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唐會是個名字有幾分怪異的組織,不知內情的,還以為是像鐵唐那樣全心忠於李唐的某種官方組織。袁昇卻知道,這其實是個隱身在大唐光鮮華麗外表下的半黑道組織。
興唐會乾的是“捉錢”的買賣。
捉錢這個詞是民間約定俗成的叫法,其實就是後世所謂的高利貸,而官方的稱呼叫“公廨錢”。大唐自高祖李淵起,就在京師各部設了公廨本錢,專門放貸的小吏就稱作 “捉錢令史”。但官家放貸的息錢太高了,太宗年間曾極力壓製息錢,也要月息五分,全年算下來利率高達五成。百姓不敢多借官方的公廨錢,於是民間私人放債便興盛起來。
長安城內有兩大民間放貸組織,一個是胡僧慧範經營的西雲寺,另一家便是興唐會。
但因西雲寺背後有太平公主這樣的大金主,類似於半官方,等閒小商小戶還是不敢招惹。而興唐會才是真正麵對長安百姓且老少婦孺一視同仁。隻不過放債之後要追債,民間放債的息錢雖然稍低,但利滾利也高得驚人,如果沒有些非常手段,是無法實現最終的“捉錢”目標的。而興唐會就有一係列非常手段,比如他們手下就有一批奇人異士,甚至殺手刺客。
晌午時分,袁昇帶著黛綺趕到了坐落於崇化坊的興唐會總壇。
袁昇仍舊易容成微胖的中年商賈,黛綺則是漂亮胡姬的模樣。二人的形象,正是一個暴富的商賈帶著一名美豔胡姬,趕來興唐會洽談借錢買賣。
這裡是靠近西市的一座極為軒敞的獨門宅院,大門上雕著一雙對展而開的碩大鷹翼,氣勢遒勁豪放。傳說興唐會會首是個西域粟特青年,年紀不大,卻往來西域做過行商,曾穿越過大沙漠,也曾跟沙匪玩過命,甚至有傳言說他本人就是個劫掠行商的沙匪。但他幾番曆險,命懸一線,卻始終不死,便得了個“九命鷹王”的稱呼,乃至門上彆出心裁地繪了這雙鷹翼。
袁昇又看到門前一個馱著酒壺的跪式駱駝石雕,不由拍了拍駱駝背上那漆成金色的高大酒壺雕飾,道:“興唐會的首領最早發家的營生是金銀器,門前擺這石雕,是以示不忘本嗎?”
黛綺沉吟道:“金銀器打造的獨門秘法都在大唐人手裡,興唐會首‘九命鷹王’,一個粟特人,居然能將這買賣做大,倒是有些手段。”
“鷹王的手段都是見不得人的。”袁昇哼道,“馬上我們就要見識這家夥的手段了。”
對付這種長安江湖的暗勢力,袁昇直接亮出了老暗探吳六郎的招牌。並非吳六郎有多厲害,而是他代表官府,十多年暗探生涯主要是對付長安城內的各種暗黑勢力,讓這些伏在長安城下的道上朋友不得不賣他個麵子。
沒多久,一個黑如墨染的昆侖奴便恭恭敬敬地將兩人請入了後堂一間精致的暖閣內。
讓人吃驚的是,鷹王看上去隻有二十幾歲,而且由於人種的原因,膚白勝雪,雙眸如星,一張臉更是英俊逼人,甚至連那橫跨左腮的狹長傷疤,都顯得無比帥氣。隻是那隻鷹鉤鼻極為碩大醒目,顯出一股桀驁不馴之色。
“你們來找齊隆?”
聽他們說明了來意,鷹王笑起來,迷人的雙眸格外深邃。他的長安官話說得頗為流利。
“小心,這家夥也會幻術,特彆是元神攻擊。”黛綺立時警覺,傳音給袁?昇。
“很遺憾,他不在我這兒。雖然我看得出來,告訴你們他的落腳地,能夠狠狠賺一筆。”鷹王忽然盯著黛綺,帥氣地笑起來,“小姑娘,你似乎對我很感興?趣?”
“姑奶奶對你沒興趣。”黛綺冷哼。
兩個人的眼神同時璀璨了一下,又恢複正常。
“真了不得,不愧是辟邪司的黛綺姑娘!”鷹王的雙眸亮了起來,“這位一定就是袁將軍了。我們知道你越獄了,也知道你曾經出現在鴻運賭坊。我甚至有種預感,袁將軍一定會來找我,果不其然……”他一邊說,一邊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案頭。
忽然被這狡黠的梟雄說破身份,袁昇全不以為然,隻淡淡道:“鷹王一定覺得我在自投羅網?”
“畢竟我們是放債的嘛。你知道,捉錢這買賣,必須有官府的許可,是半官半商的營生,所以我們第一要做的就是維係好官府,袁將軍認為我會為了你得罪禦史台?”
鷹王手指輕敲得很有節奏,仿佛一曲羯鼓的調子。廳門和牆壁忽然間恍惚了一下,四個人同時從四個不同的方位出現在屋內。兩人是高大如巨人的昆侖奴,另一人高高瘦瘦,眼如鷹隼,一眼便知是個頂級刺客,最後一人卻是西域幻戲師的打扮,麵紅似火,渾身帶著一股詭異氣息。
這四人出場的方式非常古怪,仿佛是從牆壁外慢慢鑽進屋內的,現身的刹那,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煙霧。袁昇已看出四人的身手絕對不凡,而且這屋內也有一種西域的奇異術法禁製。
屋內的氣息,陡然變得陰鬱怪異,劍拔弩張。
“抱歉,老皇帝駕崩,新皇登基才十幾天,世道不太平。用你們大唐的話講,叫風雨飄搖。黑道幫派、商家行首都心思不穩,都得看上麵的風頭臉色行事。”鷹王說著雙手拉伸,一隻金色的矯健雄鷹在掌間若隱若現,金色雄鷹的鷹眼銳利如刀,讓人不寒而栗。
“鷹殺術?”黛綺雙瞳一寒,立時傳音給袁昇,“小心,這是一門介乎幻術和法寶之間的西域法術,可百步之內傷人於無形。”
袁昇不動聲色地一笑。這青年梟雄既是在跟他示威,也是在探查他的深淺。
鷹王見他始終一副淡漠如水的樣子,反而生出高深莫測之感,掌中的金鷹漸漸縮小,歎道:“滿世界都湧出許多貓妖的傳說。用貓妖的那句話,叫天已邪,當易天!”
“天已邪,當易天?”袁昇終於眼神一顫,“這句話,鷹王是從何處得知?的?”
“貓妖呀!除了我,長安城內已經有兩家幫派首腦和一家商盟行首都聲稱見到了貓妖,他們都對貓妖奉若神明。不過……”帥氣西域青年詭譎地一笑,“貓妖那一套,在我這兒行不通。在我眼裡,它不過是個能說話的帶毛傀儡而已。”
袁昇的心又是一沉。‘天已邪,當易天’本是天邪策的一道密語,卻通過貓妖之口流傳到了市井。
這神秘莫測的貓妖傀儡到底受何人操控?上自韋太後、安樂公主,下至市井幫派行首,都受到了這東西的蠱惑。操縱貓妖的那隻巨手肯定是在布一盤令人意想不到的大局。誰也無法預測,孕育在長安上空的這場大風雨將會是何等狂暴。
鷹王又歎道:“在長安做個放債營生是很不容易的,特彆是慧範那老家夥交遊廣泛,現在竟也開始向中下層百姓發展他的放債營生,擠壓了我們大量的生意。放債的生意不好做,這風雨飄搖的世道,我們也得趕緊找靠山。袁將軍,隻怕要得罪了,無論把你交到哪一方的手上,都會是一個很好的見麵禮。”
他枯瘦的雙掌漸開,掌心那隻金鷹的雙翼也慢慢伸展,猶如兩把翹起的利刃,蓄勢待發。屋角那四個怪人慢悠悠地向袁昇行來,幾道怪異氣息迅疾擠壓過?來。
袁昇卻端坐不動,淡淡道:“鷹王以為,袁某會這麼毫無準備地冒失前來?其實更怕官府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哦,為什麼?”
“鷹王以追討放債為業,甚至官方捉錢也會將難辦的業務轉托給你們。可這買賣不能隻來軟的,聽說鷹王手下有一批專司捉錢的死士高手,號稱‘鷹盟’,其中頗有些嗜血如命的亡命之徒,九閻王、毒煙客、厲瘋魔這幾個人,每人至少背著四五條人命在身……”
鷹王的臉慢慢乾冷起來,掌心金鷹的光芒卻為之一暗。
“這些雜事本不該我辟邪司過問,卻逃不過我們的眼線。雖然現在辟邪司小遭困厄,但隻要我稍有差池,當年在金吾衛的兄弟們就會趕過來拿人。”
“何必如此呢。但凡投奔過來的江湖好漢,我們都會收留。”鷹王又慈和地笑起來,“用你們大唐的話講,五湖四海皆兄弟。當然,也包括你!”
“袁將軍如果無處投奔,不如潛入鷹盟,改姓易名,換一個假身份,甚至換一個假容貌,在鷹盟這裡都容易得緊。你可以去洛陽,去揚州,開辟鷹盟新的分舵,當然是帶著你心愛的黛綺,哦,這簡直是天仙一樣的美女。我保證,你們從此過上無憂無慮的神仙日子。”
黛綺不由張大秀眸,忽然覺得這家夥其實挺有眼光,也挺可愛的。
“這麼說,隻要投了你們,就會被鷹盟庇護?”
“當然!”鷹王仿佛變成了一個活菩薩。
“就如同齊隆一樣?”
鷹王的笑容再次僵住。
袁昇忽從懷中掏出一張短箋,推到鷹王麵前。
“齊隆到底是新人,於鷹盟無尺寸之功。鷹王何必為一個新人而壞了整個鷹盟的前程。不如咱們談談價碼?”
鷹王拾起短箋,隻看了兩眼,神色驟變,沉聲道:“西域金銀平脫透光鏡的煉製秘法?”
袁昇點頭:“你是做金銀器起家,後來轉做銅鏡買賣,至今這仍是支撐你鷹盟的一項重要營生。可惜你店鋪內的銅鏡品質很一般。隻要你能讓我見到齊隆,我就會把煉製配方的後幾個火候、配料補齊。”
原來銅鏡是唐人的生活必需品,下至尋常女方嫁妝、男人聘禮,上自貴婦偏好、朝廷賞賜,都離不開銅鏡。而大唐銅鏡製作精良,名揚天下,也成為行商西域諸國的緊俏商品。當時最為風行的兩種高級銅鏡分彆是揚州的江心鏡和融彙了西域技術的透光鏡。
鷹王的雙眼灼灼放光:“西域金銀平脫透光鏡的秘法袁將軍都能搞到,那你一定能弄來大唐揚州江心鏡的煉製秘法了?”
“鷹王莫要太貪心,江心鏡的秘法隻掌握在一代商道奇才聚散穀主李泠的手中,誰也無法一窺其奧,連我也沒有絲毫辦法。”
聽得李泠的名字,鷹王銳利的眼神黯淡下來。他知道這個大唐的一代天驕,是個從武則天時代起就縱橫江湖和商道的傳奇。[ 李泠的故事詳見拙著大唐長篇商道曆史傳奇《禦天鑒》。——作者注
]心高氣傲如他,也不敢打這個人的主?意。
“單這西域金銀平脫透光鏡的煉法,就足夠讓你在長安製鏡業出人頭地了。而且我保證,絕不殺齊隆,隻是問他幾個問題。”
“好吧,”鷹王終於歎了口氣,“我可以破戒,但也隻是給你個機會。用你的老本行,賭一把。聽說袁將軍扮作賭客,竟用術法橫掃了鴻運賭坊,這件事已經在長安傳為美談。袁將軍真是個妙人!”
袁昇隻苦笑道:“那就試試。”
一炷香的工夫後,鷹王帶著眾人進入了一間軒敞的花廳。廳內響著歡快的羯鼓樂曲,幾名仆役帶著數名妖嬈胡姬正自穿梭忙碌著。
“袁將軍遠來,我怎能不儘地主之誼。”鷹王笑吟吟地請兩人落座。案頭上已經擺滿了酒菜,胡姬們又給杯中注滿了紅燦燦的西域葡萄酒。
賓主悠然對飲三杯之後,鷹王才隨意地一指廳角放置的櫃子:“跟押大小的玩法差不多,請袁將軍賭一賭這個櫃子裡麵有幾個人。”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楠木雕花立櫃,隻是高些,約莫高可及黛綺的胸口。這緊閉的櫃門後,最多也就能鑽進兩個成年人,而且還要以緊緊相貼的姿勢蜷縮?著。
袁昇微微搖頭道:“你我對賭,便該機會平等,但現在,我的機會卻少得可?憐。”
“沒辦法,我是個生意人。生意人總是要趁機殺價的。袁將軍,請吧!”鷹王笑吟吟地望向袁昇,“不過時間不能太久,來人,獻舞!請以一曲為限!”
羯鼓和梆子聲陡然激越起來,胡姬們翠袖招展,翩然而舞,正是時下最流行的胡旋舞。
一個巨人般的昆侖奴將紙筆恭恭敬敬地放在案頭。
袁昇則靜靜端坐,目光直視那櫃門緊閉的雕花櫃子,形如入定。他此時贏的機會,遠比押大小要小得多。那櫃子最多可鑽入兩個成年人,那麼結果也是零、一、二,共計三種。
三選一,難道就沒有其他的結果?
鼓聲、樂聲和舞姬們飛旋的腳步聲時時在乾擾著他。袁昇全力運轉罡氣探察,發現櫃子裡麵沒有一絲生氣。難道沒有人,或者人都死了?正猶豫間,他終於從混亂聲音中,察覺到櫃中傳出的一道粗重而悠長的喘息聲。
到底是幾個人?
屋內的鼓聲越來越剛勁緊促,婀娜妖豔的舞姬們也轉得越來越快,猶如六朵在旋渦中飛旋的花。
“三個人!”袁昇淡然一笑。
他遙揮一掌,罡氣勃發,如怒濤擊岸。啪啪勁響,那楠木櫃子如遭雷轟,驟然被劈出一個大洞。兩個人骨碌碌地滾了出來。這是兩個侏儒,緊緊相擁,纏在一起。
“兩個人,你輸了。”鷹王詭異地一笑,將酒杯在案頭重重一頓。
羯鼓聲驟停,六名舞姬如同受驚的小鳥般紛紛退下。屋中的眾仆役和隨同鷹王趕來的四大高手都緊張起來。
“隻怕未必!”袁昇再揮一掌,罡氣撩過木櫃,大洞後的那道櫃壁忽然波動起來,原來那竟是一道偽裝成木質的布簾。布簾掀起,裡麵才現出一道纖細人?影。
那人以一種扭曲的姿態貼在櫃壁上,這時才慢慢舒展身子,默然鑽了出來。竟是個瘦如枯木的女子。
“好厲害的柔術!”袁昇舉起酒杯,“鷹王,承讓了。”
鷹王長長歎了口氣:“你贏了,你應該知道他在哪裡吧?”
“齊隆,這時候了,何必躲躲藏藏?”袁昇望向在屋角侍立的一個仆役。
那是個麵容普通的漢子,一張微瘦的臉上看不出神色,隻是身子輕輕戰栗?著。
袁昇輕歎道:“為何怕成這樣?我已經答允過鷹王,絕不會殺你,隻求你告訴我原委。”
齊隆麵色灰敗,終於慢慢垂下了頭:“對不住,我……”他慢慢彎腰,似乎要跪下求饒,卻忽然跳起身,快如猿猴般地躥出了花廳。
袁昇身形一晃,突兀地現身在齊隆前方,道:“何必如此,不過是問幾句?話!”
齊隆目光僵直,喃喃道:“我……我不能……”
他的話忽然頓住,隻聞嗖嗖勁響,數道暗器破空襲來。
袁昇目光一寒,大袖疾揮,將漫天飛舞的十餘枚透骨釘儘數卷住。他鼻端嗅到一股腥臭氣息,知道透骨釘上都喂了劇毒,心底大駭,一把揪住齊隆,用力一?拽。
齊隆軟綿綿地栽倒在他懷中。
袁昇看到他背後插著一支羽箭。
這支箭從無數亂蜂般疾飛的透骨釘中射來,其疾如風,其詭如煙。
一箭穿心,齊隆滿口都是鮮血,眼見是不能活了。
院中一陣大亂。趕出廳來的鷹王雙眸如欲噴火,大叫道:“是誰下的毒手,來人,給我搜!”
袁昇忙將一股醇和罡氣輸入齊隆心口,沉聲道:“對不住,兄弟,是我害了你。”伸手輕輕一抹,齊隆那張麵容普通的麵皮被扯下,現出一張瘦削而蒼白的臉?孔。
“應該是我說……對不住。我是被安插進來的。”齊隆慘笑道,“是的,你看到我的那一切,都是設計好的。他們利用了你的仁慈。要我埋伏在你身邊,成為你的親信,但在關鍵時刻,必須為他們做事。賬簿的事,就是他們讓我做的。沒辦法,否則我會變成一個全身僵硬的活死人,沒有解藥,隻能慢慢等死……而且,隻怕他們還會對婷兒下手!”
“婷兒,我見過那女孩,難道也落入他們手中了?”
“還沒有,但婷兒能逃過他們的天羅地網嗎?她……懷了我的骨肉。”
袁昇心中一痛,歎道:“他們是誰,為何要這樣做?”
齊隆的眸子顫了顫,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喘息道:“我……我曾全力替你辯解過,但是那個人說,袁昇已經投靠了安樂公主,形勢……十萬火?急!”
袁昇的心陡然一沉,自己在安樂府內捉妖,卻被人誣為投靠了安樂公主,這麼說,他們的身份已經昭然若揭。
“他們是……鐵唐?”袁昇低喝。
“我不知道,我不可能知道那麼多。我……”齊隆忽然放聲大哭。
聲嘶力竭地哭號幾聲,他忽又將聲音壓到極低:“我隻見過那個人一麵。那是幾天前,我還被蒙著麵,隻記得那宅院應該很大。但我能覺得出,我們最後行走的那段路很古怪,幾乎就是在很窄的地方左拐右繞,四處都是馥鬱的花?香……”
“明白了。”袁昇愣了下,終於籲了口氣。
“袁老大,我齊隆被逼無奈做了那件事,其實這兩日寢食難安……現在好了,我賠你一條命,可以閉眼了……一定要救下我的婷兒……”他掙紮著喊出了最後一句話,便再無聲息。
袁昇見他一雙眸子兀自怔怔地望向天際,仿佛天空上某個地方有他的婷兒,眼前不禁閃過齊隆和那女孩在一起的情形。
那是上元佳節的三晚普城同歡夜之一,沒有宵禁,齊隆照舊在辟邪司衙門裡忙碌到很晚。那女孩趕過來給他送飯,小臉凍得通紅。齊隆愛惜地搓著她的手,連說:“誰讓你跑過來的,穿得還這麼單薄……”她的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
那笑容是如此純粹,如此簡單。那時,他們的幸福也是如此純粹而簡單。可惜,這樣純粹而簡單的幸福再也不可能複現了。
袁昇不禁熱淚迸流。
黛綺動作稍慢,還沒走出花廳,院中已是變故突生、齊隆慘死,她也登覺鼻尖發酸,美眸一陣濕潤模糊。
她不敢再走出去。她不願相信齊隆這樣一個儒雅溫煦的後生會是內奸,更不願看到他就這樣慘死,不由扶住了那方木櫃,偷偷拭淚。
忽然間指尖觸到一個堅硬物事,她低下頭,竟看到櫃上還有個盒子。她的手無意間搭入了盒內,碰到了一件象牙飾品。那是一件比較普通的西域象牙雕件,是一個奇怪的跪臥駱駝。
黛綺臉色驟變,因為那駱駝雕件上刻著一行字,那是靈慧旅人獨特的標示。
瞬間,她隻覺眼前一陣模糊,仿佛整個人鑽入一間灰蒙蒙的屋子裡,屋內無門無窗,泛著古怪的象牙白。這就是一間象牙做成的房間,甚至就是剛才看到的那個雕件幻化成的房間。
“該動手了,我的孩子。貨物在貶值,快找個買家把他賣掉!”象牙房間內傳來大長老陰惻惻的笑聲。
黛綺打了個冷戰,奮力凝聚心神,整個人如掙枷鎖般從那象牙怪屋內掙了出來。眼前的一切終於清晰起來。她看到了院中的鮮血,看到了袁昇在流淚,看到了鷹王在怒罵。
大長老的靈慧旅人居然滲透到了鷹盟?黛綺捏了捏那象牙雕件,渾身汗津津?的。
院中,鷹王緩步走向袁昇,低歎道:“所以,規矩不能破,破了規矩,就要付出代價。想不到,我這裡居然也潛著你的死對頭。趕緊走吧,再待片刻,鷹盟隻怕也護不住你。”
袁昇黯然站起身,長歎道:“請鷹王厚葬齊隆,這份情,袁昇來日必然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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