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袁義這時走到了內室的門外,隔著門跟世宗道:“中宮來了人,皇後娘娘想求見聖上一麵。”
“不見。”世宗想都不想地說道。
“聖上。”袁義說:“您還是見一見這個中宮的太監吧。”
“讓他滾!”
“皇後娘娘不大好了。”
聽了袁義這話,世宗的腳步一停,說:“不大好?她病了?”
“來人說皇後娘娘三日滴水不進了。”袁義小聲道:“也不敢看太醫。”
“那就隨她。”世宗說,皇後不惜命,難道他還要惜她的命嗎?
“聖上還是見見來人吧。”袁義在門外求世宗道:“那太監說他有皇後娘娘的話要說給聖上聽。”
安錦繡這時在床上翻了一個身。
世宗看安錦繡隻是翻了一個身,睡著沒醒,這才不耐煩地抱著白承意出了內室。
“聖上。”袁義正在內室外跪著呢。
“那個太監呢?”世宗問道。
袁義起身給世宗帶路。
中宮殿的太監縮手縮腳地,站在安錦繡寢室外的院中,看見世宗出來,忙就跪在地上給世宗磕頭,說:“聖上,您去看看皇後娘娘吧。”
世宗說:“皇後病了,就去找太醫。”
“娘娘她。”這太監跟世宗說:“娘娘說她想見聖上一麵,這一麵之後,她不想再住在中宮殿了。”
這個太監此話一出,世宗身後站著的袁義都被嚇了一跳,皇後要自請去後位了?
世宗將白承意送到了袁義的手裡,自己背起了手。
“聖上。”中宮的這個太監衝著世宗哭道:“娘娘說就請聖上看在你們多年夫妻的份上,去見她一麵,以後她也不會再擾聖上了。”
多年夫妻的份上,世宗長歎了一聲,道:“你先回去吧,朕一會兒就到。”
這太監聽世宗答應去見皇後了,忙就從地上站了起來,退著走出了這個院落。
“聖上,您要去中宮殿?”袁義問世宗道。
“朕一會兒就過來。”世宗又捏了一下被袁義抱在懷中的白承意,轉身往外走了。
白承意看著世宗走了,突然就哭了起來。
“小主子莫哭啊。”袁義忙就哄,抱著白承意開始在千秋殿裡走。
世宗聽見了白承意的哭聲,但沒有回頭看,出了千秋殿後,就坐上步輦往中宮去了。
等一行人到了中宮殿,看著在黑夜裡燈火暗淡的中宮殿,世宗的心裡突然一陣發澀,跟跟在步輦旁的吉和說:“派人去太醫院找太醫來。”
吉和忙就命了一個小太監去太醫院叫人。
世宗走進了中宮殿,看見中宮殿裡的人都站在中宮正殿的門口。
“聖上。”吉和小聲跟世宗道:“皇後娘娘應該就是大殿裡。”
世宗沒有理吉和,這個太監當他是瞎子不會看嗎?
“聖上來了?”皇後背對著正殿的大門坐著,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後,問了一句。
“你到底想跟朕說什麼?”世宗走到了皇後的身後,“你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
皇後轉過了身來,跟世宗道:“這是最後一次了,今天過後我再也不纏你。”
世宗看清皇後的樣子後一愣,今天的皇後沒有再穿宮裝,而是穿了一身當年還是項家小姐時的家常衣服。項氏的小姐,平日裡也是舞刀弄槍的,所以項氏小姐的家常衣服也如男子一般,箭袖褲裙,看上去颯爽有餘,溫柔不足。這種樣子的皇後,世宗已經多年沒有見過了。
“聖上請坐吧。”皇後也沒起身迎世宗,隻是讓世宗坐。
一桌的酒菜擺在那裡,世宗麵前的白玉杯中也倒上了酒。
“你這是要請朕吃飯?”世宗問皇後道。
“最後一次見麵,吃頓飯也不錯啊。”皇後自顧自地喝了一口酒,“日後我會自己一個人過日子,當然這還要看你願不願意讓我活著。”
世宗坐下來,望著皇後道:“你害朕險些殺了親子,就這樣朕也沒有想殺你,你還不滿足?”
“是啊。”皇後笑道:“臣妾還真是罪該萬死。”
“朕會讓你住在中宮直到死的。”世宗說:“你不用擔心你的生死。”
“真的?”皇後挑了一下眉頭。
“朕不負你。”世宗道:“朕從來也不曾負過你。”
“嘗嘗看這酒吧。”皇後挪開了望著世宗的視線,望著桌上的宮燈對世宗道:“這是我剛入中宮時,命人埋在後園海棠樹下的。項氏的女兒出嫁時都要請人喝女兒紅,臣妾那時想,等臣妾與聖上的女兒長大了,臣妾也要請人喝女兒紅。”
“你我無女。”世宗端起了酒杯。
“是啊,我們隻生了一個兒子。”皇後說:“大理寺裡的那個項氏公子你不會讓他活太久吧?”
世宗說:“你覺得項氏不該死嗎?”
“叛國謀逆,項氏該死。”
“那你還提項氏做什麼?”
“太子的身上也有一半項氏的血啊。”皇後嗤笑著道:“這要是誅九族,太子也活不了吧?”
“你說什麼瘋話?”世宗一口喝儘了懷中的酒,道:“朕會殺自己的兒子嗎?承意是白氏的皇子,不是項氏的人!”
皇後替世宗斟酒,說:“太子對臣妾很重要,臣妾隻有這一個兒子。”
“你到底想說什麼?”世宗問道。
“太子以後還會是太子吧?”皇後問世宗道。
“這種事也是你能問的?”世宗眼看著又要被皇後激怒了,這個女人到了這個時候,還要插手這事!
“我為我兒子問一聲都不可以嗎?”
“沒有必要。”世宗聲音冷硬地道。
皇後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你殺項氏是為了替信王報仇吧?”她突然就盯著世宗問道:“你知道的,項氏怎麼可能會叛國?”
“信王?”世宗眯起了眼睛,這是他要發怒的前兆,“你還有臉提信王?”
“一命還一命,我項氏全族的命也夠還信王府那些人的命了吧?”
世宗冷哼了一聲,對皇後道:“項氏之所以會死,全是因為你的野心!一朝的國母,這樣的榮華還滿足不了你嗎?項氏是被你害死的!”
“所以臣妾是不是也害了太子?”皇後問世宗道。
“太子。”世宗冷笑了一聲,“你彆一做什麼事就是為了太子。”
“太子以後還會是太子嗎?!”皇後衝世宗叫了起來。
“那得看他的命!”世宗也跟皇後提高了嗓門,“看來朕今天不該來的!”
“聖上。”皇後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跟世宗道:“你今天走不了了。”
世宗看著皇後的神情不對,驚覺不好之後,再想起身,從雙腳開始感覺到了一陣麻痹,這種麻痹感從世宗感覺到開始,蔓延地很快,不過眨眼的工夫,世宗連張嘴說話都做不到了。
皇後望著世宗笑,“你憑什麼殺我項氏滿門?沒有項氏哪裡有你的今天?”
世宗望著皇後的眼神憤怒,多年的夫妻做下來,他早已忘了在皇後麵前也要提防。
皇後把酒壺裡的酒幾口喝儘了,跟世宗說:“白旭堯這是你欠我的,你連我們的兒子都要殺,我不能再留你的命了。”
世宗想說,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殺太子,我怎麼可能殺自己的兒子?隻是這個時候,他說不了話。
皇後走到了世宗的身邊,看著世宗的目光逐漸變得迷離,這個人她現在到底是恨還是愛?皇後說不清。她如今老了,就算年經時,也不是什麼紅顏美人,白旭堯也不是當年那個瘦弱清俊的少年了。皇後看著世宗的臉,時光對這個男人是寬容的,他們十幾歲時成親,轉眼近三十年,世宗的臉上隻眼角處多了幾道淺淺的細紋,歲月風霜,在這男人的臉上隻留下了這點痕跡。
當年項氏的嫡長小姐,在遇上十一皇子白旭堯之前,平生最大的願意是與兄長們一起,有朝一日能追隨父親叔伯們策馬馳騁沙場,直到她十四歲時遇上了白旭堯。也許如今的世宗已經不記得了,不過皇後卻清楚地記得他們初遇時的事。冬季的京都城下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她在帝宮的燕來閣裡,看見了一群年輕皇子中唯一一個還穿著秋衫的少年。
有些事情如同命中注定,那時的燕來閣裡,賜宗皇帝的皇子們或溫文或英武,龍子鳳孫個個都是周身的皇家氣派,項大小姐一眼看到的卻是在角落裡,無人搭理,看上去一點也不像皇子的白旭堯,一眼之後,項大小姐的目光此生再未離開過。
“為何你要這麼對我?”皇後問世宗道:“能共苦卻不能同甘?”
世宗的雙眼幾乎要冒火。
皇後靠著世宗坐下,將臉貼在了世宗的胸前,“當年我父帥不允我嫁你,說你不是我的良人,可是我沒聽父帥的話,硬是嫁了你。白旭堯,你說現在我父帥會不會在九泉之下笑我?笑我當年不聽他的話,最後落了一個這樣的下場?”
世宗的喉嚨裡發出了輕微的聲響,像是痰湧。
中宮的正殿裡,此時燭光微弱,投映在兩個靠在一起坐著的人身上,為帝後二人的周身平添了幾絲暖意。
“就這樣吧。”皇後跟世宗說:“我無心再與你這樣下去了,你是我項芸的,愛也好,恨也罷,你隻能是我一人的,所以白旭堯,我去走黃泉路,怎能不帶你一起去?”
火從帝後二人的腳下燃起,很快就照亮了整座中宮大殿。
世宗不想死,他聽見死死抱著他的皇後在哭,那淚水浸透了他的衣襟,落在他的胸膛上,冰涼一片。世宗突然就又感覺,自己到了此刻好像也不怎麼恨皇後了,皇後記得的當年,世宗也記得,隻是那些當年的事在世宗的記憶中並不美好,那不是一個少年對一個少女的愛情,而是為了生存不得不做的算計與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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