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是不是不太安全?畢竟,使節團是大王派出的。如果被大王得知,後果不堪設想。”
子反不以為然:“這有什麼?我府邸裡多的是門客,我派遣幾個麵生的出去,隻劫夏姬,不管其他,隻要不耽誤小王子回國,大王豈會在乎夏姬的生死?”
“這倒也是。不過,你這計劃還是行不通。”
“哪裡行不通?”
“你彆忘了屈巫。屈巫此人十分精細,比大王更加老奸巨猾,若是給他看出破綻,抓到你的小辮子,隻怕不好交差……”
“大哥,你怕屈巫,我可不怕他。關於屈巫,我也早就想好了。此人屢次壞我好事,撕破臉也就撕破臉……”他凶狠地比劃了一個手勢,“大不了,連他一起做掉。”
子重內心裡一陣狂喜,卻非常關切的樣子:“兄弟,你一定要小心,屈巫不好對付,當心被他反咬一口。為保險起見,大哥有一計給你……”
子反湊過去,聽他說完,不由得大喜過望:“妙計,大哥真是妙計,小弟佩服得五體投地。”
一切行禮都收拾好了,三天後就要上路了。
夏姬本是滿心期待,可事到臨頭,竟然非常緊張。因為,屈巫再也沒有出現過,甚至連消息都沒再傳來。
她心裡惴惴,也曾派了甲辛等人出去打探消息,可是,從使節團得回來的消息都很好,一切正常。據說,晉國的使者已經快抵達鄭國了,襄老的棺木也已經停在鄭國百裡之外的一座驛館裡。
種種跡象表明,隻要回到鄭國,萬事皆休,也足以脫離這些如狼似虎的目光了。
可是,夏姬卻心慌慌的,因為,這是建立在屈巫子靈跟著一起回去的基礎上的。子靈說:回鄭國,我娶你。
她把這話當了承諾。
如果,承諾成空呢???
自從花朝節那一天後,屈巫蹤影不見。有時候想起來,她總覺得是一場夢。若不是有風箏,有他留下來的帶著他的香味的袍子,她真會堅持不下去了。
在這樣焦灼的等待裡,她幾乎在東廂房呆不下去了。
但是,她也不敢走出大門半步,生怕臨彆之前,再惹出什麼事端,同時吩咐下去,終日大門緊閉,閉門謝客,不許任何人登門。
就在這樣的緊張心情裡,她終於迎來了上路的日子。
這天,她起得很早,剛一推開門,看到有人比她更早。
黑要站在門口,不知已經多久了。
她微微一怔:“公子,可有事情?”
“夫人,我送你一程吧。”
她當然看出黑要閃爍不定的目光,那目光到處看,卻總是不落在她的身上。她斷然道:“不必了,甲辛他們會保護我。再說,還有使節團的眾人,我很安全。”
黑要說不出話來,隻是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好一會兒,才淡淡道:“既然如此,我就向夫人作彆了。你多保重。”
“你也保重。”
黑要轉身,卻又回頭:“夫人,你把兩名老人家帶在身邊,她們會保護你的。”
夏姬有點不安,這是襄老府邸的人,自己帶去鄭國,如何好意思?
黑要大聲道:“你們保護好夫人,無論是鄭國也罷,楚國也罷,都不許出任何意外,聽清楚了嗎?”
兩名仆婦朗聲道:“公子放心,我等一定儘力。”
黑要不善言辭,這幾句說了之後,就彆過頭去,手腳也沒處放。
夏姬無法拒絕,而且想到一路上的奔波風塵,以前遇到的那麼多危險,便也不敢推辭,欣然答應帶著兩名老婦一起上路。
剛入初夏,出了丹陽城,微風十裡,蕎麥花開,芬芳四溢。
夏姬掀開馬車的簾子,深深呼吸了一口蕎麥花的香味。
前麵,碧桃坐在馬背上,揚鞭,很興奮地呐喊:“夫人,你看,這裡的景色真是太漂亮了……”
夏姬微笑起來,第一次覺得一種自由雖然還不完全是自由,可是,已經快要達到自由的彼岸,因為,再往前兩百裡,就會有在路上等候的鄭國護衛隊她猜測,還有子靈安排的人馬。
那時候,才是真正的自由了。。。。
她欣賞一望無際的蕎麥,青綠的槐樹,翠綠的柳枝,依依的青草……呼吸著天地之間自由而靈動的空氣。仿佛從少女時代開始,極少極少有過這樣的情思。
依稀回到了出嫁之前,自己和子靈便是這樣徜徉在淮陽,在路上,在所有有風景的地方……
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的危險。甚至連風聲鶴唳都算不上。
一天,兩天,三天……整整七天過去了,什麼危險都沒有,風平浪靜,一路無波瀾。最開始繃緊的那根弦,慢慢地鬆懈下來,因為,前麵五十裡處,就是鄭國的護衛隊大營了。隻要加緊趕路的話,一天多就可以到達了。
這一日,大家早早休息,準備明日早點上路,爭取在明日天黑之前到達鄭國大營,如此,就會完成交接手續了。
才剛到傍晚,就在驛館裡生火做飯,侍女們早早地服侍夏姬用了晚膳,趁著天氣晴好,風光明媚,她便在幾名仆婦的陪同下到前麵散步。
河邊野花開得絢爛,微風十分和煦,有不知名的鳥兒成群結隊地停下又飛起來。夏姬沉浸在這無邊的美景裡,有些心曠神怡。
天空,一對白色的鳥兒飛過,她抬起頭,追隨著鳥兒的翅膀如何劃過天際,然後,一聲極其動聽的長鳴。
子靈,子靈,我就要見到你了吧?
你一定在前麵等著我吧?
以前的痛苦,磨難,變心……統統不會再來了吧?
子靈,你一定有很多苦衷,隻要你告訴我,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相信。
她凝視遠方的天空,竟然想得癡了,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好像未來的日子,從此就會一帆風順,平平靜靜了。
慘呼是從最遠處的一名侍衛嘴裡發出來的。
那麼淒厲,那麼短促,仿佛在喉頭滾了一下,幾乎沒來得及發出聲,就倒下去了。夏姬驀然回頭,對麵,一隊身穿黑衣的蒙麵人張弓搭弩,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掃射過來……
如此平坦的綠地,周圍隻有零零散散的幾顆樹,幾乎沒有什麼可以遮蔽的地方。夏姬還沒回過神來,已經被一名仆婦一把按下去,拉住她就往一顆大樹後麵躲去。
前方,不停地傳來侍衛們倒下去的慘呼,一聲聲,見血封喉,全是毒箭,有些被射中心臟的侍衛,幾乎連哼都沒哼出來,倒地就死了……
兩名仆婦顧不得危險,拖起夏姬就跑。
還有碧桃,她曾經被楚軍抓住,更是心慌意亂,壓根就忘記了弓弩的危險,跳起來就跑。但是,她沒有跑出去多遠,一隻黑色的小箭就射在了她的背心。
夏姬慘呼一聲:“碧桃……碧桃……”
可是,她的慘呼被兩名仆婦死死拖住,還有就地滾來的甲辛,他一路上都穿著厚厚的鎧甲,戎裝。也許是路上經曆了太多危險,他連睡覺的時候都不敢鬆懈。所以,才能冒死穿過如雨點一般的毒箭掃射,拚死往夏姬的方向衝過來,低吼一聲:“快帶夫人離開,我斷後……”
兩名仆婦饒是訓練有素也被這種陣勢驚呆了,放眼看去,四周黑壓壓的,好幾十名弓弩手,使節團的侍衛幾乎被屠殺乾淨。現在在這種平坦的地方,弓弩手便是這世界上最最厲害的強大武器,任你再是武功蓋世也會被設成刺蝟。
更何況,還要帶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談何容易???
甲辛眼觀八方耳聽四方,忽然猛喝:“快跳下河去……”
兩名仆婦走投無路,也實在是沒有辦法了,猛地拉住夏姬就往河邊奔去。可是,還有一段距離,並非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跳下去。
夏姬多次經曆風險,絕非是拖泥帶水之人。可是,她這一路跑,一路氣喘籲籲,雖然根本沒有落在仆婦的後麵,心底卻被另一種可怕的絕望所擊打……
又是這樣!
每一次都是這樣。
子靈,子靈,他現在在何處???
子靈,既然你已經安排我上路,說好了安全無憂,可是,為什麼還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子靈,你現在在那裡??你安排好的負責接應我們的人呢?難道你一點準備也沒有?
但是,她的那些可怕的想法都是零散的,飄忽的,斷斷續續的……根本連不成一個完整的片段……耳邊隻有呼呼的風聲,敵人追逐的聲音,以及那種巨大的亡命恐懼之下逃亡的聲音……
她跑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幾乎渾身就要脫力了。
就在這時候,護衛她的一名仆婦倒下去。她根本來不及慘呼,甚至來不及提醒一聲,就身中毒箭,從此再也沒有爬起來半步。
夏姬無法回頭,因為,另一名仆婦已經一把將她推開,重重的,用儘了全部的力氣,就把她推到了河裡……
她沒來得及看所有人最後一眼,身子已經被河水淹沒,喉頭發出慘呼:“甲辛……甲辛……碧桃……碧桃……”
無人回應,無人追來,甚至沒人拉住她的手。
河水很平靜,也不冰涼,她落在裡麵也還不至於馬上沉陷,可是,心底卻先淪陷了,仰頭看著前麵,可是濕漉漉的頭發卻把視線完全遮擋,什麼都看不清楚,什麼都無法凝視……沒有援兵,沒有希望,有的隻是再一次的絕望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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