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爾稍微冷靜了一些。
托爾梅斯沒說錯,隻要身在皇室,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遠離真實存在的世界。拉提夏城很繁華,皇宮很華美,但是遠不如南迪斯和羅娜索恩更靠近拉提夏真正的國民們。
把自己的位置擺得越高,看地麵的人就越像螞蟻。
伊莎貝爾黑著臉,坐到了托爾梅斯對麵,還是帶著怨氣:“好,我聽聽你的說法。”
“您了解,整個拉提夏王國的稅賦結構嗎?”
托爾梅斯一邊說,一邊將兩份報告推到了伊莎貝爾麵前。
伊莎貝爾拿起其中一份,還沒翻看,先瞄了一眼托爾梅斯的表情,然後才把目光投射到報告上。
“我對於數字遊戲不是很精通,不是很了解這種知識。”她一邊翻看一邊說,“如果你對這些數字有什麼解讀,說說看。”
托爾梅斯點頭,說到:“您看的這份報告,是對於不同職業,不同拉提夏人的稅務繳納情況調查。您可以從這裡看到,一個普通人,再普通不過的拉提夏人,從他出生開始,到底要繳納多少稅務。”
“什麼意思?”伊莎貝爾皺起眉頭。
托爾梅斯開始娓娓道來:“一個沒有貴族身份的拉提夏人,有一半的可能性出生在城市,一半的可能性出生在農村。無論他出生在哪,都需要繳納一筆費用,基因改造與人工分娩的費用。這部分費用,拉提夏皇室和聖城會以無息貸款的形式,施加在這個人身上,被稱為‘出生債’。
“一個普通人不斷奉獻的一生,開始了。
“請允許我以農村人舉例。拉提夏的農村孩子,會在十二歲之後開始學習農務。根據他們的天賦以及出生,有些人會被分配到大型自動工廠,有些人則進入更加精細的私人農莊。他們都並不是土地的擁有者,隻是租用和生產。但他們必須繳納第一項重要的稅賦,什一稅。”
伊莎貝爾知道這個名詞:“那是第一代神子定下的規矩,將一般人收入的農產,取十分之一奉獻給王國與神教。因為很多產品,其實無法用貨幣量化......”
“沒錯,這是古老的政策。但是,為什麼這項稅賦需要這些普通人來承擔,而不是擁有土地的貴族、莊園主來繳納?”托爾梅斯反問。
“不不不,這稅賦應該是由土地的擁有者繳納的。”
“問題就在這裡,貴族不需要繳納這項稅賦,他們轉嫁了這些支出。”托爾梅斯冷冷地說,“為了保護拉提夏王國的農業,皇家一直有政策,給本國的土地按照產出提供補貼。莊園主吃下了補貼,卻降低了雇傭普通人的報酬。此消彼長,這個數字剛剛好,就是十分之一。”
“你的意思是,貴族們用手段,將這些稅務轉移到了窮人身上?”
托爾梅斯點頭:“沒錯。”
伊莎貝爾將信將疑,將目光重新彙聚在報告上。她看到了一個真實存在的名字,一名出生在拉提夏農莊的農婦,在她平庸的六十年人生裡,不斷繳納著各式各樣的費用,直到死亡。
冰冷的數字在宣告托爾梅斯的正確,但托爾梅斯知道,還不夠。
她接著說:“第二個重要的稅賦,來自消費。窮人生產出食物,但食物卻屬於擁有工廠和土地的貴族。所以,他們必須購買食物。一切生活必需品的買賣,都必須向皇室繳納稅賦。售賣商品的貴族與商人,並不會因為我們增稅降稅而減少利潤,他們會提高商品的價格,來維持經營。這些錢,從貴族身上收,但還是割在普通人的身上。”
“拉提夏的皇室是受益者,貴族也是。”伊莎貝爾反對說,“普通人繳納的賦稅,不隻是到了我們的腰包。”
“沒錯,我們提供土地,我們提供種子,我們提供生產的工具,我們建立工廠給普通人提供崗位,但最重要的是,我們也拿走了產品。”托爾梅斯語氣平靜,“貴族和皇室,都是受益者。”
“那你為什麼會聯合起貴族,來給皇室施壓呢?”伊莎貝爾質問說。
“問題出在責任,殿下。”托爾梅斯指了指第二份報告。
伊莎貝爾遲疑著,拿起了第二份報告。
她一邊看,托爾梅斯一邊說:“普通人繳納賦稅,不隻是因為虔誠和忠誠,殿下。收取這些賦稅,還意味著責任與義務。拉提夏王國為生存在這裡的所有人,提供了家園,就有必要將這家園變得更好。普通人的願望,不希望自己挨餓受凍,不希望自己當街慘死,不喜歡失去一切變成流民。他們想要的可以很多,也可以很少。誰在為他們提供這些?”
伊莎貝爾開始沉默了。
她所看的那份報告,前半部分如托爾梅斯所說,介紹了拉提夏王國除了國都之外的主要城市,其基礎建設投資的詳細支出。
她看到,像是南迪斯和羅娜索恩這樣商業繁榮的城市,城主政府的支出逐年升高,皇家的賦稅也日漸沉重。收走了稅金的皇室沒有回報給他們支持,而是選擇從拉提夏的皇家銀行,向他們提供貸款。
稅,收,債,原本應該是一個穩定的三角形。
貴族收割窮人向皇室繳稅,皇室向貴族發債,兩者再一起向窮人提供治理。本該如此。
但治理缺失了。報告的後半部分,伊莎貝爾看到,拉提夏王國普通人接受教育的年齡在降低,平均壽命在降低,從市民跌落到流民的數量開始激增。
南迪斯、羅娜索恩這樣富饒的城市尚且如此,那些邊緣的小城市呢?在光照看不到的地方,他們的生活又會是如何?
他曾是拉提夏的地下皇帝,以黑道的身份,接觸了這個國家最活不下去的人。現在,托爾梅斯繼承了他留下的一切,自然對這些心知肚明。
如果把拉提夏比作一口鍋,普通人毫無疑問是被溫水煮著的,最底層的青蛙。他們正在因為不斷提高的水溫,開始變得急躁。最先體會到這一點的,是他們頂著的鍋蓋。
而拉提夏皇室,作為沸煮他們的那一把火,還沒有意識到變化。他們依然在不斷提高水的溫度,不斷滿足自己的貪婪。
現在,水要沸了,鍋蓋已經壓不住了,那些還活著的青蛙要用生命最後的力量去衝破桎梏了嗎?
托爾梅斯看到了這一點,他更是心知肚明。
這才是勢,是“風暴”,是衝破一切的力量。聖城和皇室,都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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