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

2018-04-15 作者: 丁捷
初戀

記得大一下半學期,高中時的那種緊張和初入大學的好奇熱情消散得一乾二淨。Www.Pinwenba.Com 吧我們幾乎是同時受了老生的傳染,患上了“學院病”,整天無所著落,尤其是空空蕩蕩的周末,難免扯著嗓門大叫空虛。

老大哥們說,戀愛吧,它能幫你度過大學時光。

我們先是一陣羞澀和惶恐,後來漸覺坦然,臥談會上七個人總是津津樂道於這個永恒話題。我們討論了數十種方案,語彈獵擊了成百個女生。可萬事開頭難啊,如此一學期過去,誰也沒動起真格兒的來。第二學期,都有些急不可耐了。這樣下去不都成了“空頭理論家”嗎?總得有個勇士開個頭。大吳就提議,重賞之下必出勇夫,立一個實在的計劃吧。

計劃是這樣的:一、 每人出資五十元,總和後存進銀行,設立“戀愛基金”。二、 這筆錢將全部獎給第一位找到女友的勇士。三、 為了杜絕弄虛作假,受獎人須將女友帶到本寢室亮相,並表現出戀人之間不算太出格的親熱。四、 從此,這位勇士被尊為其他六人的老大哥。

我們為這個絕妙計劃歡呼雀躍,並很快將四百元錢湊整存進銀行。存折成了我們頂禮膜拜的聖物。毫不諱言,我們都各懷了心思。對學生來說,四百元不是一個小數目,況且大學生戀愛是或早或晚的必修課,也是證實所謂男子漢能耐的一大學問。敢說七顆心都在蠢蠢欲動啦。

大吳悄悄地對我說:“傻瓜,這筆錢非你莫屬了。我有意為你著想,明爭暗送,想想,誰比你的條件優越?快行動吧。”

學生會乾部。一米七九。校園歌手。詩社社長。都是我。對大吳的話我表麵漠然,內裡卻怦然心動。

為四百元,也為了證實自己的能耐,我決定乾了。我私下訂了一套環環相扣的小計劃。第一步是選目標。這是極其關鍵的一步,選得太高,或選偏方向,丟了麵子又丟錢;選得太低,雖然成功係數大,能耐卻顯示不了,自己也提不起勁。

不知是什麼心理驅使,我一下子“看中”了孫小蓓。這是一個秀麗卻文靜得近乎刻板的女孩。都說女子漂亮必風流,孫小蓓卻沒那份氣質,所以沒人去注意她或沒人敢“注意”她。我偏偏選孫小蓓是因為總覺得她靜的後麵隱藏了無限的動,這種靜對我來說既神秘而又充滿魅力。

第二步是竭力引起孫小蓓的注意,並向她送出寓示性信號。我這樣做了,我發現她其實是一個很敏感的女孩。每當我故意出現在她的視野,她的雙眸便流露出一種極其複雜的意味。一個周末,我施行第三步。我裝著很平靜的樣子,敲開了她們寢室的門,然後把她叫了出去。我要讓她在思想有點準備卻又無充分的準備的情況下,一篙見底地把“意思”捅給她。我們走在校園的小通道上,路燈光從葉隙點點篩落,點綴著我極其跳蕩不安的心緒。其實我很心虛,既無十足把握,不能排除將被拒絕的那種尷尬和羞恥,又覺得自己確確實實對一個文靜的女孩施行醜陋的欺騙。

她定了定,問我:“叫我出來有什麼事嗎?”她的聲音很細很輕,我的自信心卻在這細輕中垮了。畢竟是第一次跟一個陌生女孩一起散步,交談,而且是乾這種“勾當”,我從心裡一直亂到腳步。我說:“陪我散散步好嗎?”然後吞吞吐吐地說出事先想好的話,表達出對她的“意思”。她靜聽無語。我不知道她的內心是否也這樣平靜。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

“可是,我還不了解你呀。”

原先的想象太簡單了,我覺得自己被懸掛到半空中,在她明澈的目光裡無從自容。

最後,她又說:“慢慢來,好嗎?”

我愣了片刻,很快悟出了話中含露著的希望。我們分手後,這一天我因興奮而失眠了。後來,我又與她一起消磨了幾個周末,兩個人幾乎達到默契,誰也不提那個敏感的話題。隻是海闊天高地侃。我見她其實很能侃,與平時簡直判若兩人。我們都快樂得忘乎所以。有一次,我們去郊外爬山,她像一個頑皮的小孩一樣,儘情嬉笑;我則像一個大哥始終守衛著她,分享著這片美好時光。我知道這回是“假戲真做”了——我確確實實地愛上她了,絲毫也不記得愛是從一場遊戲開始的。我為她做許多的詩,為她的音容牽係,沉浸在一片絢麗的春景之中難以自已。

我正式向她提出邀請,到我們寢室做客。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那天,室友們將裡外打掃個遍,並準備了一桌不壞的飯菜。眾星捧月,小蓓的臉上泛滿了激動的暈紅,在熱情的包圍中忸怩地破例,喝下一杯紅酒。滿寢室一陣歡呼。

大吳將那筆錢交給我時,我著實有些慌,現在反而真正不計較這筆錢了。但我一說出退給大家,他們全跳起來,滿臉生氣。我當了“大哥”,就慷慨做了一回東,在學院的接待餐廳辦了一桌菜,大夥同樂了一下。

我與小蓓的感情急速升華。這也是不曾料到的。一個月後,又一件不曾料到的事發生了:孫小蓓突然患了膽結石,住進了醫院。我整天在醫院和學校間奔波著,為膽結石給她帶來的絞痛而心焦萬分。室友們也真實地分擔著“嫂子”的痛苦,送來許多慰問品。

“你們的室友真好。”她不無感激地說。

我苦笑了一下。

切片拍出來後,診斷要動手術。雖說結石不是大病,但動手術便不能排除危險。輔導員征求意見,問要不要通知家長,孫小蓓卻死活不讓。那天,晚春的陽光從窗口透進病房,照在她蒼白的臉上。輔導員走後,她忽然抱住我的手臂,抽泣起來。我問她,是不是疼得厲害。她說:“不是,遇到你這麼好的男孩,我是高興,就想哭。”接著,她抬起淚臉,很嚴肅地對我說:“手術前我要告訴你,我沒說過的話,我怕……”

氣氛被她搞得很悲壯,真的如生離死彆一樣,我聯想起許多生死戀的故事,想笑,笑不出;想哭,淚就真的下來了。她說,她沒有爸爸,很小的時候爸爸就拋開她和媽媽走了。媽媽在一艘遠輪上工作,常年在外。她在缺愛中長大,愛情使她倍感珍貴。

我再次領略了愛情的純淨和崇高。我想起四百元錢的故事,我覺得這是我們戀愛中唯一不乾淨的角落,無論如何也要立刻把它清掃出來。於是我全部吐了出來……她睜大眼睛看著我,完了,將頭埋在被子裡更厲害地抽泣。

“當初我對不起你。”我說,“可後來,我的愛是真的。我怎麼道歉怎麼表達呢?”

我真有些後悔在這個時候道出這無聊的話題。可小蓓緊緊地拉著我,流著淚說,她不計較,她理解,她真真實實地離不開我,也堅信我離不開她。我們就這樣絮絮叨叨著,把手術前這段時光化成一行行幸福的愛淚。

初步康複後,小蓓回家休息了一個月。一個月,我在渾渾噩噩中度過,小蓓的影子總是占據著思緒。她來的那天,我一大早就等在車站,手裡抓了一束鮮花。小蓓的臉泛湧出康複後的新鮮血色,煞是動人。走了好長一段路,我們誰也沒吭聲,不知道說什麼好。走到鼓樓十字街花園邊,她忽然衝我喊了一句:

“你走吧,放下行李。我要一個人走!”

我莫名其妙,轉眼看她,隻見她站在那兒,眼淚刷刷地流下來。

“你走……”她遞給我一封信,“我怎麼也……忘不了我媽媽的悲劇……”

我知道事情不妙,茫然地捏著那封信,登上了一輛電車。電車晃晃蕩蕩地搖行著。我展開信,昏昏然的心下跌著,下跌著……小蓓,啊,小蓓,手術前的故事終於在她的心靈上投下了一塊難以抹去的陰影。

初戀就這樣結束了。此時春天已經過去,夏蟬的喧囂一聲比一聲長,室友們都在林蔭道上逐漸成對。而我四年再也沒有敢多看女孩子一眼,很平常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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