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奶奶的歌謠

2014-08-19 作者: 樊新旺
第十三章 奶奶的歌謠

在我童年的時候,奶奶的歌謠,是一個美麗神奇的童話,是開啟我幼小心靈之門的一把金鑰匙,是教我認識萬花筒般的社會和人生的教科書。Www.Pinwenba.Com 品 文 吧

奶奶的歌謠,是在水車推著日頭跑,石碾映著月光轉的背景下,搖著蒲扇,說給我聽的。那時,我們童年的文化天地,幾乎是一片荒原,唯一滋生在我們幼小心靈之地的文化嫩芽,就是奶奶說唱給我們的那些歌謠。在我的瞳孔對這個世界感到百般好奇的歲月裡,奶奶懷抱著我來到院中,望著金黃的、薄薄的月餅般的圓月,給我說:母兒爺,亮堂堂,開開門,洗衣裳,洗的白,漿的白,一個仙女飄下來……奶奶的歌謠,第一次給了我神奇和美好的幻想。從這以後,她又給我指望天上的星空,給我說牛郎和織女的神話,給我說有關星星的歌謠,那美好的爛漫與神奇,使我的童心幻化出一個個美夢,騰雲駕霧地朝天上飛翔……

我奶奶是個大字不識,但記性很強的小腳女人。在她記憶的倉庫裡,各式各類的歌謠和故事,誰也不知她裝了幾筐,盛了幾摞。奶奶的歌謠雖然很多,但她從不給我們說那些沒用的,隻要她開口一說,就活畫出一幅情景。我五歲那年,正是三年困難時期。我清楚的記著,那年年關,我們朝爹要炮仗,姐姐衝媽要紅頭繩。誰料想,就這麼個小小的奢求,都被爹媽無情地拒絕了。我們都撅起小嘴兒,以示抗議。這時,奶奶就哄著我們離開爹娘,偷偷給我們說了一首歌謠:明了,小雞跳了棚了,大雞撅咧尾了,小子女兒都該起了。閨女起來要花兒,小子起來要炮仗,老婆兒起來要衣裳,老頭兒起來打饑荒……我不明白打饑荒是什麼,就眨著兩隻小眼問:奶奶,什麼叫打饑荒?奶奶就給我解釋說,就是向彆人借錢借糧唄。現在,咱連稀粥都喝不飽,你們怎麼還朝你爹要這要那的?我天真地說,讓我爹打饑荒呀?奶奶眼一酸,我的好孫孫,這年頭,你們叫你爹上哪去打呀?

在那貧苦的日月裡,我漸漸開始照看幾歲的四弟。一天傍黑的時候,媽還沒從地裡回來,四弟就大哭大鬨開了,我怎麼哄也哄不下來。這時奶奶走來,從我手中接過去,就拿歌謠嚇唬著哄他:老爺兒沒,大狼背著小狼兒過,黑蹄兒,白爪兒,一嘴兒叼個仁倆兒。誰知,奶奶這歌謠,還真頂事,她很神秘地一說,四弟就不哭了。

奶奶是個愛說愛笑也愛逗我們的人。有時候,她就拉著我們的小手說:拉鋸送鋸,姥姥家門口唱戲,請閨女,待女婿,一個包子沒吃飽,倆包子,撐個大仰巴餃。說完,就把我鋸倒在被摞上,弄一個大仰巴餃。有時候,就拿“小老鼠,上穀穗兒,掉下來,沒了氣兒。大老鼠哭,小老鼠叫,兩個蛤蟆來吊孝,咕兒呱,好熱鬨”來逗我們發笑。奶奶把我們都逗樂了,我們就讓奶奶給我們說個瞎話兒,奶奶就說:瞎話兒,沒頭兒,張嘴兒給你個屎球兒。奶奶說完。二伯家的堂弟便說:奶奶,你這叫給我們說瞎話嗎?奶奶說,你說不叫,那我就給你們說個真的:說瞎話,道瞎糊,背起地來就耪鋤。一耪耪到棗枝上,茄子把兒一嘟嚕。張三吃了李四跑,撐得馬五直啼哭……奶奶說完,就問堂弟,你說,這個是真的嗎?堂弟就說,這個是真的。我急道,這怎麼是真的?誰能背起地來就耪鋤呢?堂弟硬說:我就說是真的,是真的瞎話兒。

在奶奶的歌謠裡,我們漸漸長大了。到了少年的時候,我們懂些人情事理了,奶奶就不再給我們說這些歌謠了。此時,她年事已高,我們弟兄幾個便陪她在一條土炕上睡覺。鑽到被筒裡的時候,奶奶就開始給我們說一些抗戰歌謠。他給我們說了很多,有一首我記得最清:小河的水向東流,趕上慌亂的壞年頭;爸爸上戰場,保衛咱家鄉,哥哥拿起槍,奮力打東洋。姐姐組織了慰勞隊,媽媽給戰士們做衣裳。剩下了小弟弟心不甘,站崗放哨捉漢奸……說完,奶奶就感歎說,你們是不知道,鬨日本的時候,隻要聽到那三八槍一叭勾。我們就得往高粱地裡跑,受得那洋罪,就甭提了。如今,世道好了,你們要長出息,等有了出息,好好孝敬孝敬你們的爹娘。你看他們這輩人,孩子八叉的一大堆,一個一個的,左邊濕了右邊倒,右邊濕了肚皮上馱,多麼難啊!我先說下,等你們娶了媳婦兒,千萬彆學那麻尾鵲。我問,那麻尾鵲怎麼了?奶奶說:麻尾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把娘扔在車溝裡,把媳婦在熱炕上。我們都說,那哪能呢?奶奶說,那就好。誰要不孝敬,誰就不得好報。奶奶給我們舉例說,早先兒,咱村有個劉窩瓜,實在不孝順老人。等他爹娘死後,那雷就老在他的房上滾,嚇得他就把他爹娘使用過的飯碗,扣在自己的腦袋上,哆嗦著鑽到炕洞裡,生怕那霹雷,把他的禿腦丸,劈成葫蘆瓢……

奶奶的話,奶奶的歌謠,在我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了永遠難忘的記憶。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奶奶帶著她那古老的歌謠,在我鄉下的那座老屋裡,一同作古了。但是,奶奶的歌謠,卻深深地刻錄在我心靈的碟片上。前幾年,在我編輯《中國民間故事全書·清苑縣卷》時,就把奶奶的許多口傳歌謠,作為珍貴的文化遺產,保存在書裡。

哦,奶奶的歌謠——我童年荒原上的文化嫩芽。在“小白兔,白又白,兩隻耳朵豎起來……”的今天,奶奶的歌謠,還依然如一壇被陳釀了多年的文化老酒,在我的心頭,彌漫著誘人的醇香……

原載2010年7月11日《保定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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