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寒山寺出來的藍熙之並不知道有人正在苦苦的尋著自己,在街上閒逛的時候又見著那位坐在路邊叫賣紙傘的老婆婆。
她已經很老了,背脊都完全佝僂起來,眼睛也有些模糊不大看得清楚了,但是,她還是掙紮著提了一籃紙扇來這熱鬨的社日之地,希望能賺得幾文,為家裡買一點點米。
可是,從早上到晌午,無論她怎麼殷勤的吆喝,她的紙扇依舊一把也沒能賣出去。她看看陸續散去的遊人,失望地歎口氣,心想這是春天,人們還不需要用扇子吧,可是,來來往往的人群裡,那些風流才子,明明就是人手一把紙扇。
一個人蹲在地上拿起一把扇子,仔細看了看,老婆婆心裡一喜:“小姑娘,你要買扇子麼?我今天還沒開張,你要的話給你算便宜一點,每扇五文……”
小姑娘搖搖頭,在她身邊坐下,摸出一塊硬炭模樣的筆就在扇上飛快地畫起來。
老婆婆氣憤地看著她,大聲道:“你乾什麼?我的扇子……”
“莫急莫急,老婆婆,我幫你賣扇子……”小姑娘笑著回答,手裡的硬筆卻片刻不停,很快,雪白的扇麵上就有了荷花、蟲魚、鬆樹、飛鳥……
一個時辰之後,十來把扇子都畫完了,小姑娘拿出一個朱紅的印章一一蓋在扇麵上:“老婆婆,你就說這是藍熙之的親筆,每扇賣一千錢……”
這個印章上的字就並非大篆,而是清晰可辨的小楷了。老婆婆半信半疑地看著她,哪裡敢開出口來漫天要價?
小姑娘見她根本不信,自己忽然大喝一聲:“買扇子哦,藍熙之親筆畫,每扇隻要一千錢……”
她的聲音並不是很大,可是過往的人群都清楚地聽見了。她喊完這一嗓子,衝老婆婆一笑,身影立刻就消失在了人群裡。
老婆婆尚未回過神來,身邊已經圍上來一大群人:“這扇子真是藍熙之畫的?”
“就是畫維摩詰像的那個藍熙之?”
“看,有藍熙之的印章,是真跡……”
“快,我要一把……”
很快,老婆婆籃子裡的十來把扇子已經被搶購一空,到最後一把扇子時,三隻手同時伸了過去,有兩隻手的主人同時大嚷起來:“我先來的……”
“是我先……”
“我出一萬錢!”
另外一隻修長的手已將扇子拿在了手裡,正在爭執的二人立刻停下轉向彼此共同的“敵人”,待看清楚“敵人”是一位錦衣士族公子,不敢再吭聲,畢恭畢敬退開去。
石良玉仔細看了看扇麵上疏疏的一支青荷和旁邊淡紅的“藍熙之”三個字,微笑道:“老婆婆,這作畫的人去了哪裡?”
“她……”老婆婆看著麵前的一堆錢,幾乎如做夢一般。她活了這麼大歲數,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一堆錢,更彆說和這樣一個貴公子說話了。她四處看看,背影穿梭裡,哪裡還有那個小姑娘半絲影蹤?
石良玉失望的正要離開,忽然聽得老婆婆喃喃自語道:“那個小姑娘到底是什麼人?她的畫為什麼這麼值錢?”
石良玉急忙回過身:“給你畫畫的是個小姑娘?”
“嗯哪,看樣子,她明明是個庶族女子,庶族的女子作畫也會值錢麼?”
石良玉並不回答,立刻追了出去。
可是,這大街上的姑娘成百上千,哪個才是藍熙之呢?
朱府。
此朱府正是“朱、石、王、何”四大世家之首的正宗士族領袖朱家。當今司馬皇帝原本是先帝的庶出旁支,沒有繼位的資格,很長時間內在自己的封地韜光養晦,閉門不出,安穩地做著一個毫不起眼的司馬王。
後來,因為一個偶然的機遇,司馬王結識了當時的青州刺史朱濤。兩人一見如故,實權在握的朱濤很快對之傾心推奉,令得孑立無援的司馬王感激不已,視為友摯。
先帝駕崩,朝內各王混戰逐位,司馬王在朱濤的精心策劃下,率領北方各大豪門士族抓住機會渡江南下,在偏安一隅建立了朝廷。初來時,江南大族並不朝拜,又是在朱濤的精心策劃下,逐漸樹立了帝王的權威,收複了各江南大族,又經過十幾年的開疆拓土,才有了今天慘淡經營的局麵。
司馬王坐上了龍椅,一手扶持他起家的朱濤自然順理成章執掌了本朝的最高官銜——太尉。在司馬帝登基的當天發生了一件亙古未有的奇事:皇帝邀請朱太尉共坐禦塌,一同接受百官的朝賀。帝王名器,豈容他人僭越?而禦塌更是王權的象征,更沒有君臣同享之理,朱濤向來對司馬帝忠心耿耿,自然不會和他共坐禦塌。
此事之後,皇帝更是對朱太尉深懷感激,雅相器重。隨後,朱濤的兄弟、子侄分彆出任了本朝最主要的官職:他本人為太尉兼中書令,他的一兄兩弟分彆為荊州刺史、青州刺史和雍州刺史。而他的其他子侄則分彆做到了司徒、尚書令……朝中重要官職,大部分都已經被朱氏家族把握。
可以說,自立國之初,司馬帝無論是政治上和軍事上都要完全依賴朱氏家族,是朱家和他司馬家共天下,而絕非司馬與朱家共天下。所以,“朱與馬共天下”就成了民間的口頭禪,世人皆知。
朱府旁邊挨著的那座嶄新的府邸剛落成不久,上麵仍然高懸“朱府”二字,它的主人是朱太尉的獨生子朱弦。
這座府邸就是專為朱弦二十歲生日準備的。
今天,正是朱弦的生日。
男子二十行冠禮,對於朱弦這樣的士族子弟來講更是一件大事。
朱弦跟其他談玄論詩、留戀花叢的士族子弟很有些格格不入,他自幼胸懷大誌,修文習武,到他十八歲時已經勇冠京城,就是皇家禦林軍的大統領也在他手下走不了二十招。
如今,又是兩年過去了,他的身手已經精進到什麼程度,就無人能知了。
朱弦不止能武,十六歲時就曾經外放到“會稽”上任。上任伊始,遇上罕見災荒,他立刻開倉賑災,下令本郡斷酒以救民命。結果本郡釀酒業停了半年,節約糧食五十萬斛,得以順利度過災荒。
他在任兩年,政績斐然,回京後,皇帝多次在公開場合讚揚:“朱氏子弟雖眾,但無有能及朱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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