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當一回農民

2014-08-19 作者: 樊新旺
第七章 再當一回農民

那年那月,我和妻用小鎬收了一天玉米,然後又拉著一車,艱難地從田裡跋涉出來,累得我便禁不住衝星月淩空的曠野仰豪一聲:好苦啊!

這是二十多年前,我在故土當農民時,發自肺腑的呐喊。Www.Pinwenba.Com 品 文 吧

現在回想我的多半生,大都是從黃土地上滾過來的。因為我爺爺是農民,爺爺的根兒固然也是農民,爺爺的根兒結下的我這顆籽,還得在黃土地上生長,於是,我就成了在黃土地上飛來飛去的一粒沙塵。我這顆小沙塵圍繞在父親的身邊,打豬草,拾柴禾,拉耬拉碌碡,打坯挖河燒磚窯,等摸爬滾打到二十多歲,好不容易拱出黃土殼,成為一個吃皇糧的師範生,但鄉下的妻子又使我成為半個農民。於是,我撒下的籽,慢慢又分化出兩個小農民。於是,在她們母子分到的五畝土地上,我又開始了“妻躬田壟上,夫耬搖春光”的新農民生涯。

那段新農民生涯,雖不比我的父輩們那樣艱辛,但我也和妻子用滿身的筋骨做琴弦,匍匐在渾厚的黃土地上,讓歲月的琴手,又彈唱了二十年田園牧歌。

那曲漫長的田園牧歌,飽含著我們許多的酸甜苦辣。平日裡,妻子用一輛雙輪車,拉著兒女,一條小黑狗跟在車後,等到了地裡,妻子侍弄桑麻事,兒女撲蝶野花前;等麥子黃了,我便蘸著月光,在磨刀石上把兩把鐮刀磨得飛快。一連幾天,我和妻子把麥子割完,晚上還得用鍘刀把麥穗鍘下來,攤在光硬的土場上,等曬乾了,我和妻子就乘著火熱的太陽,拉著碌碡吱呀吱呀地打麥……那時,我真羨慕有頭毛驢,替我們拉碌碡,但是我們買不起,就隻能以人代驢;那時,我感到真苦真累,真想背叛這片土地,但不行啊,因為我種下的根苗,又生長在了黃土地裡……

漸漸地,有了打麥機,漸漸地,又有了收割機和三馬車;於是,農民們就開始把那驢們送進了火燒鋪;於是,在希望的田野上,農民們就輕鬆地不再是原先那樣耕作的農民了;於是,那些耬犁蓋耙,就被送進了民俗博物館。

甩掉了落後的耕作模式,農民們便幸福地走進了一個新時代。在這個新時代裡,我和妻子竟牽扯著一雙兒女,走進了縣城的一座高樓裡。於是,老家的房就上了鎖,那五畝良田,就租給了他人。這時的我,終於輕輕地向農民揮了揮手,說了聲“拜拜”;這時的我,遇假期再也不像先前那樣匆忙著朝村裡跑了;這時的我,鳳凰涅槃了……但轉眼回望,我離開生我養我的那個小村,已過十年,心下就不免泛起淡淡的鄉思。於是,在一個明月高懸的中秋,我就對月澎湃出這樣的詩情:明月中秋照,情思萬裡長。難忘桑梓地,月下是天堂。背井已十載,心是鄉村郎。腳踩柏油路,還留泥土香。常把桑麻事,深情話故鄉。茫茫黃土地,彎彎小河旁。赤足幾十載,汗珠映太陽。爹娘土裡滾,我能不扶桑?一頭沉鄉下,與妻共熱涼。妻躬田壟上,夫耬搖春光。兒女撲花蝶,野花染手香。小村生故事,情牽熱肚腸。幾度風和雨,多少雪和霜?誰解田犁(1)意,苦樂兩頭忙?而今已涅槃,化作詩書郎。雖未成大器,也名十八鄉。常把鄉土事,提煉成詩章。文脈流稼穡,情潤五穀香。故園老酒醇,幾醉臥書房?而今隱高樓,情在小村莊。談天又說地,盛世話安康。悠悠天地遠,我心任飛翔。清風居士(2)意,灑脫又淡長。當今對明鏡,鬢已染秋霜。知命天年到,倍念故土黃。金樽對明月,把酒思故鄉。一生向往地,故鄉是親娘……

也許是這種情思,火熱了我的心腸。也許是農民們不再把裸露的筋骨,暴曬於烈日炎陽;也許是當今的大地惠風和暢,也許是先進的耕作把那驢嘶馬叫趕出了我的村莊;反正,我深知土地是永遠的財富之母,是繁衍人類的溫床;反正,在我離崗之後,我又和詩書作伴,攜我的妻子衣錦還鄉。反正,我要再當一回農民,在土地上生長我新的詩行……

有人說,種地挺費勁兒的,你種一畝地,能打多少糧?我笑說,現在一律機械化,打多打少,哪像從前那樣?你看現在的農民們,喝著茶水,就把地種的又肥又胖。

就這樣,我又打開了老宅門上那把鎖,我又把我的五畝地,種上了秋糧。成熟之後,用收割機收獲,鄉親們幫我拉到院場。看著堆在院中的棒子,我放射出驚奇的眼光:好家夥,這麼一大堆,比原先多打多少糧?妻子說,這有什麼大驚小怪?過去,一畝地才打七八百,現在,畝產都快成倍地增長……

我又有了滿院的糧食,我又把農民的滋味品嘗。不過,我這回當農民,是美好的時代聘任我,盛情地把我推舉到“名譽農民”的寶座上。

穿梭於城鄉之間,把“名譽農民”的幸福分享。坐在綠蔥蔥的曠野裡,妻子給小麥澆水,我杯中的美酒飄香。妻子笑說,看美的你,好像神仙一樣!我舉起酒杯,憋不住又衝大地豪放:爽啊——好爽!

注:(1)田犁,作者筆名 (2)清風居士,作者齋號

2011年12月21日寫於清風樓

原載2012年1月8日《保定日報》

《當代華文文學》、《華文作家》雜誌

首屆2012年度全國最佳散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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