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君蘭將這次的事情,卻是到底很快在浣衣局就傳開了。
一時之間,說什麼話的人都有。有來巴結的,有嘲諷的。所以,陶君蘭倒是每天都不得清閒了。就是吃飯那一會兒的功夫,也要聽無數的話。
就是孫姑姑,也似乎是一下子改變了態度,竟是讓她在做二皇子活兒的時候,先將浣衣局這邊的事情放下不急。
陶君蘭隻得又特地去謝了一次孫姑姑。孫姑姑和顏悅色的,倒是看不出什麼。可孫姑姑如此,卻反而越發的叫她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起來了。
畢竟,她是犯了錯的。沒道理還有這樣的待遇。
陶君蘭隻得越發誠惶誠恐的做活計。
說來也怪,二皇子的衣裳,都是同一種麵料的,而且同樣的,都是破舊了。有些衣裳,甚至比之前那一件破損得更加厲害。還都不是不小心刮破什麼的,都是磨破的。
這樣的破損,隻有常常穿,才會如此。
所以陶君蘭有些想不明白了:堂堂二皇子,怎麼會這樣穿衣裳?縱然再舒服,可也不至於一件衣服穿破了還沒有新的替換。更不至於,破了的衣服還要補好再穿。那未免也太窮酸了。就是一般體麵些的人家,也不會如此穿衣裳。更彆說是皇子了。
難道,二皇子特彆節儉?陶君蘭覺得不應該。就算再節儉,也不是在這上頭。畢竟這關乎臉麵呢。
要麼,就是特彆的珍視這些衣裳。因為特彆喜歡,所以才會常常穿,又因為如此,所以破了也舍不得扔掉。雖然不會再穿,可是補一補,留在那兒做個念想也是可以的。
陶君蘭就有一個香囊,是她娘死之前做給她的,因為經常婆娑,上頭繡的花兒都有些毛了,可是她還是好好收著,時不時的拿出來看看。那是她娘留給她的唯一念想了。
二皇子,應該是個十分戀舊的人。
這就是陶君蘭得出的結論。
然後,她又發現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這些衣裳的針線痕跡,和她的風格很像。尤其是繡活上頭。不僅針腳很相似,就是用色也很像。
怪不得二皇子會指明讓她來做。陶君蘭有些恍然大悟。於是又鬆了一口氣:至少不覺得這是天上無緣無故掉下來的餡餅了。心裡也安定了不少。理直氣壯了不少。
當然,做活的時候也更加小心了。每一件衣裳,她都仔細看了原本的針腳和繡的花樣,再想著補衣裳的法子。力求將每一件衣裳,補得都看不出原本破損的痕跡。
這一批活,即便是陶君蘭緊趕慢趕,也足足做了一個月。等到收了最後一針,她便是將衣裳細細的洗過一遍,晾乾了,疊得整整齊齊的,這才送去孫姑姑那兒。
孫姑姑隨手翻了幾下,笑著讚了一句:“你這個活計的確鮮亮。不去針工房,倒是可惜了。”
陶君蘭謙虛了幾句,沒當真更不敢往心裡去。
可孫姑姑接下來一句話,卻是讓她的心情瞬間跌到了穀底。
孫姑姑說:“你歇了一個月,原本的活計空著也不是法子,我讓彆人頂了。此時再讓人走也不妥當,你就委屈委屈,先做彆的吧。等以後缺人手了,再回去。”
這是直接剝奪了她原本的差事。陶君蘭心中不痛快,可麵上還不敢露半分,隻勉強一笑:“我聽姑姑的安排。”
孫姑姑最後將她安排到洗次一等衣服的人裡頭。雖然就次了一等,可是每天要做的活,卻是翻倍也不止。
可陶君蘭除了無可奈何的接受之外,還能如何?孫姑姑不聲不響的,名正言順的,就這麼的罰了她。她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可是另一方麵,陶君蘭卻也心安了幾分。這就像是天花板上的另一隻靴子,此時終於掉下來了。
回去的路上,其實她也想明白了。她本來也犯了錯,得了罰也是應該的。
這樣一想,心裡的難受就少多了。隻是想到以後小山一樣的衣裳,冰涼的井水,她還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即便孫姑姑給的理由合情合理,讓人說不出一句話。可是綠柳還是恨恨道:“她就是故意借機讓她的人挑了好活罷了。你和我要好,她看著,自然是不痛快的。”
可是一向毒舌的采鳶這次卻罕見的沒附和,反而搖搖頭:“本來也是她有錯在先,沒明著罰,已經算是給了體麵了。”
文杏也覺得是這樣。
陶芯蘭一臉心疼的看著陶君蘭的手:“以後多擦點麵膏。”
陶君蘭抱著妹妹,心軟成了一汪水。同時心中暗暗告誡自己,以後一定要謹慎小心。這樣的錯,不能再犯了。
對浣衣局來說,冬天是最難熬的。
宮裡給她們這些新來的宮女一人發了兩套冬衣。可看那樣子,倒不像是新的。而且,都有些偏大了。一捏,更覺得裡頭的棉花薄得有些過分。穿著這樣的冬衣,可想而知冬天會是個什麼情景。
陶君蘭將冬衣改了改。又將幾件舊的,不要了的裡衣,縫成一個厚點兒的背心。雖然隻有幾層布,可好歹也能擋一擋寒氣。其他幾個人見了,也稱這個法子好,便是也炮製了一番。
可即便是如此,霜降之後,還是冷的一個勁兒的哆嗦。更甭提還要用剛打上來的井水洗衣裳了。
說實話,剛提上來的井水並不冷,可是卻也不可能一直都是那樣。過了一會兒之後,就隻覺得那水似乎要將人的手凍成冰塊似的。到最後,手指已經木木的幾乎要失去知覺。若僅僅是如此還好,最難受的生了凍瘡。
剛長凍瘡的時候,又腫又疼。手一伸出來,十個手指頭跟胡蘿卜似的,又粗又壯。手背更是紫紅紫紅的腫得饅頭似的。
這還不是最難受的。最難受的是腫脹的手晚上一暖熱乎,那就不是疼了,是癢得厲害。可不敢抓,一抓又疼得鑽心。隻能咬牙忍著。彆提多難受了。
更可怕的是,有些凍瘡凍得厲害了,就會爛。流膿。看上去就讓人覺得慘不忍睹。這樣的傷,一沾上胰子,就疼得鑽心。可也沒辦法,依舊得洗。一天泡下來,爛肉都泡漲了,輕輕一碰就掉了。塗了藥也沒用,因為第二天還得繼續洗衣裳。
以前陶君蘭可沒受過這樣的苦。可如今倒是一一都體驗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年三十,所有浣衣局的都鬆了一口氣:過了年,天氣就該漸漸的暖和了。到時候,就不必再受這樣的罪了。
按規矩,年三十的時候是不洗衣裳的。所以臘月二十九的時候,浣衣局就將活計都收拾妥當。
年三十的時候,宮裡是要放煙火的,總之熱鬨非凡。可是這些都和宮女和宦官沒關係。
除了一人發的一朵絨花,和十幾個大錢的紅包,也就是一碗能見著肉的飯菜。
當看見米飯上頭青幽幽的顏色時,陶君蘭隻覺得十分驚喜:宮裡冬天除了主子之外,彆人都是吃不著什麼蔬菜的。大部分都是吃醃菜。醃菜又老又鹹,誰也不愛吃。可除了這個,就沒彆的了。隻能吃。
所以,如今見了新鮮的綠葉子的菜,不隻是陶君蘭,大家都是喜笑顏開了。除了綠葉子的菜,一人還有兩三塊的紅燒肉。
大家都吃得十分滿足和歡喜。
陶君蘭滿足之餘,又覺得有些心酸:尤其是看見陶芯蘭那一臉意猶未儘舍不得一口氣吃完的樣子。要知道,以前就是她們家的下人,也比這個吃得好。
陶君蘭心酸的將自己碗裡的紅燒肉撥了兩塊給陶芯蘭,自己隻吃了一塊嘗了嘗。沒有以前她家裡做的好吃。可是卻勝在油水夠足,畢竟在宮裡常年累月的,都見不著肉不是?
陶芯蘭又將肉撥回來,“我有。”
陶君蘭再撥回去:“你吃吧,我覺得不好吃。沒以前家裡做的好。”陶芯蘭還在長身子,雖然兩塊肉不頂什麼事兒,可是卻也聊勝於無。最主要的,陶芯蘭看上去,實在是饞壞了。
大年三十都是要守夜的。每個屋子的宮女們,都各自合夥掏錢托人帶了花生,芋頭等東西進來,然後用在炭盆上烤著吃。
陶君蘭她們也弄了。芋頭烤熟了,又香又糯,甜絲絲的讓人恨不得一口吞下去。還有番薯也是,掰開後,那股子甜味兒,能讓一屋子都是那味道。花生烤熟之後,還不能立刻吃,放一放後才會變得脆。
吃了兩個芋頭,一個番薯,一小把花生,陶君蘭就不敢再吃了。再吃就該吃撐了。
其實吃什麼都無所謂,最熱鬨的還是大家一起說話。天南海北,說自己的家鄉,說自己家裡的事兒,那才是最讓人覺得舒坦的。
綠柳家裡以前也算是小康之家,她進宮也不是因為活不下去家裡窮。而是當初宮裡有個熟人,說這是條好出路。混幾年,出宮了嫁人也能挑一個好的。這是體麵。
綠柳擰著眉頭罵當初勸她的人:“黑了心的王八,這哪裡是什麼體麵?要知道這麼受罪,我打死也不來!”
采鳶樂不可支,“後悔了吧。”
綠柳歎了一口氣,不說話了。
文杏咽了口裡的東西;“其實宮裡也挺好,至少能讓人吃飽,我老家那年大旱,餓死了多少人?有錢都買不到糧食啊!若不是托人進了宮,我說不定早死了。”
采鳶也歎了一口氣:“可不是。宮裡也沒什麼不好。”卻是沒多說。
大家一起看向陶君蘭:“你們兩個呢?你們兩以前家裡是什麼樣兒?”大家麵上都帶著好奇。畢竟,大官的家裡,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樣不是?
然而陶君蘭卻是不想說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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