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身子,依舊維持著自己作為太後的架子,一步一步平靜往前走,走出門口,她的親隨立刻跟了上來,眾人簇擁著她,很快離開了……
金壁輝煌的客廳很快變得空蕩蕩的,滿屋子的大紅喜字,張燈結彩,看上去像一場巨大的諷刺。
張康快步走了進來:“殿下,馮太後怎麼怒氣衝衝一路咒罵?”
石良玉搖搖頭:“傳令下去,今後,決不允許這個老妖婆再登府邸。”
張康憂慮道:“殿下,這樣,我們就得罪魏國和大燕了……馮太後早已對您有所不滿,隻怕……”
石良玉冷笑一聲:“走到今天了,天下,就由我們自己去爭取好了!張康,有你和一眾兄弟們追隨,何愁天下不到手?”
張康慨然道:“是,殿下!”
“我登大位之時,我手下將士必都封殿中員外將軍、爵員外侯,與你等富貴共享。”
“多謝殿下,臣等必傾力而為!”
由於風雪阻隔,回到豫州府時,已經是正月初了。
一進官邸,陳崇立刻召來府裡的大夫為朱弦細細診治,為他換了藥,為他敷上了特製的創藥。好在都是些外傷,也未損及筋骨,隻需將養些時日便會痊愈了。
左右已經退下,藍熙之見他並無大礙了,也向他辭彆,準備回寧鎮塢堡。
這一路奔波下來,她的心情始終不好,麵色也很差,朱弦見她獨自辭彆,哪裡放心得下?可是,心中的關切卻又難以用恰當的方式表達出來,他更怕她因為那場被逼迫的婚禮屈辱而難過,想了好一會兒才道:“藍熙之,你不要將過去的事情放在心上……”
她慘然道:“朱弦,我並沒有放在心上,我隻是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和石良玉竟然會弄成今天這個地步!”
“我也沒有想到!小時候,我和石良玉都做過先帝的伴讀,我們兩個從小雖然就不投緣,但是,也從無仇恨、罅隙,也算得從小到大的毛根朋友了!我雖然因為瑤瑤的死有些恨他,可是想想,他之所以有今天,也是我們朱家造成的……藍熙之,這些其實都跟你無關,倒害你在中間受苦了……”
藍熙之無言以答,朱弦看著她越來越黯淡的麵容,柔聲道:“藍熙之,你先彆走,留下好好休息一下,等精神好點,我派人送你回去。”
她強打起精神,笑道:“朱弦,你也知道,隻要不是千軍萬馬,我還是能夠應付過去的。不休息了,我馬上就走了。”
“我知道,可是,藍熙之,你心情一直不好啊。”
“沒有,我隻是很勞累,回去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好吧。”
在朱弦的堅持下,還是派了幾名精兵送她回去。藍熙之不好推辭,便也在眾人的護送下回到塢堡。
塢堡門口,兩名守衛的士兵一見藍熙之,大喜過望,立刻奔上前來:“堡主,您回來啦?”
堡裡,孫休也聞聲跑了出來,見到藍熙之,喜不自禁道:“堡主,您終於脫險了。”
幾百士卒、幾百老弱婦孺聞風而動,藍熙之一見這一張張興奮的麵孔,心裡忽然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熱血沸騰。她來塢堡,原本不過是走投無路想在這裡隨便找個落腳點,看看自己能不能做什麼事情。老堡主死後,她繼任堡主,雖然也帶領眾人打了一些勝仗,也和男女老幼相處融洽,但是,始終覺得自己不過是這裡的一個路人一個過客,可有可無,隨時可以離開。如今,看到這一張張歡心鼓舞,純樸激動的麵孔,方覺得自己真正是這塢堡的一分子了,更有義務要為維護它的安全儘心儘力了。
幾天的灰心喪氣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微笑起來:“孫休,這些日子,堡裡可還平靜?”
“都還平靜。浚城大捷後,那些胡人暫時收斂了一些,前來搶劫的越來越少了。”
“那就好。我們這些天得抓緊製定一套新計劃,以便更好地團結各大塢堡,和豫州軍合作。”
“是。”
自己走後的事宜,都被孫休安排得井井有條的,並未堆積多少要事沒處理,藍熙之大感欣慰,早早和眾人一起吃了飯就回到自己房間裡,準備先休息一下。
她剛進屋子,門外就傳來敲門聲,堡裡的一名負責巡邏的士卒道:“堡主,有人求見。”
“是誰?”
“他沒說,在門口等著,說今天無論如何要見你。”
“好,我去看看。”
這些天連續的小雪後是連續的細雨綿綿,才到傍晚,天色已經完全暗沉的如入夜一般。塢堡的大門口插著兩支巨大的火把,負責看守的士兵正在輪流巡邏。
藍熙之走出去時,見門口不遠處,一個人戴著鬥笠站在細雨中,一見藍熙之,立刻摘下鬥笠,卻是石良玉的貼身侍衛張康。
張康趕緊上前一步就下拜:“參見娘娘……”
藍熙之淡淡道:“張康,你不必多禮,我不是你們的什麼娘娘。你來有什麼事情?”
張康起身,還是不改口:“娘娘,小人是奉殿下之命給你送點東西來。”
藍熙之心裡劇跳,手都微微有些發抖,“什麼東西?”
張康遞過來一個盒子,藍熙之打開一看,是幾株十分珍罕的野山參和一些草藥,裡麵有詳細熬製的藥方。
她沉默許久才長歎道:“他這又是何苦呢!”
“娘娘,這份東西也是殿下給你的。”
張康又遞過來一個盒子,藍熙之一看,裡麵是兩幅畫卷,她展開,一幅是石良玉為自己畫的那幅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的圖,一幅是被自己撕碎了,他又細心一塊塊拚湊粘貼起來的那幅多年前的“美化”。
“殿下說,這是娘娘的東西,所以都還給你!”
“藍熙之,我不會原諒你,再也不會原諒你了……”
那天早上石良玉的嘶吼響在耳邊,現在他歸還畫卷,是要徹底和自己一刀兩斷了,連朋友都不是了!她心裡一陣輕鬆,卻又浮起隱隱的疼痛,低下頭,好一會兒才收好了畫卷,想平靜一下心情,可聲音卻難以抑製的哽咽起來:“這些藥材我並不需要,你帶回去吧。”
“不,小人奉命把東西送給娘娘,決不敢再帶回去。娘娘身體不好,用得著這藥材,殿下才吩咐小人送來的,如今,怎能又帶回去?”
藍熙之怒道:“張康,我不是你們的什麼娘娘,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藍熙之!”
“小人不敢,娘娘!”
“你轉告石良玉,畫我收下了,藥材就不要了,感謝他的一番好意。”
“不,娘娘!”
藍熙之將盒子塞在他手裡扭頭就走,張康搶上前一步,跪了下去:“請娘娘不要為難小人……”
“我不是為難你,我不能隨便收彆人的貴重東西。”
“這不是什麼貴重東西,是娘娘的病情需要的藥材。”
“我還死不了,不需要。”
“娘娘要如何才肯收下這東西?”
“我決不會收!石良玉已經歸還畫卷,我和他從此形同陌路,如此厚禮實在不敢接受,張康,你帶回去吧……”
“如果我收回畫卷呢?”
一個戴著鬥笠的人從暗處走出來,在她錯愕之極時,已經伸手取走了她手上的畫卷。
他戴著大大的鬥笠,她根本看不到他的臉,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他卻早已在暗中看到了她的表情,聽到了她的哽咽的強作鎮定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藍熙之才搖搖頭:“我不會收的,你帶走吧。”
他笑了起來:“藍熙之,我們連朋友都不是了!真是想不到。”
藍熙之的聲音有些顫抖:“你知道,有些事情已經回不到從前了。”
“對,我也並沒有巴巴地想繼續和你做朋友。藍熙之,我們從此互不相乾斷絕朋友情意,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他轉過頭,走出幾步上了自己的馬,韁繩一抖,“颯露紫”已經飛奔起來。張康見狀,將盒子放在地上,立刻上馬追了出去。
藍熙之呆呆站在原地,兩手空空,畫卷已經被人拿走,隻有那個裝滿了山參的盒子,穩穩地擺在地上。
浚城大捷後,北方被五胡肆虐多年的漢人大為振奮,被關在外麵的許多北方流民紛紛湧入豫州。朱弦立即吩咐開關接納,但是,除了豫州以外,其他州郡卻都以種種借口推托,拒不接納。
流民一遷徙,北方諸國無不蠢蠢欲動。朱弦無法,隻好趁勢派陳崇進屯封丘,解思安率軍進駐墉丘,南北互相配合,頻頻迎擊一些零星的攻擊。二人在朱弦的部署之下,將魏國、趙國等分布在黃河以南的屯戍軍鎮,先後收入南朝版圖。
在多次的戰爭裡,各大塢堡已經逐漸全部歸屬豫州軍統轄,平日,完全是按照朝廷軍隊一樣統一訓練,隻是不和大部隊在一起,而是分散行動,在各地襲擊敢於來犯的異族敵人。
藍熙之既已下定決心留在塢堡,就比往日更用心十倍地投入到了戰事和民情研究上。她雖然行走江湖多年,但是畢竟並未深入民間,而在藏書樓的三年多,更是幾乎與外界隔絕。重新出來後,一年多的時間裡,才真正親眼目睹天下大亂帶來的民不聊生的慘況。
南朝渡江南下後,整個的北方、中原地區全部淪入胡族手裡,為了維護統治,各胡族國家無一不大力驅使當地的漢人大肆勞役或者血腥屠殺,漢人的地位已經低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
藍熙之曾領略過羯族人在“餘宅”的那場大屠殺,因此,對邊境各漢人的處境更是體會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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