?她這根本就是沒事兒給自己找了個事兒出來!
陶君蘭隻覺得鬥大如鬥,半邊身子都有些發木。這洗破了衣裳補了又是一回事兒,可擅自縫補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如今彆人會怎麼看她?怕是覺得,她這是故意在出風頭!想引起彆人的注意!
此乃宮中大忌!宮中最重要的是什麼?進宮第一天,教規矩的姑姑就說了:是本分!
陶君蘭接著想到的是:會怎麼處置她?
正忐忑不安著,靜靈卻是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小的荷包來,直接就放在了桌上:“二皇子很喜歡,讓賞你。”
陶君蘭一愣,怎麼也沒想到是這麼一句話。
“不過,我想問問你,你這樣做,怕是不合規矩吧?你是出於什麼心思做的這件事情?”靜靈聲音不高,可是雙目卻是灼灼銳利,似乎恨不得能夠直接刺入陶君蘭的心裡,好好看看她到底是什麼心思。
陶君蘭微微打了個顫,心道:來了。
平複了一下心情,陶君蘭也不想隱瞞什麼或者找借口,直接就說了真相:“我以為衣裳是我洗破的。怕姑姑責罰,就擅自做主補了衣裳。因為那衣裳看著已經舊了,我猜想主子怕是不會再穿。因此才鬥膽了一回……”
“你倒是膽子大。”靜靈“嗤”的一聲笑了:“不過,這樣想也對。本也不打算再穿的。不過是二皇子偶然看見了,才發現了這事兒的。”
孫姑姑沒表態。
陶君蘭心定了定,跪下認錯了:“奴婢知錯,求姑姑責罰。”
“我們二皇子說了,不必罰你了。”靜靈又說了一句,“不過你那線實在是粗劣,就拆了重新繡吧。線我也帶來了。另外幾件衣裳,也多少有些破損之處,你自己且看著辦。”
說完了這一句,靜靈便是起了身:“我還有些事兒,你做好了,就給送過來吧。”
陶君蘭直接就傻了:這事兒就這麼完了?
再偷偷看一眼孫姑姑的表情,見孫姑姑盯著她似笑非笑的,又有些頭皮發麻。
當下自然也不敢起,隻是老老實實地跪著,等著孫姑姑發落。
孫姑姑親自將靜靈送出了門去,這才折返回來,淡淡的指了指桌上的荷包:“既然二皇子發了話,我也就不罰你了。但是你且記住,下不為例。這是你的賞賜,拿去吧。”
陶君蘭早就想過這個賞賜怎麼處理,當下也不遲疑,立刻道:“奴婢犯了錯,姑姑不懲罰已經是萬幸,如何還敢再要賞賜?還是姑姑拿著吧。二皇子想必也是看在姑姑臉麵上,才沒計較此事的。”
孫姑姑這次倒是真多了幾分笑意:“你果然是個伶俐的。不過,我還不至於如此眼皮子淺。既然說了賞給你,你就拿去吧。活好好做,彆馬虎了。至於彆的心思,不管有沒有,都給我收起來,老老實實的!”
陶君蘭心中一凜;“是。”這就是孫姑姑的警告了。
這件事情太過奇異,所以直到陶君蘭抱著籃子回了屋,也是恍恍惚惚的沒回過神來。
她怎麼也沒想到,犯了錯,不但沒挨罰,反而得了賞賜。
荷包她拆開看過了,裡頭裝著五個小銀錁子,一個約半兩重,五個加起來也不算多。但是也不少了。當然,關鍵的還是臉麵。主子賞賜的東西,不論多少貴重,都是臉麵。二皇子給了賞賜,說明是真的看重了她的手藝?
陶君蘭低頭看了一眼熟悉的黛藍雲紋,忍不住一咧嘴自嘲的笑了笑。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這件事情,處處透著古怪。不過她也不想多想了,當下決定老老實實的乾活兒,至於彆的……還是忘記得好。
就像是孫姑姑說的那話一樣。
接下來,陶君蘭又覺得有些頭疼:繡上去的花紋得重新拆下來,再繡上去,可不是一件小的工程。再說了,還有彆的衣裳……
縱然靜靈走的時候沒要求什麼時間之內做完,可是陶君蘭認為,恐怕還是得越快越好。
至於這件事情,她也沒刻意瞞著,當然也不可能大肆宣揚。當然,屋子裡的其他人,她自然沒瞞著。一五一十的說了,末了又將賞賜拿出來,一人分了個銀錁子。五個人,剛好一人一個。
綠柳暗地裡嗔她:“你也忒老實了。那是你的賞賜,不拿出來也沒什麼。”
陶君蘭笑了笑:“大家都在一處,不說有難同當,至少該有福同享。”
綠柳聞言,瞪了她一眼,末了又賊笑道:“你說,二皇子怎麼對你如此青眼有加?莫不是……”
陶君蘭氣急敗壞的狠狠掐了綠柳一把;“你再胡說,就乾脆把銀子還給我算了。這話也能渾說?讓人聽見了,還要不要我做人了?”
綠柳忙扭著身子躲,卻是不敢再說這樣的玩笑話了。一時又道:“你說,孫姑姑這次會不會為難你。”
陶君蘭也吃不準,“不知道。不過這次也是運氣好。不然,不是也得落成皮。”
“誰說不是呢。”綠柳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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